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朋友,敌人

“啊——”随着一声痛苦的叫喊,碧云山脚一间毫不起眼的小屋中,一身碧青衣衫的碧京此刻却痛苦地在地下打滚。她双手抱头,身上的衣衫早已湿透。

“碧京……”闻声赶来的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比碧京大不了多少的样子,只是他却有着原本不该属于他这个年纪的一头白发。白发少年扶起碧京,将她拥入怀中,紧紧地抱着她。而痛苦的碧京却一口银牙咬在了少年肩上,鲜血直流,将这少年的一袭白衫染得灿烂而妖艳。

碧京一边咬着少年的肩头,一边泪流满面。少年肩头虽然鲜血如注,但他却只是紧紧地抿着嘴,紧紧地攥起拳头,不曾闷哼一声。

直到一刻钟后,碧京的嘴巴离开了少年肩头,整个人慢慢下滑,倚在少年怀中。少年望着面色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的碧京,心里隐隐一阵犯痛。

碧京的病,每天都发作一次,每次发作一刻钟。也许你不会认为一刻钟的时间有多长,但在承受着莫大痛苦的人眼中,一刻钟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

碧京依偎在少年怀中,等到脸上慢慢恢复了血色,用手指拭去嘴唇的鲜血。修长的手指,浓浓的赤色,一切都是那么美。

碧京盯着自己指尖的鲜血看了半晌,之后轻轻地说:“这是你的血。”

她说这话的时候依然盯着自己的手指,依然不曾看那少年。

少年淡淡地说:“是的,这是我的。”

长乐城,虞欢殿。

长乐是天子的城,虞欢是帝王的殿。

此时,这虞欢殿的主人伊文彧却没有坐在那高高的王座上,他的面前伫立着一位身着黑袍的人。纵然黑袍将这人遮的严严实实,但是不难看出他身形瘦削,更衬得他整个人颀长。

伊文彧缓缓地走到这个人面前,“听说三位将军一齐回长乐城了。”

“是。”

“你怎么看?”

“我与您的想法一样。”

“既然如此,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是。”

黑袍人缓慢向外走着,忽然一阵风迎面吹来,吹掉了他的兜帽。他的脸上戴着一个凶神恶煞的面具,只是风中,他扬起的白发很美很长。

如果他没有戴着这面具,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看到他嘴角的那抹冷笑。

是夜,长乐城中一座普通的府邸中,一位身形颀长的少年静静地坐在桌旁。桌上,满是精心准备的菜肴和美酒。

路安、冯真、易恭三位将军到了,少年起身迎接。

三位将军就座,少年一招手,屏风后出来好些歌姬,舞着,唱着,弹着。美酒,美女,纵是现在就死了,恐怕也没有什么憾事了吧。

酒过三巡,路安拱手道:“不知玉王找我们来是有什么事?”

少年眉清目秀,又高贵冷清,倒也真的配得上玉王的称呼。

少年并不说话,身后站着的一位侍者此时却将手里的托盘呈上。玉王打开托盘上的木盒,对三位客人道:“这是陛下于欧阳家和安烈国刀法第一家的杨世那里取得的两套刀法,三位护国十几年,故而陛下想要把这刀法赏于你们。”

“只是我们有三人,这刀法却只有两部……”

“自古这世界便是强者的世界,三位都是劳苦功高的大将军,陛下也不知该分与谁。所以这刀法,自然是谁有本事谁便来拿了。”说罢,玉王将木盒拿走放在桌子中央,自己坐到了一边,似乎是怕三人斗起来会伤到自己。

三人眼看着这一幕,不禁有些好笑,谁都知道这玉王文不能文,武不能武,抛开他那尊贵的身份和华丽的皮囊,他什么也不是。

玉王看到他们的眼神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但他毫不介意,反而好整以暇地看着三人。

他知道,今晚,在这里,终有一场好戏要上演。

路、冯、易三位将军的目光都紧紧地盯着桌上的刀谱,尤其是对于他们这种征战沙场的人,刀谱有着更大的吸引力,也许他们军队里的士兵每人只会几招半式,相较于以前都更加具有战斗力。

这刀谱,他非要得到不可!

路安这样想着,但冯真和易恭也在这样想。

屋里很静,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半注香的时间过去了,还是没有人动。

三位将军都没有动,但他们身上的每根神经都紧绷着,他们都清楚,在这个时候,谁先动手谁便是最吃亏的那个人——若另外两个人同时去攻击他,他当如何?

玉王似乎有些不耐烦了,朗声道:“既然三位将军不知该怎么分配这两部刀谱,我就先替三位保存着。小琼,送客。”

“是。”名叫小琼的侍者抱拳应声道,随后向桌旁走去。

“慢着。”冯真这人性子比较急,也比较直,他看上的东西,又怎能让玉王再收回?这玉王虽然文武不能,但他们却都知道这玉王住处处处设着机关。这次如果不能把刀谱拿到手,以后再想拿的话那可就真的是难上加难了。

冯真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仍不离那刀谱,众人都等着他的下一句话,谁知下一秒他站起身直接一个空翻从桌上翻了过去,右手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走了一本刀谱,随后远远地跃到了对面房顶上,看着屋内的情况。

路安和易恭见状,此时也沉不住气了,两人的手一起伸向桌上仅留的刀谱,却又都被对方的手半路拦截。两人名义上虽是好友,可此时此刻,却也是不翻脸不行了。毕竟靠利益搭建的友谊,哪能得什么真心呢?

两人都知道对方的底细,也都摸清了对方的武功套路,所以这一架对两人来说都异常艰难——输不得,却也赢不得。

冯真在这边房顶上见两人打了起来,并没有人来追他,所以显然,他放心了,在这屋脊上坐了下来,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人打斗。

玉王看着两人打斗,面容依然没有什么表情,他明明可以看出两人已经筋疲力竭却不加以阻止,为什么?

似乎一抹光闪过,路安脖子上的血慢慢淌下,易恭和路安两人一同跌坐在地上。只是路安死了,易恭还活着。

易恭已年近五十,而路安刚刚四十出头,在体力上,易恭就已经输了。迫于无奈,他只能使用暗器。这暗器他轻易不用,见过他使用暗器的人都已经是个死人了。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可以杀死路安。

易恭跌在地上,缓了口气就急着站起来拿桌上的刀谱,揣在怀中。这时,冯真也进来了。

玉王没有动,他只是说:“刀谱既由你们所得,那以后便归你们所有,只是这路安将军的遗体……”

“请玉王放心,我们自会安排妥当。”

“好。”玉王及他说完,不再看他们一眼,转入屏风后回房了。

“难道你就这样放他们走了?”此时在反问玉王的人竟然是小琼。

“你可信得过我?”

“……信!”

“你只需等几天就好。”

“好,那我便拭目以待。”小琼纵身一跃,跃入了窗外漫漫黑夜。

此时,觥筹交错的府邸已毫无人气。小琼走了,易恭和冯真也带着路安的尸体走了,那么玉王呢?他又去了哪里?

第三天,城中传出了易恭和冯真两位将军被毒死的消息。是夜,依然在那座普通的府邸,玉王又一次摆好了酒菜,不知在等谁。

菜不似先前那样丰盛,清淡的很,可酒却是好酒。

窗外一阵微风吹过,玉王微微一笑,“你既然来了,就请进吧!”

“好酒!”伴随着一声爽朗的笑声,一个穿着朴素的人走了进来,坐在玉王对面。赫然是玉王的侍者小琼。

“有朋友来,自然要以美酒相迎。”

“好,朋友!这个词,我喜欢!”

说着,小琼倒了满满的一碗酒径自干了,又道:“就为你这句话,我也要敬你。”

“你今晚来此,可是有什么事?”

“你岂非知道我会来?那你就不能确定我是为何而来?”小琼一脸坏笑。

“易恭和冯真死了。”

“你猜的不错,我来是想问你,他们是被谁毒死的?”

“除了那个人,还能有谁?”

“伊文彧?伊文彧为何要杀他们?”

“伊文彧虽算不上是好人,却是个明君。若你是他,你会容忍自己手底下有三只老鼠吗?而且还是三只手握兵权的大老鼠。”

“你是说……”

小琼的话还未说完,玉王仰头干了一杯酒,又继续道:“不错,那两部刀谱上面有毒。你若能寻到那三家的密室,定会惊讶里面珍宝之多,只不过现在,那里面大概已经空了。”

“伊文彧带走的?”

“除了他,谁还有那么大的权力,而且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所以现在大家应该都认为是他们的仇家将他们毒害了。”

“而且他们永远也不会查出真相,伊文彧若不想让他们知道,他们休想知道。我这次总对了吧!”

玉王只是微笑着望着小琼,目光中似有祈求。

小琼无奈地笑笑,“既然你已经助我杀掉那三个人,我先前允诺的帮你一个忙自然也要算数才行。”

“我想请你帮我保护一个人,一个女人。”

“女人?你知道我从不……”小琼见过太多因为女人而失意的浪子、剑客,所以他从不愿与女人接触。

“若我死后他要寻死,你定要阻止她,若她待我并非真心,你就随她跟伊文彧去吧。”玉王打断了小琼。

小琼知道玉王接下来要做的事,他也知道他无法改变玉王的决定,思索良久后,他终是答应了。

虞欢殿,伊文彧,黑袍人。

“三位将军终于死了。”伊文彧坐在他那高大的王座上,居高临下。但是他的语气却出奇的平静,没有一丝喜悦或者霸气,以至于你会怀疑你是否在他的语气中听到了一丝悲哀。

“是。”

“所以现在就轮到你或者我了是吗?”

黑袍人没有说话,只是稍稍抬了抬头,盯着伊文彧。

“其实你我都清楚,你想杀我,我把碧京放在你身边提防你。只是朕不明白,你为何非要置朕于死地?为权力吗?朕的玉王!”

黑袍滑落在地,凶神恶煞的面具亦被它的主人轻轻一掷飞出好远。这白发,除了碧云山脚下的那个少年,谁还会有?这清秀而不失英气的脸庞岂非正是玉王?

“可是朕清楚,你不是那样的人,所以朕很好奇。”

“为什么偏偏选择碧京?”偏偏选择碧京来监视他,选择让碧京每天承受锥心之痛?后面几句话他并未说出,可是伊文彧能够明白他的意思。

“因为她是我最重要的人,可我也明白,只有她那样的人才能接近你、俘获你的心。”伊文彧握紧拳头,他有些激动。

越是珍惜的东西,越是害怕失去。因为害怕失去碧京,他给她下毒以此来控制她,却令她每天都要承受巨大的痛苦。他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伤害碧京,可他不能死,绝不能死!

所以碧京必须要忠于他!

让自己最爱的人去陪敌对的人,谁可以懂他心里的痛苦!

“你不必担心她,当朕知道你要来找我时,我已经把解药给了她。”

玉王放心了。

“我不想杀你,却不得不杀你。”玉王终于说了一句话。

“为何?”

“你可还记得十年前的苍木派?”

伊文彧瞳孔骤然收缩,苍木派惨案,一千余人被杀害。他那时年轻气盛,又听信谗言,最终毁了多少人!

纵然他成年后悔恨过多少次,都无法弥补这罪过。

“的确,这样的深仇大恨,如何能不报!我们本该是朋友,却因为我……”伊文彧苦笑。过了一会儿,他走近玉王,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这一世,我们注定是敌人,下一世,我们有没有可能成为朋友?”

“有!”玉王眼中似乎有泪,伊文彧眼中也闪着晶莹。伊文彧长笑几声,排着玉王的肩膀道:“好,好极了,你不得不杀我,可我为了江山却不得不活下去,那我们就看看谁的剑更快!你若死了,我必将你好好安葬。”

“若你死了,我也必将你好好安葬,好好保护你的江山!”

“啪嗒,啪嗒……”这是碧京的脚步声。

“来吧!”两人对视一眼,剑光一闪向对方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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