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要聊的,是有关“谨遵遗嘱”和“善意背叛”的故事。
两年前,被誉为“当代托尔金”的奇幻作家特里·普拉切特在家中安然离世。他笔锋犀利、擅于讽刺,他创造了一只巨型海龟和四只大象托起的“碟形世界”,他写了70本书,并且让魔法有了颜色,他在被诊断为老年痴呆之后宣布“选择死亡”。
他的去世,是魔法界无法挽回的重大损失。
所以两年后,人们并未遗忘他,普拉切特爵士荣誉犹在。就在上月月末,这位高产奇幻作家留下的硬盘以一种颇为行为艺术的方式“离开”了这个世界,一台老式压路机将这块硬盘碾成齑粉,而硬盘中是普拉切特生前未能完成的作品。
对硬盘来说,这可以算得上死得其所了,因为与“挽救”出普拉切特未完成的遗作相比,这样的结束显得更为壮烈。当然,这也是遵从了普拉切特的遗愿。同时,这种独特的告别方式也唤起了人们对普拉切特的怀念,绝对是本月索尔兹伯里博物馆普拉切特作品展的最佳宣传广告。
不过,这种方式也让人不禁在心里打个问号,从伦理道德和审美的角度来看,处理作家遗作时难道我们必须“谨遵遗嘱”吗?
这种进退两难的问题古已有之。
古罗马诗人维吉尔遗嘱说要烧稿,烧不烧?
最早我们可以追溯到古罗马奥古斯都时期。诗人维吉尔(公元前70-公元前19)对自己所作史诗《埃涅阿斯纪》极其不满,因此弥留之际要求朋友图卡和鲁弗斯在自己死后烧掉手稿。
不过,同为诗人的图卡和鲁弗斯不愿好作品被埋没,奥古斯都大帝撤销对维吉尔的禁令后,他们还是违背了维吉尔的遗愿,拿出手稿完成了最终的修改、编辑和出版,《埃涅阿斯纪》才得以流传至今。
维吉尔是爱惜羽毛之人,《埃涅阿斯纪》中确实有许多六部格诗写的有失大师水准(小学拉丁文课就教过),但真正令人感兴趣的并不是诗中的瑕疵,而是维吉尔的老友违背他的遗愿让《埃涅阿斯纪》得以继续流传到底是好还是坏。
诚然,如果这些手稿在当年就化为灰烬,那么我们就少了对某段历史的见证,但从伦理道德的角度来看,鲁弗斯和图卡的做法确实有些不妥,毕竟他们是维吉尔的遗嘱执行人。
莎士比亚那么多作品,出版哪些?
莎士比亚的故事也可以让本文的主题得以延伸。众所周知,这位大剧作家生前有许多剧本都未出版,直到他死后7年(1623年),其同事约翰·赫明斯和亨利·康德尔才从莎士比亚的手稿中翻出一些经典之作并集结成册进行出版(《威廉·莎士比亚先生的喜剧、历史剧和悲剧》,内含36部剧本,其中18部是首次出版。
由于此全集是以对开本的形式印制,因此西方通称第一版为“第一对开本”)。如果没有本书出现,现今我们耳熟能详的剧本如《麦克白》、《暴风雨》和《驯悍记》很可能永久失传。
当然,莎翁并没有留下遗嘱要烧掉自己的手稿,这里我们想要讨论的是,赫明斯和康德尔到底以什么标准来选取莎翁的作品?他们有资格判断哪些莎翁作品值得出版吗?在两人的遴选过程中,是否有一部分莎翁的好作品遭到永久埋没呢?
狄更斯意外死亡,让不让续写作品?
死亡是人类的宿命但往往来得出乎意料,它的到来不知断送了多少伟大作品。1870 年狄更斯突患脑溢血去世,当时他的大作《艾德温·德鲁德之谜》还正处在连载之中。
负责该书的C-H(Chapman and Hall)出版商马上写信给泰晤士报表明自己的立场:“任何作家不得接手续写狄更斯未完成的作品。”不过,就是有人不听话。1878年,英国作家威尔基·柯林斯就表示自己拿到了泰晤士报的邀约,正在着手完成狄更斯的遗作。此外,还有许多作家也摩拳擦掌一试身手。
最让人无语的是,居然有一个灵媒也参与其中,声称自己续写的结尾是狄更斯在坟墓里口授的。
卡夫卡的手稿、日记、信件一点也不留,你答应吗?
不过,此类案子中最著名的还要数卡夫卡与他的挚友马克斯·勃罗德。后者是“卡夫卡热”的缔造者,但作为卡夫卡的遗嘱执行人,勃罗德却来了次“善意的背叛”。也就是说,出书立传大红大紫并非卡夫卡本意。
这位捷克作家去世前曾明确表示:
最亲爱的马克斯,我最后的请求是:我遗物里(即书箱里、衣柜里、写字台里、家里和办公室里,或者可能放东西的以及你想的起来的任何地方),凡属日记本、手稿、来往信件、各种草稿等等,请勿阅读,并一点不剩地全部予以焚毁,同样,凡在你或别人手里的所有我写的东西和我的草稿,要求你,也请你以我的名义要求他们交给你焚毁,至于别人不愿意交给你的那些信件,他们至少应该自行负责焚毁。
需要注意的是,卡夫卡曾不止一次表达了要毁掉所有书稿的意愿。在一份手写的信件里,卡夫卡就向勃罗德表达过自己的请求。
对于这次善意的背叛,勃罗德曾这样为自己辩护:“如果他(指卡夫卡)真想烧掉所有手稿,就应该交由其他人去完成——他很清楚我不会那样做。”
如果你是勃罗德,你会作何选择呢?
其实这个问题答案很多,有人认为最终解释权在后人而非卡夫卡手里。就像罗兰·巴特所言,作品在完成之际,作者就已经死亡,剩下的文化创发工作,就是读者的权利了。唯有作者死亡,读者才能诞生,所有阅读活动,都是读者心灵与一个写定的“文本”的对话,价值是在这个过程中被创造出来。
那些对历史进行了一番考据的人则表示,卡夫卡生前已经自行销毁了许多手稿,如果他真的那么决绝,完全不需要将这个道德重担压在自己挚友身上,这对勃罗德来说太不公平了。
不过,如果非要做个抉择,笔者会毫不犹豫的从口袋里掏出火柴将书稿付之一矩。与传世巨作比起来,友情和信任才更为重要。
作者:STUART KELLY
译者:老吕IO
编译自THE TIMES LITERARY SUPPLEM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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