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您的三十九个小时

本文参与文客轩征文,主题:悲伤。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时间向左,记忆向右。一切恍然如梦,却又历历在目。

来不及叙诉和拥抱,几十年的兄妹情缘,最后被那扇黑漆大门卡断,从此阴阳两隔,乌金垛的长街短巷,梓辛河的潺潺流水,一望无际的金色稻海,殡仪馆的天空,滚动着我的哭喊声……

二哥,从9月24日到27日凌晨1点半,陪你的三十几个小时,成了我永远走不出的痛楚……

1

“能回来就早点回来,别等到国庆放假,我怕二哥等不起。”

妹妹带着泣泪的声音如五雷轰顶,像万箭穿心,我慌慌张张不知所措。眼泪千行。怎么会这样?农历七月半回老家,我和姐姐相约特地去看了二哥,那时二哥虽然很瘦,但精神还好,应他的要求,我们留下等上班的大哥下班,兄妹四人一起搓了一将麻将。

牌桌上,我们四个人像以往那样互相挤兑,打趣,笑声不断,那时我们都忘了二哥是个重症病患者,一将结束已是晚上9点多,二哥好像意犹未尽,可我们不敢再玩,担心他太过劳累,加上大哥第二天还要到几十里地的张郭去上班,于是,我们相约,国庆中秋双节我们会有长假,到时我们几个好好玩一把。

临别时,我和姐姐嘱咐他买的喜欢的吃,别舍不得,你太瘦了……二哥站在巷子口目送我们,瘦削的身影,那么孤独和无助。他说这次化疗的日子快到了,过几天又要去南京了。

应该是9月6号去南京的吧,侄儿发信息说爸爸检查结果很是不好,继发性病变如雪上加霜。按照他的体质已不适合化疗,但不做更糟糕。这次做了同样的手术,不像从前一天好过一天,全没精神了,腹胀,不思饮食。

隔着屏幕,我能感受到侄儿的心力交瘁和不知所措。隔着屏幕,我也同样心急如焚,二哥瘦弱的体质已无力承受过度的药物输入,所有好的坏的细胞被杀死,而再无力滋生釿活的细胞,

当时,我和妹妹同时想到中医,中医性温,虽然疗效不会立竿见影,最起码没有西药那么烈的杀伤力。

二哥从南京回来后,妹妹联系好泰州中医院,于9月22日妹妹妹夫送他住了进去,希望能用中西医结合疗法,让哥哥好受些。随后妹妹就发了信息给我……

我们国庆中秋假日因为老板家有喜事而安排在3一一6号,而当时才22号,10天啊,我感觉比10年还慢,像座天山难以逾越,我不敢坐等,分分秒秒都不能等,我决定回去。

中秋的天气,因一场场细雨而一下子凉到发冷。到常州总站才7点多点,而去泰州的车是9点40,两个小时的等待,让我如坐针毡。

2

在路上,我跟侄儿约好,不要告诉二哥,我想给他惊喜,我想他看到我突然出现在他身边开心地笑得像个孩子的样子。可当我辗转几回找到病房时,我惊呆了,二哥瘦弱不堪,颈项上都凹陷下去。骨胳的空处能放下一个玻璃球,眉头紧锁着一副痛苦和无奈的表情,看到我时没有看到他开心笑的样子,只是费力地说:“这次怕是熬不过去了”,

我的心像被利刃割了一下,生生的疼痛让我瞬间泪奔。“二哥,怎么会这样,我才离你几天啊,不会的,不会的,有医生呢。”那时,我对医生寄托了全部的希望。

整个一下午,我看着二哥频繁的上厕所,侄子搀抉着爬上落下,而我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却帮不上,看着二哥和侄儿疲惫不堪的折腾,一种爱莫能助的痛包裹着我,不行,这样下去好人也吃不消啊。我着急咨询了主治医生。医生会诊后,针对腹泻又加了药。可一夜过后效果并不见有好转。

第二天,也就是9月25号早晨7点多,我从住处来到病房时,惊喜的看到二哥自己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像个没事人似的,穿了一件黑色的直筒裤,上身淡青格子睡衣,步子很有力。恍惚间看到匆匆忙忙走在田间地头的那个精干的身影。我纠着的心有瞬间的舒展,“二哥,今天精神不错啊。”

可二哥像没看到我似的,径直走到床前,颓然倒下还带着哀怨的呻吟声,原来,侄儿刚出去打水,他等不及要上厕所,只好自己耗尽洪荒之力移下床来。我怎么也没想到,这是我看到二哥最后一次行走……

为了保存体力,我不想让二哥下床,况且,他的脚也肿得厉害,轻轻一摁会凹个深深的指头印。于是试着给他用便盆,可觉得二哥身子很虚弱,显得更吃力。最后我决定用尿片(当时医生不建议用),第一次帮他换尿片,二哥一脸的歉意,也就是第一次帮他换尿片,才知道二哥这段时间饱受的煎熬,由于频繁的排便,屁股上皮肤腥红,用水帮他清洗时,我看到二哥肌肉疼的抽搐,他压抑着的呻吟声已经很小,可我还是听到,我尽量轻柔,再轻柔,后来,我每次把水调到接近皮肤的温度,动作轻柔像伺弄婴儿,清洗过后,我用嘴对着腥红的部位轻轻地吹,轻轻地吹,这样会减少疼痛,会尽快好起来。

二哥不停地唏嘘着,怎好意思要你弄啊……

二哥,你别不过意,我们是同胞兄妹,我们手足相依,十指连心。你有痛,我们都痛,你有难,我们背着你一起渡,只要你能好受些,我能做什么都行啊。

3

午后的阳光从西窗投进病房,暖到焐躁,哥不停地想掀掉盖在身上的被子,医院的被子都是保暖型的,很重,我重新换了一条他们自己带来的薄被,把病房门开大一点,

病房有三个床位,靠东门口有一个病友,他自己能走能吃能睡,陪护的人都不要,他说是来疗养的,看上去也没多大年纪,白白净净的。早上挂完水就看看电视,嗑嗑瓜子,出去走走看看,多幸福啊。

中间空着一个床位,我让侄儿好好休息一下,这么多天日日夜夜的陪伴,他太累了。我心疼。

侄儿是哥唯一的孩子,从小到大在爸爸山一样的呵护下,无忧无虑地长大,上学,工作,娶妻,生儿育女,一家人幸福地生活着,从去年哥检查出结果后,所有人都陷入极度的恐慌中,而谁又能体会到侄儿的痛苦?二哥嫂承包近二百亩农田,平时都是他们俩经营管理,侄儿小两口人上他们的班,实在忙不过来才让侄儿回来帮忙,如今二哥病了,他依赖的山倒下了,这些田怎么办?二哥第一次去南京手术,正好疫情情张,只有侄儿一个人陪护,二哥被推进手术后,他一个人在门外哭了,哭得伤心,无助。而我们只能隔着屏幕给他无力的安慰和拥抱。

这一年多,来来回回多少趟,希望,失望,无助,像无形的利刀刺激着他,他只能被动地接受力所能及,力所不及的事,艰难地成长着。

二哥不时地掀开被子,吃力地挪动身子,只是始终闭着眼晴,我不忍打扰他,希望他能养些精力对抗身上的不适,我不时.的把吸管抵到他干燥的白匝匝的嘴唇,他会本能地吸上一口,可我见他下咽时呲牙咧嘴的样子很是痛苦,我问他是不是喉咙痛,还是怎么的,他说不是,就感觉白开水没滋味难以下咽。

我又想让他喝点牛奶,姨侄女倩丫头刚送来的舒化奶,早饭吃了一小半碗稀饭,一碗中药和五六粒胶囊就填满本无饥饿感的肚子了,中饭想吃点米饭又没有合口的菜,吃了两口。这已经下午了。苹果,香蕉,桔子,我多想看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

吊瓶从早上8点多就一直吊着,从早上到现在,我记下了哥今天的大便次数和量,已经十多次了,每一小时左右就会有,有时间隔时间更短,而每记一次,我心像被针刺一下疼痛……多想和哥哥说说话,哪怕说一些小时候好玩的事,那些我们姐妹五个聚在一起乐说不疲的话题。

比如,小时候我和两哥哥一起把哭闹不止,哄也哄不住的小妹扔到雪地里;比如,他因不肯吃菜粥被妈妈揪住帽舌而我们几个偷笑的场景;再比如,他听妈妈分派任务,将来要他给小妹买嫁妆而唉声叹气,愁容满面的憨样;比如,有一次他被我一下子推倒,头撞到水缸上"呯"的一声,他只顾自已哭,也没舍得动我一根手指头。比如… …比如… …小时候太多的记忆,此刻都悉数滑进了记忆。

可我们都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长大了,我们已不属于自己!我们把自己分割成无数的碎片,而每一片都已无足轻重。

多想看他开心地笑,略含羞涩地笑,眼睛笑成一条线,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可二哥什么也不说,他一个人咬牙切齿地忍受着疼痛的折磨,以至于生命进入倒计时而我们全然不知……

4

白天有值班护士按时来把我记下的数据抄录走,我也急切地询问他们我哥这症状是什么原因。但他们也说不出什么来。让我耐心等化验结果,可看看哥这状态,我如何耐心啊?

晚上8点左右,水挂完了,哥示意把床头摇高,他想坐起来换个姿势,成天睡着骨头都睡板了。我帮他换了尿片后并把床摇了起来,是我摇快了,还是什么情况,哥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我不知所措。用力抹着他骨感的前胸,他服泪都咳出来了,我慌忙抽来纸巾给他擦掉嘴角的唾沫和眼角的泪,可我自己却忍不住潸然泪下……

当我准备把用过纸巾扔到垃圾桶时,隐约看见刚才哥吐的唾液里有一丝血红,这一惊,我的心猛地一揪。

接下来,到了下半夜,哥要吐唾液时我准备了纸巾,让他吐在上面,然后我迅速揪在掌心,偷偷打开,痰里有血!然后的两三次都有,我崩溃了,我把几张带血的纸巾收好,等第二天医生查房时汇报,

那一夜好冷,好漫长……

9月25到26的夜,哥哥最受煎熬的夜啊。那夜,他时不时努力睁开眼,看对面墙上的挂钟,数着钟点。他连水都不肯喝了,因为晚上有护士叮嘱,明天早上要抽血化验,晚上十点以后不能进食。他听到也牢牢地记着,他多想好起来好好活下去啊。

5

天,终于亮了,9月26号。

一大早,清洁工就来打扫房间,清理垃圾,洒上消毒水,护士也早早的来抽血了,我不忍看针头刺进哥哥无肉的膀子里,像刺进我的心一样疼痛不已。一针筒鲜红的血,对哥哥来说多么不易啊。

等他们都走了,我和侄儿把二哥扶起来坐在床边,然后给他漱口,洗脸,(来几天还没这样漱洗过,因为侄儿一人照顾不过来),清洗好后,二哥说想起来走走,试了几下,终因力不从心无奈地放弃了。

收拾完毕,侄儿买来热糯糯的稀饭,还有一个花花卷,昨天哥看到隔壁那个病友吃得津津有味,答应今天买给他吃的。

看到侄儿买回来的早饭,哥像个孩子似的高兴地拿起花花卷就咬了一口,可咂巴了几下后,露出苦涩的笑,摇了摇头说,不好吃哦。还是吃粥吧,吃老冯(我二嫂)熬的萝卜干,又可口,下饭又下粥。

我一勺一勺地喂,哥一口一口慢慢地嚼,我不时夹一块萝卜干放在勺尖上,像小时候喂孩子似的不敢让他贪咸。

慢慢地,慢慢地,哥吃完了一小碗粥,他笑着说,“我眼一闭瞎吃,也不知吃多少了。”

“没有多少啊,就一小碗”,我告诉他。

那一刻,时光好温馨。

不一会,我翘首以盼的医生终于来查房了,一番例行公事的询问后,我把收藏的带血的纸巾给他们看,医生们随即紧张起来,会诊后,给哥用上吸氧机,鼻子戴上了那个呼吸管,我慌了,真的慌了,这些都是电视剧里看到过的场景,病危的症状啊。病房里护士来来往往。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医生把侄儿叫了出去,我只顾在卫生间清洗二哥的衣服,侄儿跑到我面前,“姑,医生说要么把爸送到重症监护室,要么回去。”

我的大脑短暂间一片空白,我和侄儿四目相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

在医院的每一天,每一刻我们都心怀希望,二哥也是,一种求生的本能让他努力配合医生,希望能好起来,还有太多的事等着他处理。可现在……我忍不住跑到病房外嚎啕大哭。

我不敢相信,哥哥要么闭目养神,只要他说话,哪怕是咳一声,声音也洪钟似的有力,怎么会呢,我不敢相信,二哥,我怎么开口说让你回去啊……

昨天还和妹妹,姐姐约好,正好中秋国庆双节假连放,她们一起过来陪你过中秋,到时做你合口的菜,陪你玩几天,昨天晚上,大哥大嫂也打电话询问,邻居秦三哥也电话,表哥表姐都不放心,询问你的病情,我说哪怕有一点点好转我们都不放弃,可现在……我哭得不能自止。

6

我第一时间想告知大嫂,大姐,妹妹,当时早䢅7点多钟了,可她们的电话一个都没打通。最后我打通了姐夫的电话,哭着说明了情况,姐夫随即通知了妹夫,就这样,一道电话,家里外面所有人都陷入了悲痛之中,并着手安排必须做的事宜。

那时,我不知道,整天操劳田间的二嫂会伤心得怎样,可我知道任何安慰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

我着急跟医生统一了口径,对哥哥撒了弥天大谎,说病情已稳定,中医疗效是慢性的,开药带回去服用也一样,正好中秋节了,还能回去全家团圆。说这些谎话,我心在流血。

哥哥不傻呀,听我们这一说,他只是问了一下来几天了,然后爽快地答应了,回家吧!才4天又要麻烦妹夫来一趟,不过意啊。

没事的,我们是兄妹啊。我安慰他,看他混浊的眼里装满了无奈,我又一次强咽下夺眶的泪水。

医生跟往常一样把一天要挂的药水都已配制好,并上了账,由于事发突然,如果立即走,这些药不会退费,只能作废,而按照前几天挂水的速度,最早也到下午5点多,再从泰州开车回家已经很晚了。

听说要回家后,哥哥不时地盯着吊瓶,太慢了,他似乎很着急,我们何尝不急,因为医生说的话我也担心怕哥在回去的路上出意外。最后,医生决定取下半瓶,在匆匆忙忙地收拾停当后,3点多钟,终于离开了医院,为了保险起见,配了一袋氧气让哥哥接上。

二哥心雄得很,2百多米远的过道,他想让我们扶他走上车,最后还是用轮椅推到车子旁,我们三一起把他抱上了车。可还是伤了元神,上车后,哥哥大口地喘气,这是我第一次见他这么喘,喉咙里发出吱吱的声音。我好紧张,我紧紧地拽着他的膀子,紧紧地拽着……

二哥喘着气说,“这次怕熬不过去了,我的气息跟不上。”

我恨自己嘴笨,居然一句安慰的话都不会说。只是拽着他说,别怕,我们快到家了……

时间分分秒秒地走,哥哥不停地喘着,而我只能无奈地看着,什么也帮不上。

午后的太阳很暖,车子里有点闷,妹夫把空调不停地调试着温度。

大约半个多小时,二哥的呼吸似乎平缓了些,问有没有吃的?还好妹夫收拾东西时,把中午买的饭菜都放在手口里,中午我没心思吃一口,记得有一盒炖鸡蛋,嫩嫩的,我摸了一下还热乎乎的。还是早晨吃了一小碗粥,二哥一定是饿了,我找出勺子喂他。一下吃了好几口。(我没想到二哥这个举动,把妹夫吓得又加快了车速)

5点多,终于到了村口,二哥此时很平静,看到窗外一辆三轮车停车路边,他说,“这是老冯的车子,人又不知忙哪去了?”

村口的路上铺满了黄豆秆,人们都在忙着打黄豆,哥欣喜地说,“好多人都在啊”,我说:

“是的,哥哥姐姐,乡亲们都在等你回来呢。”

我佩服姐姐,打开车门看到二哥,她还能镇定自若地喊着二哥的名字,像小时候一样说,“来,姐姐抱你回家”。

我当然知道,她和我一样心在滴血,泪往心里流,因为我们是十指连心的手足……二哥笑嘻嘻地说,“姐,你抱不动我了”。

我躲在背后,眼泪汩汩的。

到了家门口,大哥和姐姐架着二哥上了台阶……

7

听说哥哥从医院回来,大家都明白意味着什么,所有能来的亲戚都来了,还有街坊四邻纷纷从百忙中赶来探望,惋惜,垂泪。巷子里人来人往。

多好的人啊,这么年轻,老天不开眼啊。

是的,哥哥生性纯善,从不与人争,这传承了我爸的秉性。承包2百多亩田,白手起家,吃尽千辛万苦,从不依赖别人,去年生病后,从来没把自己当病人,也没人把他当病人,他自己扛着一切,做着力所能及甚至力不能及的事,直到病入膏肓……

下车后一顿折腾,哥又开始喘了,有人不时地探望,并叫他的名字,他只能睁眼回报一笑,来不及说话……村支书许文才先生也第一时间赶来探望,二哥受宠若惊,感动不已,非常用力地说了声“谢谢”并已气喘吁吁。

我不忍拒绝探望的家人,可又担心哥哥伤神。带回的氧气袋已用完,所有能想到办法的人都忙着去找氧气。村上的三医生,还有表姐的二小,他们都真心诚意的急切的在帮忙,(感恩所有!!!)最后,去买了几个氧气袋,轮番交换着用,二小他们已找到了氧气瓶,天亮后就去运回来,那时谁也没想过结果,以为有氧气就会把二哥的生命延续,等天亮了,太阳出来,二哥就有救了!

一切安排妥当,来探望的亲戚,乡邻们都陆陆续续的散去,仲秋的夜晚黑得很早,7点左右,夜幕早已拉下,黑得让人窒息,

在氧气的供养下,二哥的喘息声又平稳下来,问他想不想吃点啥,他说,弄点粥吧!

姐把热好的粥端上床,我和二嫂把二哥扶起来,我赶紧把他最爱的萝卜干端来。姐姐把粥勺放在嘴边吹了又吹,二哥张着嘴,像小燕子似的等着吃,一口喂去,姐又弄了点萝卜干放勺尖上喂去。咂巴两下,二哥竟然笑嘻嘻地说,“这才是家乡的味道”,把我们大家都逗笑了。

那一刻,由衷的笑声对于我们来说是多么奢侈啊!

可我们怎么也没想到这是二哥最后一次进食。

在泰州临回来之前,细心的大嫂还问我,要不要煮点稠糯粥等二哥回来吃?我想,中午饭粥我们都买了,就让大嫂不要弄了。

大嫂有一手好厨艺,去年二哥第一次手术回来,她不厌其烦每天换着口味烧菜给二哥吃,二十几天从没间断,那时二哥像个孩子一样依赖着,每天把吃完了的空碗送到大嫂家,那段时间是他恢复得最好的一次,也是他毕生最有口福的时光。

若知道这样,我一定会让大嫂烧他最爱吃的长鱼汤,再煮点软乎乎的饭让他美美地开心地吃饱啊……

8

一袋氧气最多只能用半小时。先是大嫂在三医生的指引下去镇医院买了两袋,(因为安全问题,医院里氧气瓶不允许外发的。)还剩一袋时,已是晚上9点多钟,随即大哥又叫上妹夫开车去买了两袋。

我们几个围坐在二哥床上,时不时跟二哥搭上一句话,眼睁睁看着哥哥在翻来复去的煎熬而无能为力……

大哥建议我们轮番休息,这样都围观着也帮不上他。可以轮流在另一个房间闭会儿,随时听令。特别叫我去睡会儿。

我知道我不能离开,二哥会叫我的。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听到二哥在查点我哪去了?我赶紧凑到他面前听他说,“你晓得的呢,我那又有了。”

我赶紧说“哦哦,晓得了。没事没事,我来弄,我来弄,”

姐姐舍不得我让我去息会儿,“我在这呢,叫我也一样”,可二哥一脸的歉意“姐呀,又要你弄,不过意啊,”

那一刻,我们只想让二哥好过一点而在所不辞。

其实,二哥的大便已不多了,只有点滴粘稠的液体。我还是照常用温水清洗,吹干,再拍上爽身粉,换上干净的尿片……

二哥啊,我何其有幸,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我能帮到你!

我又何其痛心,让我经历了你滚油浇心的煎熬,以至于刻骨铭心,走不出悲伤……

二嫂让我们都去睡,由她陪着,看着二嫂坚定的样子,我们都不争了。

自从二哥生病后,二嫂都没有时间好好的陪护过。

上百亩农田,哪一天不要去管理,安排?每天早晨3点多就起来了,到晚黑漆麻乌的才回来,。她何尝不知道家里有个病人要照应,照应他的衣食?可田里的活做着做着,又晚了……她只是个瘦弱的女人,她无法做到两全。此刻,看着这个相伴三十几年,一起度过多少苦难的男人,二嫂的眼里全是惊慌和不舍,她想陪陪他。

二嫂靠在哥身边,时不时的用棉签沾点水在二哥的嘴唇上,她试图想跟二哥说说话,说说他们总没有时间靠在一起说过的话。可二哥的思绪似乎已经紊乱。但是,二嫂还是顺着哥的话音回应着,就像他们曾经喋喋不休的争执,你一言,我一语。

我和姐,倒在旁边的床上,闭着眼,听见他们一说一答的声音,听话语虽然有点莫名其妙,可就让他们这样继续下去,哪怕是杠商,吵架也好啊,正如二嫂那次哭红了眼对我说,只要他在家,我什么都不要他做,我不管多晚到家都不会乌灯瞎火,关门落锁啊。

9

夜,很静,静得只听见风扇沉闷的转动声。

突然听不到二嫂和二哥的说话声,我从朦朦胧胧中一下惊坐起来。

原来二嫂靠在二哥身边竟然睡着了,而二哥似乎也很安静。

看着二嫂,我心疼不已,年纪不大头发已花白,不知多长时间没理发了,蓬乱不堪,皮肤因长久的风吹日晒而黝黑。瘦削的肩膀耸拉着。

她太累了,不止身体上的累。她不擅言语,二哥得了不好的病从不与人讲,常常一个人躲到田里偷偷地哭,然后把眼泪擦擦继续干活,她只是尽心尽力把田里照顾好,以此来掩饰内心的恐惧和不安。给人以坚强的外表,也让二哥得以安心养病。

这一年多,我们对她曾有太多怨言。怨她田比哥的命重要,我们每次去看望二哥,总见不到她的人影,更气人的是,明明配了个手机,形同虚设,很难拨通。通常是我们跟二哥聊叙几番再打道回府。

许多事情,若不亲身经历,你就不能去随便评判一个人。这几年二嫂经历的苦难,只有她身边的人才知道。用村上人的话说,“全乡都找不到这么辛苦的女人了。”

此情此景,所有的怨都化成了无边的心疼和怜爱。

也许是我弄出了窸窸窣窣的响动,二嫂也惊醒了,忙不迭找棉签,才发现,水杯已倒在床上了。她拿来干毛巾不断擦着,一边自责着。

等我重新倒水换棉签沾水放在二哥唇上时,我感觉他好像没什么回应。

二嫂又发出惊呼,“你哥淌好多汗啊”,一边大声叫着二哥的名字“你是不是很热啊?”

是的,借着夜晚略暗的灯光,看到二哥的额上溢满了汗珠,伸手摸了摸,枕头上都淌湿了。

我和姐一起打来热水,帮他洗脸,擦身,换了干净的枕头。二哥自始至终很平静。二嫂问他,“帮你洗脸的是谁?”二哥微微睁眼看了下,“是姐姐!”

二哥很清醒,我们又松了一口气。

不一会儿,二嫂又说,“你哥淌的冷汗啊”,声音已带哭腔,并大声喊着二哥的名字。

我和姐姐都懂,淌冷汗意味着什么。但我们不敢相信,不忍相信。我们不敢附合她。我们的心在绞痛。

其实,二哥的身体已没什么温度,可我固执的说是风扇的缘故,我把风扇关了,然后把二哥冰冷的双脚抱在怀里……

经历过爸妈的离世,他们临终前总有几件放不下的事会照应后人,比如我妈,临终前说过她过世后让谁执斧的话,而这些话都是我们从未听说过的,于是,我们就有了心里准备,妈妈这是照应后事了。

而我二哥自始至终没有照应过什么,比如,他刚生病时就担心田的问题,因为侄儿并不想种田,尽管他百般解说种田的方法,侄儿又无心钻研,假如他真的要走了,他也应该叮嘱几句的吧?

可是二哥没有说什么,一句断头话也没有。

或许他根本没准备好要走,就像我们没准备他要走一样,田里所有一切他会回来处理好的。他想自己会好起来的。

也或许,他早已放下了一切,听天由命了……

我羡慕风羡慕雨,它们可以经常见到您,而我就算走上千万里,再也找不到您。

9月27日凌晨1点半,农历八月十三。我们就这样看着二哥气若游丝,然后没有一点挣扎,安详地走了……

侄儿发疯似地呼喊,二嫂悲痛欲绝地哀嚎,我和姐姐呼天抢地恸哭,大哥傻楞着泪流满面…终不能留住二哥,所有的悲伤在那一刻像决堤的海,一发不可收拾。

10

时间向左,记忆向右。一切恍然如梦,却又历历在目。

一转眼,二哥离开我们两个月了。

回忆很疼,思念太沉。

陪他的三十几个小时,我用了六十天的时间也写不完。一字一句浸满了泪水。写着写着就哭了,想着想着又哭了。

中秋节,是团圆的节日,人们从四面八方拥堵在各个长街短巷,只为合家能聚在一起,聊叙别后情怀。而在这一天,我们把二哥送走了,殡仪馆最后的告别,看着火炉外黑漆大门徐徐关闭,心在那一刻痛到无法呼吸。前后三个小时的时间啊,二哥捆扎的人生化成了缕缕轻烟升上了天际。

这一年的中秋没有圆月,只剩破碎……

人生是一场单向旅程,黄泉路上不分彼此,只有时间的先后,而当自己的亲人离开时,有多在乎就有多悲伤。

从此,二哥再也轻易叫不出口,从此把您温藏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永远,永远……

(写在后面)

时间是抚慰伤痛的良药,写到这里,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我终于慢慢接受了事实,二哥真的离开我们了,不过,他只是换了个地方存在,那就是,在我们心里。

值此今日,二哥承包的农田,稻谷已收割完毕,冬小麦全部播种完,二嫂带着儿子儿媳担起了本是二哥的重担,走过悲痛,日子还是会越来越好。

(谨以此文告慰二哥在天之灵,愿逝者如斯,生者且行且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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