这是12月底的一天,周一下班时,就只剩保安还在了。夜幕中的街道,偶尔穿过零星的车辆,西北风咆哮着灌进她的围脖,钻到衣服深处。
在办公室里积攒的暖意,此刻全部消失殆尽,她感到阵阵寒意袭来,但无聊比寒冷更快地侵袭了她。于是,她从包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低头,手遮住风,点燃了。这时,背后有人喊:“Lisa,是你吗?”
突如其来的叫声让她呛了一口烟,剧烈地咳嗽起来。很久没有人这么叫她了,那还是之前在一家外企工作时,为了适应公司文化,临时起的英文名。
周一转身,在昏暗的路光下,她看到一对男女缓缓而来,女的穿着狐狸毛领的外套,尖细的鞋跟伴随着嗒嗒嗒的声音落在地上,是她之前的同事张翠英,英文名记不清了。
旁边的男人,周一高高地昂起头才隐约看清他,挺拔的鼻子把他劲瘦的脸一分为二,在路灯下,一边稍明,一边昏暗,模样挺好,就是看周一的时候,像欠了他钱一样苦大仇深。
她抬起手摇了一下,嘴角扬起微不可查的幅度。
“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路上,你男朋友没送你吗?现在都开始吸烟了?”张翠英的眼珠子从上到下翻了一轮,打量着周一,穿的黑色羽绒服还是之前的,很是宽松,脚上套着厚重的雪地靴。这让她看起来又肥又圆,和一年前一模一样。
“分了。”说完,周一深深地吸了一口烟。
“这样啊,那工作还好吗?”
“就那样。”
旁边的男人,微微地咳嗽了一声,望了一眼周一,又看了一眼身旁的女人。
张翠英会意,略微不好意思地说道:“那我们先走了,下次约。”
“行。”
回到家正好12点,摘下围脖,呼出一口白雾般的气息,屋里和屋外一样冷,想到和老同事的碰面,周一先是嘲讽地“呵”了一声,接着又隆起眉,嘴角下垂,自言自语道:“什么时候开始吸烟的?和他分手之后?还是换了新工作就开始的?唔,应该是分手之后吧。”
也正是分手之后不久,她才总最晚下班,免得回早了,一个人呆着会胡思乱想,毕竟对她来说,一个人的时光总是漫长又无聊。
当初两人在一起,倒是不无聊,但总会有没完没了的争吵。他责怪她穿衣服不讲究,出门见朋友也不会收拾一下。她讨厌他一直刷手机,哪怕吃饭也要一手拿筷子一手玩手机,不注意她的感受。
争吵的多,却不改变,感情自然就淡了,忘记了哪一次争吵到最后,他轻轻地说:“既然这样彼此都累,那就分开吧。”她爽快地回:“行啊。”
他走后,周一常看着床脚的位置发呆,那是他窝着打游戏的地方。分开没多久她就学着吸烟,刚开始吸,肺被呛地深疼,后来每想到他,就抽出一支烟,渐渐地也就无师自通了。
发现吸烟也不能一直阻止自己思绪乱飞时,她便成为了工作上最卖力的人,三个月前她刚晋升为主管。所以她那时偶尔也会自嘲:“福祸相依,玫瑰丢了,面包倒是大了。”
周一从包里掏出早就没电的手机,插上电源。一开机,就叮咚叮咚地响个没玩,显示皇后娘娘未接来电十通,还有她未读短信3封,刚看完第一个短信,电话就来了。
她一接起电话,那头就噼里啪啦地像倒豆子一样砸进她耳朵里,“周大毛,你今天怎么回事,我都给你打了100个电话了,还有.....”
“妈,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喊我周大毛!我今天加班,手机没电关机了,什么事?”
“哦,也没什么事。加班啊。”那头顿了一下,“周一,我前两天跟你说的事情还记得不。”
“不记得。”
“啧,明天中午12点玉品轩,我已经订好了。你别迟到了,给人家印象不好。”
“行,我知道了,你赶快去睡吧,那么晚了。”
“我还没说完呢,记得穿的鲜亮点,别穿你那件老肥的棉袄了,着比我都老。今晚睡前敷个面膜,你那张脸都要赶上你爸那么沧桑了。”
挂完电话,周一深出了一口气,走到衣柜前,打开门,她盯着里面的衣服看了半晌,挠了把头发,微恼道:“还真是丧啊,哪有鲜亮的衣服。”衣柜里满目都是深色的冬衣,她年年买冬衣都是这样,还自我安慰,脏了也看不出来,耐脏又耐穿。
周一决定明天还是穿老肥的棉袄,毕竟也没别的款了。
本来计划明天睡到自然醒的,看来是不行了,周一设置好10点半的手机闹铃,关机,扯掉脸上敷了20分钟还没被脸焐热的面膜,进入了黑长的睡眠。
周一醒时,闹铃还没响,就赖了会床。她拉开窗帘,看到对面的房顶一片雪白,激动地瞬间从床上跳起来,打开窗户,北风裹挟着大片的雪花扑到她的脸上,冰地她一阵激灵。雪花落在地上没一会就化了,所以路面只是湿湿的却没有积雪。但是周一还是很开心,这个城市两年没下雪了。
一边哼着歌,一边对着镜子刷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可能是昨天敷的面膜起了作用,感觉今天气色看起来还不错。她把脸凑到镜子前,先看了一眼左脸,又看了一眼右脸,接着掀起额头的头发,看到前段时间长的痘痘消失了,留下淡淡的痘痕,心里又有点小小的雀跃。
到了预定好的饭店,刚11点半,问过服务员,约的人还没来,于是周一就坐在靠窗的卡座上,点了杯热饮。心里暗讽自己真是老毛病改不了,和别人约会总是早到半小时。
微信有新消息提示,周一打开微信,便看到她妈发了一长串信息:
“你到了没?化妆了吗?穿啥衣服了?小伙子长的怎么样?发张照片给我看看。”
周一回:“已到,在等。”就关掉了和母亲的聊天窗口。
刷了一会儿朋友圈,她再次抬头望向饭店门口,便看到昨晚偶遇的男人怀里抱了一只土黄色的小奶狗,大步流星地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请问你是周一吗?”他抱着狗,站在她的桌前,声音低沉。
周一看着他怀里的狗,愣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车,来晚了。我是郑桓。”郑桓对着周一微欠了下腰,便坐到了对面的座位上,把小奶狗放到了一边。狗可能是到了陌生的地方有点怕生,哼哼唧唧地往他身上爬,他叹了口气,佯装打了它一下,便把它放到了腿上。
周一望着面前的一男一狗,使了好大的劲,才没能笑出声来。怎么感觉人设要崩呢,和昨晚看的男人好像不太一样?
时间不早了,他们就先点了菜,周一不能吃辣,对方询问了她的意见后,就点了清淡的两荤一素一汤。
等上菜的间隙,周一问:“狗是刚买的吗?看着挺可爱的。”
“不是买的,我妈前两天刚送过来,说是朋友家的狗生了好几只,顺便就给我捎了一只。让我赶紧给它找个妈。”
周一噎了一下,差点被水呛到,把话题转开了。聊了一些常规的话题,知道对方自己创业,开了个科技公司,手下管着几个人,88年出生,比周一大三岁。
用餐快结束时,周一打趣地问:“你条件挺好,怎么还出来相亲。”
“身边同性朋友多,加上公司平时比较忙,没时间考虑这问题。”说完又补了句:“你条件也挺好,怎么出来相亲。”
“一年前被前男友甩了,悲痛欲绝,前不久才涅槃重生。准备擦亮眼睛,重新做人。”
“呵呵,没想到你还挺幽默的。”郑桓摸了摸狗头,奶狗伸出舌头舔了下主人的手。
“你认识张翠英吗?”
“谁?”
“昨晚和你一起走在淮海路上的人。”
郑桓听了,仔细端量了一下周一,“昨晚的那个女生是你?昨天谈生意,晚了顺便送她一程而已,她是我们合作公司的员工。”
吃完饭,互换了联系方式,周一要在附近逛逛,让郑桓有事先走。于是就在饭店门口分开了。没过几分钟,皇后娘娘就打电话问周一相的怎么样,周一说就那样,那头就笑着调侃:“看来大毛很满意了。”
从那以后,他们每周维持着见两三次面的频率,吃个饭,散散步,偶尔也看看电影。约会时,周一还是不化妆,但是衣柜里颜色逐渐丰富起来,郑桓会带她去服装店试衣服,看到她穿颜色明快的衣服就赞不绝口,周一觉得颜色太亮了,郑桓却说这样的衣服显得她皮肤白。
郑桓第二次看到她抽烟,便问周一为什么吸烟。周一回:“习惯了,没事就吸一根。”再次见面时,他给了她一盒木糖醇,“以后没事想吸烟,就嚼两个木糖醇。吃完了,跟我说。我再给你带。你吸烟应该没多久,戒烟挺容易,烟对身体不好,能戒掉就戒掉,你说呢?”
一盒木糖醇还没有嚼完,周一就不再吸烟了,每次嚼口香糖,周一都觉得给自己找了个爸。一想到这里,她就嘿嘿地笑出了声。
郑桓也会发一些土豆的视频给她看,土豆就是那个小奶狗,现在已经挺大了,一个狗在家的时候,能把屋顶都咬碎,如果它牙齿能够得着的话。
时间一晃而过,气温逐渐升高,夏意渐起,初夏的晚风吹在脸上,温而不热,小区里的知了吱呀吱呀地叫着。
刚看完电影,郑桓送她到楼下,道完晚安,周一转身准备上楼时,被郑桓一把拉住,抱进了怀里,飞快地啄了一下她的嘴。低下头轻轻地说:“对不起,我等的有点着急。没有吓到你吧。”
周一的耳朵贴在他的胸膛,听到他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像有辆火车刚刚开过。“好久没有这么紧张了,感觉自己跟个毛头小子一样。”说到这里,他们两个不约而同地噗嗤笑出了声。
又腻歪了一会,周一才往家里走,站在电梯里,感觉自己的脸庞要着火了,火辣辣的。
电梯门一打开,看到有个人抱坐在她家门口,听到电梯门打开的声音,那人抬头朝她看了过来,对她说:“回来了?”
看清来人,周一浑身的温度陡然降了下来,“好久不见,有事吗?”
“进去说?”
“太晚了,不方便,就在门口说吧。”
那人深深地看了她一会儿,说:“呵,也行,你比之前好看了。是恋爱了吗?”
“嗯。”
“他对你好吗?”
“很好。你呢?”
“就那样吧。”两人就这样无言地面对面站着,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
电梯门再次打开,郑桓匆忙地从里面出来。看到周一,才放心地深呼了一口气。
那人看了眼郑桓,苦笑了一声。说了声:“挺好。”对周一招了招手,便乘电梯离开了。
周一问郑桓:“怎么了?”
“我看你屋里灯一直没亮,担心有什么事情,就上楼看看你。没事就好,那我就先回去了。”
周一笑了,在郑桓转身等电梯时,她对他说:“明天带我去见见你父母吧。”
郑桓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