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明外史》，是著名作家张恨水的成名作。张恨水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通俗小说创作的集大成者，在他50多年的写作生涯中，创作了100多部中、长篇小说，他的小说善于通过男女爱情的悲欢离合，展现大千世界的人情风俗。最著名的代表作还有《金粉世家》和《啼笑因缘》。

小说描写皖中才子杨杏园旅居北京时，对雏妓梨云一见钟情，一往情深。梨云病重期间，他日夜守护，并海誓山盟相约白头，然而红颜命薄，相识不久，梨云竞香销玉殒了。杨杏园黯然神伤以致口吐鲜血，痴痴地将自己的相片埋入土中，与梨云相伴。随后，杨杏园又结识了才女李冬青，花前月下，诗文酬唱之后，杨杏园深深地爱上了李冬青，而李冬青却有先天暗疾，与婚姻无缘。一波三折之后，杨杏园对婚姻之事心灰意冷，转而学佛，最后不幸早逝。

主人公的两段情感，最令水绘江南动情之处，一为梨云去世前后，一为主人公去世。

梨云生病之后，杨杏园晚上睡在一边陪伴，梨云看见杨杏园腰上系着一根古铜色的丝带，说道：“你这根带子颜色很好，我很喜欢，你还给我罢。”说时她伸手到被窝里去，将自己的一条宝蓝色的丝带拿了出来，给杨杏园。杨杏园明智她的用意，连忙将带子换了，把自己的交给梨云，梨云也拿进去里去系上。谁知气力实在不足，就是劳动这么一下，喘气就喘作一团。

这个情节和《红楼梦》中贾宝玉前去看望被踢出贾府的晴雯场面如出一辙：晴雯并指甲都与宝玉道：“这个你收了，以后就如见我一般，快把你的袄儿脱下来我穿，我将来在棺材内独自躺着，也就象还在怡红院的一样了。论理不该如此，只是担了虚名，我可也是无可如何了。”　晴雯对宝玉说了她想要跟他交换内衣最重要的原因，以后她死了，看到这衣服宝玉可以睹物思人，宝玉看见衣服也就如看到她一般，而她也好像有宝玉在身边一样，衣服就是想要给彼此留一个念想。交换贴身衣物本就是情侣间真挚感情的一个最有代表性的行为体现。

梨云生病期间，杨杏园被叔叔的一份电报骗到天津，回来之后梨云已经去世，杨杏园哇的一声，吐了一口血，一阵昏迷，头重脚轻，站立不住，便倒在地上。梨云出棺，好友怕他伤心，不让他去，后来他对好友说“我住的屋子里桌子上，有一张六寸的相片，是我最近照的。劳你驾，到我家里拿这张相片送了去，放在她棺材里。”好友觉得这种事情有些出乎常情，杨杏园道：“你为什么不答应？难得还替我忌讳什么吗？”灵前祭拜的时候，亲自将挽联挂起，焚着檀香，对灵位三鞠躬，不由的一阵泪如泉涌。其他妓女看见梨云有这样多情的少年知己，羡慕得不得了，一想起各人自己的身世，又看见杨杏园带着病容，憔悴可怜，不觉眼圈儿一红。

第三十四回，杨杏园独自一人去给梨云上坟，对着坟先是作了一个揖，一阵心酸，不觉跪了下去，开始念自己写的祭文，又自然的一阵心酸，不觉掉下泪来，有几点眼泪直滴到祭文纸上。配以萧瑟的墓园景色，读来令人心酸。

主人公杨杏园去世之后，李冬青泪水牵线一样往下流，意图自杀，大病一场，在医院里睡了一个礼拜，后来她独自一人前往墓地，祭奠杨杏园。李冬青低头一看，这一堆寸草不生的黄土，对了这寒淡的长空，已觉万分凄凉，何况这黄土里面所埋的，正是自己平生的第一知己，这时柔肠寸断，泪珠尽管直涌了出来。同时不忘对就在一旁的梨云墓祭奠，叹了一口气到：“梨云妹妹，你们虽生而不能同衾，也就死已同穴了。你们的家乡，都在江南，在这里很寂寞的，然而你们是一对儿，比他人又好些了”。

李冬青呆呆的又站了一会，走到杨杏园坟上，说“我今天带了一个照相机来，把你的坟摄了影去，我带回南，以后我就对着这坟的相片，和你本人相片祭你了”。说毕，在手绢包里，取出个折叠的小照相机，退在一丈以外，先对杨杏园的墓，左右照了两张相片。照完之后，又稍远两步，把杨杏园和梨云两个人的坟墓，一块儿照了进去。自己总不放心照得很好，因此把镜箱子里所有的半打干片，完全摄去。

这时她一见夕阳半天，余霞欲暗，分明是快黑了。自己对这故人之墓，虽依依不舍，一个孤身女儿家，若是关在城外，也是一件可虑的事。因此也不敢多徘徊，在一个矮柳树上，折下两枝二三尺长的树枝。一面在手绢包里，取出两个白纸剪的招魂标儿来，在一根树枝上给它栓上了一个。亲自爬到杨杏园坟头，给他插上一枝。然后把那一枝插在梨云的坟顶上。

文中这样的描述，让人心碎，不忍猝读，不由自主想起荷西去世之后，三毛到他墓地祭奠准备离开的时候，三毛写道：“我几度想放开你，又几次紧紧抱住你的（墓碑）名字不能放手。黄土下的你寂寞，而我，也是孤怜怜，为什么不能也躺在你的身边。”一样的阴阳相隔，一样的人世真情，怎不叫人潸然泪下！

《春明外史》呈现给读者的是一幅1920年代北京的市井生活，虽然重点在于揭露社会弊端方面，其中的高官、军阀则多鲜廉寡耻，生活糜烂，新派人物也几乎都是反面的。但是主人公的恋爱，冰清玉洁，可惜两场恋爱均已悲剧收场，可歌可泣，可悲可叹。

情深不寿 慧极必伤，古今中外，古往今来，毫不鲜见。清代第一词人纳兰容若挚爱他的妻子，可惜婚后三年难产去世，纳兰容若悲伤不已，他写道：“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表达了对曾经美好快乐的记忆，当时只觉得最寻常不过，不知道珍惜而错过，而今物是人非，那些寻常的往事不能再现，亡妻不可复生，心灵之创痛也永无平复之日。怀恋、追悔、惆怅，蕴藏了复杂的感情。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暮春，纳兰性德抱病与好友一聚，一醉一咏三叹，而后一病不起。七日后，于农历五月三十日溘然而逝，年仅三十二岁。

《红楼梦》中林黛玉和薛宝钗是贾宝玉的结婚对象竞争对手，薛宝钗冷静客观理智，至小说结尾虽然生活并不如意，守了活寡，但是毅然活着。林黛玉多情敏感脆弱，最终玉香消玉损，早早死亡，虽然不排除她身体虚弱（也有性格和感情的缘故），但是和她用情极深有着必然的联系，临死之前的一句“宝玉，你好…”，饱含了怎样的浓烈情感！

公元前五世纪，古希腊人认为人体内有血液、粘液、黄胆汁、黑胆汁四种不同的液体，每个人体内四种液体所占的比例不同，形成不同的4种气质类型：1多血质，活泼好动、热情开朗，喜欢跟人交往，处事灵活；2胆汁质，性情中人，为人直爽；3粘液质，安静坚韧、比较自律；4抑郁质非常敏感、多愁善感，内向腼腆。据此推论，杨杏园、纳兰容若和林黛玉极大可能属于胆汁质或抑郁质类型，也有可能二者兼而有之。

忠于感情，值得肯定，深陷其中不能自拔，走向极端，因此损伤了身体甚至失去生命却不为可取。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没有健康的身体如何能有天长地久的爱情？爱对方胜过爱自己固然可敬可佩，但是牺牲自我式的爱情，恐也违背了所爱之人的心愿，水绘江南坚持认为爱自己然后才能爱他人，爱世界。唯愿杨杏园们的遭遇不再重现，祈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2023年7月23日初稿 25日修订

2023-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