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高畑勋 著
2000年夏天,这幅熟悉的作品跃入了我的视线——在当年秋季即将举办的“凡·高素描展”的宣传单上。我怀着兴奋之情与妻子一起参观了展览。凡·高的画展我之前已看过数次,而此画的真迹却是初次得见。回程之际,我买了画展的海报,宣传单页取了好几张。直至今日,还有一张贴在我家冰箱的门上。
这幅凡·高画集之中鲜少收录的作品,我自学生时代起,每天能欣赏到它的复制品。那时候,全彩印刷的画集还十分珍稀,价格昂贵,好似镶画框一般,将单独印刷在纸张上的画作,一页一页漂漂亮亮地粘到硬衬纸上。如此制作出来的手工书也有很多。虽说不是卖给穷学生的,不过神田的那些旧书店,有时会把这样的手工画册一张一张拆开出售,如此一来便买得起了。我把它们像电影宣传册或唱片一样,随意插在箱子里。而淘画片过程中的偶获,便是这幅《老葡萄园与农妇》。衬纸很结实,我就把它立在了书桌上。解说文字貌似汇总一并附在了卷末。我这一页,正反两面没有只言片语。画的名字、绘制的时期,一概不得而知。可是我一直很喜爱它,百看不厌。
凡·高在阿尔发生了众所周知的“割耳事件”之后,在法国南部的圣雷米进行了疗养,但由于弟弟提奥的劝说,他决意返回北部。1890年5月20日,他抵达了巴黎西北三十公里处、瓦兹河畔的村庄奥维尔。
凡·高对奥维尔一见倾心。抵达的当日,他在给弟弟提奥的信中写道:“真的,这座村子有种庄严的美……它特有的风韵,勾起了我绘画的热情。”(凡·高书简635/1890.5.20)仅到23日,他便一口气创作了四幅油画,两张素描。“我画了一幅老葡萄园的素描,打算以它起稿,画一幅三十号的布面油画。”(凡·高书简648/5.21)他对弟弟说:“我想哪天给你瞧瞧这幅《老葡萄园与农妇》的素描。”(凡·高书简648/5.23)话中提到的,便是这幅作品。
这幅《老葡萄园与农妇》,以铅笔、油画笔、水彩及水粉颜料,绘在高43.4厘米、宽54厘米的纸面上,将初到一块崭新土地时内心的激动之情悉数抒发了出来。葡萄树、青草、地面全都扭动着,翻滚着,汹涌升腾着。一派田园牧歌式的景色中,无法遏止地洋溢着凡·高独有的张扬生命力。然而,画面中却没有疯狂而令人不安的情绪,反而构图稳定,充满了置身自己热爱的乡间,心绪平静、澄明的愉悦之情。涂色的部分只有淡蓝的天空。纸面上唯有浅浅的藏青、泛着紫的深蓝及屋檐的淡红,所有景物都是以粗放的线条勾勒出来。右侧挽着篮子的农妇,在葡萄棚下的凉阴里啄食着小虫的两只鸡……对线条与颜色的此种运用,之前从未有过。我认为这幅画的透明美感之中,最是闪耀着凡·高的独创性。
关于此画,2000年9月的画展图鉴中曾有这样一段文字:“凡·高会将大自然的主题与人类存在的苦恼关联起来进行思考。然而在本作品中,是否能将缠绕在歪斜棚架上的老葡萄藤,看作是画家本人绝望心情的隐喻,这点却并不显而易见。”(中岛启子语)不过,我倒也不愿从那样的角度去理解这幅自己喜爱的画作。
凡·高奥维尔时期的作品中最为世人知晓的一幅,大概要数著名的《麦田里的乌鸦》了吧。人们提及它时,总会与画家的生平传记联系在一起。它非常重要,令我们感到似乎有一点懂得了凡·高。不过从画作本身的魅力来讲,除了奥赛美术馆的《奥维尔的教堂》和这幅《老葡萄园与农妇》之外,另有几幅作品亦相当出色。恰逢风雨欲来之日创作的那些风景画,广袤空寂,的确是画家内心不安的体现。然而这一时期,也还有以“照在金合欢树枝上的阳光”为副题的《花朵盛开》,以及《麦穗》那样既不失写实性,又展现出装饰性美感的作品;抑或《雨中的桥》,模仿歌川广重的浮世绘,以凌厉的线条呈现了洒落在麦田与村庄的雨丝,进行了各种新鲜的尝试与挑战。
从凡·高抵达奥维尔,至他去世的仅七十天之内,他以每天一幅以上的速度,精力无穷地创作了八十幅作品。7月27日黄昏,他以手枪自杀。7月29日拂晓,在从巴黎赶来的弟弟提奥的守护下,他停止了呼吸,终年三十七岁。
关于自杀的缘故,我不想在这里穿凿附会些什么。只想指出,凡·高真正意义上的绝笔,并不是麦秋之际群鸦飞掠的《麦田里的乌鸦》,秋收结束之后创作的那幅《麦垛》可能性更高。
凡·高燃烧生命,直至死去。一直到最后,他都作为一名画家而勤笔不辍。
2003年6月
①文森特·凡·高(Vincent van Gogh,1853~1890):作为牧师之子出生在靠近比利时国境的一个荷兰小村庄。二十七岁决心成为画家之前,频繁更换职业。在巴黎受到了印象派与日本浮世绘的影响后,迁居至法国南部的小镇阿尔,从事绘画活动,邀请高更开始了共同生活,却发生了“割耳事件”,其后又移居至法国北部的奥维尔。到三十七岁自杀辞世的短短十年之间,创作了两千幅作品。凭着有如火焰燃烧一般的笔触,确立了自身独特的画风,被称为“火焰画家”。主要作品有《向日葵》《在阿尔的卧室》等。——原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