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程立是大山里的孩子,那个层层峦峦的大山深处,只有一条蜿蜒狭窄的水泥公路,村子里但凡有人出来,都得坐上唯一一辆进县城的黄色中巴车。
这台车有些年岁了,每回奔驰在出城的公路上,便随着晃晃荡荡的车声,叽呀,叽呀的叫唤。
程立的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一辈子呆在大山里,去过最远的地方,便是县城。
程立的母亲年轻的时候去县城的厂子里做工,却叫一个厂子里的男工人拐跑,连婚都没离,一跑就再也没回过家。
程立从小就懂事,跟着爸爸下田里干活,成绩也没落下,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
成绩单寄回来的那天,父亲背着夕阳从田埂中穿过,远远地朝程立晃悠手上的成绩单,步伐匆匆,喜上眉梢。
“好儿子,真有出息!”天边一片血色,像那翻腾的火海,将父亲晒的黝黑的脸颊映的通红,他咧着嘴笑,露出被烟熏的有些发黑的牙齿。
程立朝父亲跑过去,拿过他手里的成绩单,仔细查看,满足地大笑。
程立的个子很高,从小就喜欢打篮球,在村里里小小的学校篮球场上,总有他跳跃的身影。
到了高中后,他十分认真地学习,课余事件就去打篮球,穿着父亲从集市里给他买的十块钱一双的布鞋,照样打得哧哧生风。
可是一双帆布鞋,即容易坏,也很容易便扭伤了脚。
好几次扭伤脚的时候,同学会问他:“你为什么不买一双耐克阿,你穿着打球,好几年都不会坏呢,我们打球都是买的耐克,耐克质量好,护脚踝。”
程立闷着头,查看伤势,回应道:“我就喜欢穿帆布鞋,别的鞋子穿不惯。”虽然家里穷,但是程立的自尊心很强,从来不跟人说自己的家庭状况,他根本买不起什么耐克,别说耐克了,自己老是将帆布鞋穿坏,都不敢跟父亲要钱买新的,全都是靠平常父亲给的微薄的伙食费里省出一点来,十八岁的少年,硬生生瘦的像根柴火。
放月假回家,程立一瘸一拐地下了车,朝家里走去,到家的时候,父亲正在灶前忙活。
“爸,我回来了。”程立说道。
“行,赶紧洗洗手,准备吃饭,爸今天给你烧了你最喜欢菜。”说罢便将烧好的菜,端在桌子上。
看见儿子程立一瘸一拐地样子,父亲问道:“咋回事,又是打篮球扭到脚了?”
程立低着头拔饭,闻言抬起了头应道:“嗯是。”
父亲蹲下去仔细一看,发现儿子的帆布鞋也裂了一条大口子:“晚上我给你拿药酒揉揉,明天赶早我去集市里给你买双新鞋子。”
程立心头一直盘旋着同学的那句话,后来他想了想,自己的帆布鞋每个月都会坏两双,照这样算,买双耐克穿它个五六年,好像还比较划算,他想着想着便吞吞吐吐地朝父亲说道:“爹,我能不能换双好一点的运动鞋,这样就不容易坏,也不容易扭脚?”
父亲迟疑了片刻,朝程立说道:“换哪种你说,爹明天上集市给你买去。”
“爹那种鞋子集市上没有。”程立应道。
“那是啥子鞋子嘛,集市上还买不着了!”父亲说道。
程立回应道:“爹,是耐克,有一个大勾勾的鞋子。”
“那爹该上哪给你买去?”父亲挠了挠头问道。
程立想了想,其实自己也只是随口一说,上千块钱的鞋,家里没有收入全靠父亲卖的一点青菜为生,供他读书已经够紧巴的了。
“爹,还是算了等以后上大学我去打暑假工自己买吧,高中好好读书,少打点球,给你争气。”程立朝父亲嘿嘿一笑回应道。
父亲心里有些惭愧,暗暗地将这个有个大勾勾叫啥克的牌子记了下来,嘴上应道:“行嘞,好儿子。”
2
程立没有辜负父亲的希望,高考超一本线20分,上了本省最好的工科大学,学计算机。
趁着高三毕业的暑假,程立一个人背着鼓鼓的背包,来到了一家工厂打工,昏天黑地的干活,麻木的像田里劳作的水牛。
终于给他赚够了学费,拿到工资的那天,程立觉得所有的疲惫、所有的辛酸都随着晃眼的红票子烟消云散,未来,仿佛就像这一刻,充满着希望的光芒。
程立一方面申请了学校的助学金,另一方面去尝试着各种兼职,他一个人独来独往,没有时间跟着同学一起去上网,去酒吧,去泡妞,他跟父亲承诺过,自己是成年人了,上大学不要他花一分钱,他要经济独立。
程立以为,这就是最好的大学生活,充实而富有意义。然而大三那年暑假,一个超过他承受能力的事情发生了——父亲得了肺癌,还是晚期。
程立搀着父亲去往市里的人民医院诊治,医生叹了口气说道:“回家吧,最多一个月。”程立颤抖地跪在医生面前,眼眶通红,嘴唇白的瘆人,抓着他的裤腿说:“求求你,一定有办法的,求求你,医生,救救我爹,他辛苦了一辈子,再过几年,我就能好好孝敬他了,医生······”
医生蹲下身子,轻轻拍了拍程立的肩膀,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摇着头,叹了口气,便走了。
父亲坐在冰冷的塑料椅子上,看着跪在地上尚未回神的程立,一滴滴硕大的泪水从眼眶滑落,双唇紧闭,满嘴苦涩。
程立带着父亲回了家,这些日子,他晚上经常做噩梦,醒来一身冷汗,赶紧跑到父亲的房间,看看他,探探他的鼻息,生怕一醒来,父亲就走了。有时候他会趁父亲睡着,偷偷地拿个小板凳坐在父亲床头,借着皎洁的月色看着父亲熟睡的容颜,一脸胡茬子没有修建,黝黑的脸上布满皱纹,风吹日晒的脸饱经风霜。程立总是轻巧地抚上父亲皱起的眉头。
病了这么久,父亲从未再程立面前喊过一句疼,越是这样,越让程立心疼,二十年一把屎一把尿的把自己抚养长大,这种心酸与苦累却从来没有在父亲的脸上表现出来,对待儿子,永远都是一幅慈祥的模样。
多少个午夜梦回的时分,程立都抽着一支烟,静静地坐在漆黑的门栏上,头顶是乡村里特有的满天繁星,耳畔是稻田里蟋蟀吱吱的叫声。那是他第一次抽烟,便再也戒不掉。
大约半月的光景,父亲便在睡梦中走了,程立焦急地拨打了120,大约一个小时左右,救护车来到了他们家的小院子里,程立摇晃着父亲的双肩,哭的昏天黑地任谁拉他都拉不动,他疯了似的喊道:“醒醒阿,爹,不是一个月吗?还有半个月呢,别吓儿子了,赶紧醒醒。”
老爹就这样走了,没有一句遗言,表情安详的像没有留恋。
程立心里浮现出那句话: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大概是活了二十年,程立听到过最令他绝望的一句话了。
父亲走的第二天,邻居大伯提了一个纸袋,朝着程立走来,先是安慰了一番,终于切入正题:“你爹很惭愧,没让你过上好的生活,你爹又很骄傲,有你这么个出色的儿子,他知道自己要不行了,托我在城里打工的儿子给你买了一双鞋子,他说这辈子,他其他的好东西给不了你,起码给你买双你喜欢的鞋。”
程立看着邻居大伯手里晃眼的耐克,心里涌上酸涩,将手掌放在脸上,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爹,你真傻,你给我的东西本就是全世界最好的。”
3
转眼间,程立也开学了,父亲走后,他内心更加坚定,将来要做一个出色的人,要帮助村子里的孩子脱贫,走出大山,和城里的孩子一起享受便利的世界、发达的科技。
程立穿着父亲给他买的耐克鞋,赶往了学校。
一进校门,便遇见室友何梁。
“欸欸欸,怎么回事阿这是,程立你小子中彩票了,居然穿了双耐克?”何梁表情浮夸地问道。
程立皱了皱眉头,斥道:“别瞎说。”
看着程立远去的背影,何梁朝着身边地朋友冷哼道:“这小子分明就是装穷,这双鞋我上回去专卖店看了呢,1380,我都有点舍不得买,他小子,就这么穿在脚上了。”
程立渐渐地也发现了同学们异样的眼光,眼角的余光也告诉了他,同学脸上的不屑和质疑。
那个学期班里评选贫困生的时候,没有的程立的名字,那些钱,可是程立一个学期的伙食费。
程立找辅导员林芳谈话,刚准备说出实情,便被林芳的讥笑打断:“哟,同学都说你买了双耐克的球鞋,开始我还不信,这一看还真是,咱这样吧,程立,助学金确实是得给有需要的人,你就别凑热闹了行吗,不然同学们会有意见的。”
程立闻言,卡在嗓子里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不,便转身离去。
4
毕业后的程立进了一家网络公司。
他工作非常努力,精湛的专业知识和大学四年兼职的社会经验起了作用,他得到了老板的赏识,带领着一个团队,开发了一个又一个手机软件,七年后,当上了公司的合伙人,公司也成功在香港上市,身价过亿。
但他从来没有再买过耐克,再也没有打过篮球。
程立热心慈善,创办了已父亲的名字命名的慈善基金会,专门帮助一些,得了肺癌却无钱医治的人们。
他还在村里修建了希望小学,也都是用的父亲的名字。
那双父亲临终前给他买的耐克鞋总是被他小心地放在家里显眼的位置,以便时刻提醒自己。
父爱如山,深而沉重,无以为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