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城的春夜,花香氤氲,浮云绕月,清冷的月辉似乎饱蘸了寒意,把这料峭的透骨劲儿一股脑儿洒向了昔日繁华的秦淮河。河面上冷冷清清,偶尔驶过的一只画舫,也已不复以往的歌舞升平,船头两只大红灯笼也无精打采地,仿佛睡眼惺忪的样子。画舫悠悠滑过,河面重又暗寂下来,夜,睡沉了。
秦淮河畔,客来顺旅店的一间客房里,却灯火正旺,映红了客人瘦削的侧脸,屋正中的木几上,放着老仆温的 一壶酒,酒已下了一半,客人手里正捏着一把空盏,出神地望着窗外,夜很静,只听得灯花“剥剥”响起,老仆人起身一边剪裁着烛花,一边连声说:“老爷,明儿一早还要赶路,您早点安歇把。”那人却又一次拿起桌上的信,回头笑道:“李忠啊,我与凤林已有十数年未见了吧,记得天宝初年,在长安,常与凤林吟诗作赋,把酒言欢,后来他迁泾县,分居两地,也是鸿雁往来,可惜俗务缠身,未得相唔,想想明天便可相见,也是大快人心,哈哈哈”,说着 又干了一杯,那老仆又劝道:“老爷,当心夜深着了凉”,起身把门窗关紧,一回首,见主人已伏在桌前,酣然入眠……
这主仆二人正是李白与老仆李忠,受汪伦之邀,自金陵赶往泾县,是夜旅居宣城。
泾县的官道上,一连数日,两个后生,时不时地往淮河上眺望,这一日,一叶扁舟,自天际处,终于慢慢驶近岸边,其中一人几步抢到近前,侍立少顷,舟内行出二人,当先一位老者有五十上下,头戴青布小帽,面容清癯,二目有神,一袭淡青长衫,足踩青云履,手捋颌下长须,顾盼神飞,好一派仙风道骨。青年看罢不禁趋前一步,躬身问道:“敢问是太白世伯吗?”
“老夫李白,这位小哥是……”
一听这话,青年拜倒于地,“世伯在上,请受小侄一拜!”太白赶忙搀起,青年这才说道:“小侄贱名汪昭,与家父汪伦,在此恭候世伯多日,现今社会不靖,家父担忧世伯安危,故几日来天天与小侄在江边翘首以待,打探世伯消息,前日河边风大,家父微染风寒,病卧在床,却一再叮咛小侄,世伯一到,立刻派人通知,此刻,想必已在赶来的路上了。”
到了官道,早有家丁帮李忠接过行李,叔侄二人寒暄片刻,只见远处一顶软轿如飞而至,未到近前,轿帘已被掀开,“太白兄,哈哈太白兄啊,咳咳咳…”咳嗽声中,一肥胖老者已到近前,圆脸,细眼,额头渗满细汗,焦急与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两位好友,双手紧握。在橘红色的余晖中,被拉得很长的身影,越过麦田,蔓延向远方。
汪伦青年时与李白同住长安,日日饮酒作诗,谈古论今,当年两人俱是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后来汪伦左迁泾县任知县,数年之后却厌倦官场,退而经商,经营着几家绸缎庄和酒庄,今日也算富甲一方;李白天宝二年,升至翰林大学士,风头一时无二,奈何性格狷介,与相国李林甫、国舅杨国忠素来不睦,后又得罪宠宦高力士,渐渐失宠于玄宗,郁郁不得志,愤而辞官。二人近年经历固然迥异,如今再次相见,感情依然,仿佛一下子华发变青丝,都年轻了好几岁。这几日,汪伦病情已有好转,便陪同李白游山玩水,回来又是饮酒作赋,有时不免谈到几年经历,岁月蹉跎,两人便会唏嘘不已,也难免黯然泪落,不过他们都是豁达之人,很快,又举杯畅饮,哈哈大笑,“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盘桓数日,终得作别,这一日,汪伦于桃花潭畔设宴,以送故人,恰逢桃李花开,春风万里,加上潭水深碧,翠峦倒映,二人均是诗兴大发,酒到酣处,更是连连举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说着汪伦更是起身上岸,踏歌唱起了李白名作《将进酒》“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李白更是泪流满面,取来文房四宝,写下: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