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士魂
武则天当政,李唐气象衰颓,阴阳二道颠倒失衡。于是,世间魔怪猖狂、百鬼夜行。咒禁师明水和其友人枫林一同,拯救人间、治愈妖魔。
(一)
枫林提着两壶上好的清酒和一斤牛肉来到明水家门前。说是家倒也算不上,不过是一方田野里圈出来的院子,再用茅草和竹竿搭起两间茅屋和一架茅棚罢了。
枫林站在栅栏门前,远远的看见明水歪在茅棚下面。明水身前的桌几被收拾的干干净净,这是很少有的事情。
栅栏门自己开了,伸出一条手臂招呼着枫林进入。如果是第一次碰到栅栏门招呼,一定会被吓住不敢动。这对枫林来说,已经见怪不怪了。
枫林走到茅棚下,将酒肉放下:“你知道我要来?”
明水指指书上的麻雀说:“它告诉我的。”
枫林“嗯”了一声。
明水拿起一壶清酒泼洒在院子里。
枫林看着明水的举动,不明所以的问:“你这是干什么?这酒不喝了吗?”
明水指着院子里的一处说:“你看!”
只见本是荒草萋萋的院子里,在浸润水酒的地方,晃晃悠悠的长出众多菊花出来。那菊花由小渐渐变大,舒展着身体展示出生命的力量。
“真是神奇!”枫林感叹到。
明水咯咯的笑起来:“世间万物没有不爱饮酒的,这菊花也贪杯。”
“难道这菊花是妖怪?”枫林紧张的说。
“这世间都是妖怪,喝的酒、坐的椅、用的筷、盖的被、踏的路,都是妖、都是怪。人要是坏了良心也会变成妖怪。”
“你和我是妖怪吗?”
“是不是妖怪,问问你的良心就知道了。”
“这突然长出来的菊花是妖怪吗?”
明水拿起仅剩的一壶酒,打开塞子,统统洒给菊花。
“喂,我们可没有酒喝了。”枫林说。
明水将酒壶递给枫林,冲着菊花说:“既然喝了我的酒,那就替我跑趟腿吧。”
只见那菊花丛中隐隐约约的显现一位少女,起初少女是透明的还看不真实,渐渐真切起来,菊黄的衣衫穿在身上,秀丽的长发披在肩上,低着头羞哧一笑,好一番活泼开朗的青春模样。
“这是?”枫林问。
“她叫酒菊,到了秋天,碰上酒水就会跑出来的式神。”明水从袖中掏出银两递给酒菊,“去吧,买几瓶好酒回来。”
酒肉上桌,两人对桌相坐。酒菊怀抱一壶美酒于菊花丛中醉饮。
“你听说了么?”枫林问。
“听说什么?”
“巡河御史张大人遇到鬼怪的事情。”
“说来听听。”
几天前,巡河御史张大人完成巡查河北道河运的使命,从而回京复命。
归家后的第一天晚间,张大人因为忙于政务,一直在书房间批改文案。忽然一阵混沌,张大人已经置身于万里无云的沙场,荒凉空旷的地界及其野蛮。滚滚浓烟自远方而来,震破天际的杀声四起,无数的兵马践踏起飞扬的尘土,高举利剑向他砍杀过来。
即将被砍下头颅的时刻,张大人猛然惊醒,才发觉这不过是一个噩梦,窗外正值深夜三更。
怕是舟车劳累,才导致夜里做出噩梦。第二日晚,张大人推开手边的公务,早早洗漱就寝。
然而噩梦再次袭来,张大人刚刚进入梦乡,那千军万马手握利器纷纷便向张大人杀来。在乱军之中,张大人无处可躲、无处可逃。
张大人清醒的知道自己身在梦中,眼看着自己性命不保,为了逃脱梦境,张大人狠心的掐自己一把,真切的疼痛感让他从梦中清醒过来。
窗外又是半夜三更。
为躲避噩梦的困扰,张大人睡足午觉。一入夜,便命令丫鬟们多点上几盏蜡烛并将灯芯调亮,让自己的夫人守在身边防止自己困顿。
平安无事的度过了上半夜,眼看着三更天到了。一阵阴风吹过,房屋里的火烛皆被熄灭,困意来袭,张大人睁大双眼掐着肌肤来抵抗困意,恍惚间,再次进入梦境。
梦境中,张大人束手就擒被捆绑在十字形刑架上,双手被反系在身后,根本无法动弹。刀光血影在眼前划过,张大人不自觉的全身震颤。
一个地位低微的兵卒从身侧抽出一把匕首直直刺入张大人左边肩膀里。喷涌而出的鲜血伴随着切骨的疼痛感,张大人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同时醒来的还有张夫人,眼前的一幕吓坏了张夫人,丈夫的肩膀上插着一只匕首,床单下已经洇湿一片血迹。
“这不是单纯的噩梦,一定是有妖怪作乱。”枫林讲完故事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来缓解口渴。
“确实有妖怪。”明水微微一笑,不是很在意。
“你就是为这件事来的吧?”明水问。
枫林放下手中的牛肉说:“你怎么知道?”
明水伸手指指树上的麻雀:“它告诉我的。”
枫林朝那麻雀看去,那麻雀扇动着翅膀飞到明水肩膀上来。
明水托起手掌中的肉片喂给麻雀,麻雀用喙一衔而去。
成色十足的金元宝放在桌面上,枫林说:“张大人是个清官,拿不出太多钱,这个元宝你就收下吧。”说罢,将元宝推向明水。
“我知道。”明水把元宝又推向枫林。
“我知道你不愿为朝廷官员做事,如果你嫌弃一个元宝少,其余的我来补。”枫林说着,伸手将腰间的玉佩解了下来。
“酒菊,接着!”明水将正喝的酒,扔给酒菊,“酒菊,你看怎么办才好?”
酒菊接住酒壶笑着说:“既是清官,不收钱也罢。”
“哈哈!”明水大笑两声。
“我还有个不情之请。”枫林说。
“既然是‘不情之请’,那就不要说了。”
“你带我一起去除魔怎么样?”
“要来,自己跟着。”
(二)
夜晚来临,已经接近三更。
被噩梦纠缠的张大人不敢轻易入睡,强撑着精神等待明水和枫林的到来。
张大人不仅等来明水和枫林,酒菊姑娘怀抱着一壶酒也跟了来。
明水安抚张大人几句之后,张大人听从明水的安排上床就寝。
明水对枫林说:“为探明妖怪的真身,我们将要到张大人的梦中走一遭。你准备好,随我来。”
“嗯。”枫林点头示意。
明水接过酒菊递过来的酒壶,揭开塞子放出酒的香气。接着,酒菊闭上眼睛,双手合十,不久之后,待酒菊缓缓轻启嘴唇之时,朵朵菊花闪着耀眼的光芒注入酒内。
明水将手浸入酒壶中,先后沉浸三次后,把酒一点一点洒满枫林周身,并把酒壶塞给枫林抱着。
“你身上的酒气和酒菊的香气可以保护你不被鬼魅察觉。同时,你要守护好这壶酒,如果酒撒出来了,我的法力就会失效,你会被鬼魅察觉,性命堪忧。”明水嘱咐说。
明水举起右手半握,将食指和中指贴于唇边,微启嘴唇念出咒语:“如梦如幻,如泡影般,待我进入,一看究竟。如梦如幻,如泡影般,待我进入,一看究竟。”
眼前出现一方旋转的小洞,悬在半空中。随着明水咒语的急促,小洞越转越大,仿佛一眼巨大的水窝。
明水挥起左袖熄灭屋内的灯火:“走,进去吧。”明水带头走进漩涡中。
进入漩涡后,一条深邃无尽的通道出现在眼前,许久过后,枫林开始适应眼前的黑暗。
脚下步履不停走了很久,始终不见出口。
枫林问:“什么时候能够走出去?”
“那要看张大人的戒备有多强。”明水说。
“如何理解?”
“梦境在人们的内心世界里形成,内心是人们最不愿意让别人看到的地方。无论你内心善良,还是你内心肮脏,都不希望有陌生人踏足。陌生人也许会将你的内心奉若珍宝,也许会将你的内心肆意践踏。”
“所以,人们在前往梦境的过程中设置了长长的道路。”枫林说。
“越难以开启心扉的人,设置的道路也会越长。甚至机关暗藏,将试图进入他心者 ,射杀在外。”
说话间,一道道流光溢彩,夺目的光芒使人睁不开眼睛。
到了。
迷离着双眼,紧走两步,眼前豁然开朗。隧道消失,三人置身在巨大的山谷里。
山谷中,正值万千将士卸甲休憩。一片战后松闲的景象。
“好多的将士啊!”枫林感叹说。
“你在仔细看一看。”
明水略微施咒,两指在枫林眼前划过,为其打开天眼。
本来活生生的将士们,变成一堆堆散乱的白骨。
“怎么会这样!”
“这就是张大人噩梦的真身,被累累尸骨包围。”枫林说,“走吧,我们去寻找张大人。”
枫林谨慎的走在明水后面,努力做到不和白骨们发生碰撞。
不远处,张大人被关在囚笼里,一旁架起火把烧煮着一锅沸水。
明水走到囚笼旁边,示意张大人不要出声,并从怀中抽出一张灵符沾上唾液,贴在一旁守卫身上。守卫放下手中的刀剑,与明水相对站立。
“你们是谁?”明水问。
“我们是赵国将士。”守卫顺从的回答。
“是战国七雄的赵国吗?”
“正是。”
“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当时七国争雄,秦军攻占韩国上党 ,一路北上进军,却在长平遭遇上赵国派来解上党之围的我军。老将军廉颇固守城池,坚守不出。秦、赵双方相持许久,秦国终于使用计谋迫使赵国换掉大将廉颇,启用只会纸上谈兵的赵括小儿。恨矣!恨矣!赵括一经上位,良将贤臣统统撤换。秦国主帅白起截断我军粮草后,激将法轻松一使,那赵括便不再顾及敌我形式,率领精锐部队出城迎战。一战而败,满盘皆输,连那赵括也被当场射杀。面对如狼似虎、统帅和谐的秦军,我四十万赵军选择缴械投降。谁曾想就在投降当晚,秦将白起下令,将我四十万赵军悉数坑杀。更加残酷的是,秦军让我们亲手挖坑活埋自己的战友。最后,秦军让那些苟且活命的数个赵军,回到邯郸去报信。恨矣!恨矣!” 两行热泪从那守卫眼眶中匆匆流出。
“这累累白骨也是可怜人啊!”枫林感叹的说,“这和张大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正说着,远处走来两个士兵,命令守卫打开囚笼放张大人出来。两个士兵架起张大人的双臂要将起投入沸水中活煮。
张大人惊恐的喊叫起来。枫林看不了他人痛苦的模样,想要从两士兵手中救下张大人。
扭打中,其中一个士兵手起刀落,酒壶应声而碎,喷洒出来的酒,飘散出浓浓的酒香和菊香。
成千上万的白骨嗅着味道,一路袭来。
枫林靠近明水问:“怎么办,明水?”
“早料到会是这样。”明水看向酒菊,“酒菊交给你了!”
酒菊化作满天飞舞的菊花,形成暂时的结界,抵挡住白骨的进攻。
明水、枫林和张大人三人逃离梦境。
枫林坐在桌边喝着仆人端上来的茶水,明水斜靠在房间的柱子旁闭目养神。张大人什么时候才能睡醒,两人在无趣的等着。
不久,一阵深重的喘息声传来,张大人于睡眠中清醒过来。
明水夺过枫林手中的茶水,直直泼在张大人的脸上:“张大人,你清醒过来了吗?”明水问。
枫林匆忙递给张大人布巾,对明水说:“你怎么能这么无礼?”
明水耸耸肩膀,不置一语。
“老夫已经清醒过来,无碍,无碍。”张大人说。
“张大人,我想看看你家家谱。”明水说。
张大人吩咐仆从:“去,让夫人将家谱取来。”
“不不不!”明水拦住仆从说,“张大人,我要看的是你的家谱,不是夫人的家谱。”
枫林摸着下吧不明所以的问:“张大人和张夫人是一家人,只有一个家谱啊。”
张大人说:“公子不知。我本姓白,家中兄弟颇多,我排行老二。我家与张家世代交好,张家一门六女,唯独没有儿子。待我年龄稍长,便由家中长辈做主与张家大女儿定亲,也就是我现在的夫人。对外说是将我过继给张家,实则让我做了上门女婿。成亲后,我与夫人恩爱有加,以此张家上下劝说我跟随妻姓,为张家延续血脉和姓氏。姓白姓张对我来说没有太大的影响,于是我由姓白改做姓张。”
张大人说完意味深长的看着明水。
明水问:“你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张大人点头。
明水摇头说:“天机不可泄露。”
明水接过仆从拿来的家谱,一页一页仔细看起来。
枫林指着一个名字说:“看着,张大人的祖上是秦将白起。”
明水合住家谱问:“张大人此行是否路过邯郸?”
张大人说:“确实途经邯郸巡查河道。”
“这就对了!哈哈!”明水丢下众人,扬长而去。
枫林一路小跑追上明水。
“到底怎么回事?”枫林问。
“两壶好酒,一把青铜剑。我就告诉你。”
“好,这个简单。”
张大人由朝廷派遣前往河北道巡查河道,战国七雄之一赵国的都城邯郸正好位于河北道,是张大人此行毕竟之地。
长平之战,秦军大破赵军,并将四十万赵军坑杀。四十万赵军的魂魄长期盘踞邯郸城下,千百年来怨恨累积,终于幻化成魔。
张大人做为坑杀赵军四十万众的主谋白起的后人,自然成为恶魔复仇作乱的突破点。恰逢张大人巡查邯郸河道,浑然不知已经沾染上恶鬼的污秽。回到都城,一到三更夜深的时候,正是恶鬼嚣张的时候,恶鬼潜入张大人梦中,导致张大人噩梦连连。
“有破解的方法吗?”枫林问。
“当然!”
(三)
明水和枫林对坐在茅棚下,桌面上摆着两壶酒和一柄青铜剑。
枫林望过院子里的花草树木,始终不见酒菊的身影:“酒菊姑娘呢?”
“喏!”明水指着一片枯萎的菊花说,“死了!”
“好可惜,都怪我!”枫林端起一杯酒洒在枯菊中。
“天气一天冷过一天,也是酒菊该走了。”明水也将酒杯中的酒洒进枯菊从中,“你不要觉得酒菊可惜。女为悦己者容,你我的心意,她会知晓。”
“你打算用什么方法收妖?”枫林问。
“将士们最怕的是什么?”明水问。
“最怕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明水摇摇头:“接着说。”
“最怕远征在外久难归的思乡与怀亲。”
明水又摇摇头说:“将士最怕的是知己。士为知己者死。如果只是性命单薄的士兵,逃也好、死也好,都是自己的选择。一旦被人赏识和认可,生命就不再由自己掌控,生也好、死也罢,都只是为知己实现价值。”
“你说的是荆轲、侯嬴那样的人吗?为燕太子保国以命刺秦,为信陵君献策面北而亡。”
“算是吧!”明水哈哈一笑说,“张大人的事,为什么是你来找我?”
枫林说:“他们觉得我和你是朋友。”
“朋友?”
“嗯”
“好一个朋友!你可愿意为我付出生命?”说着,明水拿起桌上的青铜剑推给枫林。
明水面向东北方向(鬼门)方向设坛,枫林手持青铜剑站在一侧守候。
不久,滚滚乌云从东北天际倾轧而来,金戈铁马之声震人心魄,四十万赵军的游魂现身。
明水摊开手掌,将法力施加在青铜剑上。借由青铜剑的指引,召唤出赵孝成王的魂魄。
明水推出右手,左手按住右臂,施法运气将赵孝成王托送上天。
赵孝成王立于千军万马前,将士们齐齐跪地拜见赵王。
赵孝成王缓缓开口:“我军将士辛苦!当年长平之战,是孤王亏欠你们。若不是孤王临阵换将,也不会造成秦军坑杀我四十万将士的下场,是孤王昏聩。你们都是忠诚、果敢的勇士,是孤王的好将士。千百年来,你们成为游魂受苦,依旧守护邯郸,你们忠心可鉴,孤王都知道。赵国以灭,繁华落尽,你们是时候踏上黄泉之路,投胎转世。”
赵王余音未尽,明水将青铜剑送上。赵王手举宝剑发出熠熠红光。
未几,乌云渐渐消散,赵孝成王的身影变得越来越轻薄。
云散日出,一派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