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前,周日晚。
最近忙到晨昏莫辨,晚自习下了的路上,给母亲打电话。她说,弟也才给她打了电话。我那几乎不给父母打电话有什么事情只找我的弟弟,居然也关心起母亲了,好稀奇。其实现在想想,这种默契,就是冥冥之中的注定。母亲说,头有点儿疼,是不是感冒了,我让她赶紧去看一看。她说知道了。说话很是吃力。我质问她是不是又跑到街上去卖香了,她说:“去了。在家也是闲着。”怕我生气,她又说:“把这次批发的香卖完了我就再不去了。”我问她是不是吃饭太多,喝水太急。她每次都会因这些而心口疼。她说:“唉,我就是管不住我自己。”我开始恶狠狠地批评母亲:“给你说了多少遍,自己要注意,自己要注意。你不注意,我们有什么办法。”母亲说,过几天端午节快到了,她会来宝鸡看我们,给孩子们送汗衫,钱她已经准备好了,怕自己选的不好看,让我给孩子们买,她还打算在我这里住几天。以前母亲总不愿意来我这里住,一来是晕车晕得可怕,二来城里的单元房总让她憋闷,这次居然主动提出住几天,还是很反常。可是当时怎么能料到呢?老人们说,这其实是临走前在探路,把想去的地方都去了。可是,母亲最终没能熬到端午节,没能熬到给她的小孙孙们送汗衫。叮嘱她一定要去买点感冒药。其实现在想想,哪里是什么感冒头疼,是心脏衰竭,血泵不到大脑,大脑缺氧所致。如果那个时候,我能回家去,带着母亲看看病,陪她说说话,是不是遗憾会少一些?可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一辈子也没有弥补的机会了。
第二天。
一夜未眠,看着天色等到天亮。走进厨房想给爸爸做饭,平时回娘家,在母亲“吱呀”的风箱声和柴草的气味中醒来,后锅有现成的热水,饭的香味溢了出来。可是今天,厨房里冷冰冰,那个做饭的人却再也起不来了。摸了半天,不知道该做什么饭。案板上有一碗面糊糊,里面泡着半块馍,这是你昨天的早饭吗?面糊糊里只有一些韭菜,是院子里种的。厨房里一根菜都没有,冰箱里的韭菜饼发了霉,鸡蛋也放坏了。你舍不得给自己吃一口好的,我们回来了,你却一碗三个荷包蛋,顿顿臊子面。可是现在,谁给我做那口味熟悉的饭菜吃呢?我想你,我需要你,我舍不得你。
很快,堂哥请的做饭的两位大姐来了。她们一进厨房就开始打扫,那些旧的簸箕,破了的电饼铛全都被扔了,你舍不得用的新家具摆上了案板。你生前,什么都舍不得用新的;你走了,那些你用顺手了的旧物件却被无情地抛弃。你那么俭省,委屈自己,只为了儿女的日子过得松活一些。可是你等一等我们呀,等我们一起把旧的用坏,把新的用旧呀。
弟弟快到家了。离他回来的时间越近,我越慌乱。我的心已经如同刀在剁,我舍不得看见他也疼,他疼你一定疼。他是你最放不下的小儿子呀。以前你为他冲锋陷阵,你为他料理一切,以后谁来爱他疼他呵护他?
冰棺到了,你穿着崭新的绸缎衣服,被挪到了那个寒气瘆骨的窄小匣子里。你冷吗?你硬吗?你睡着不舒服吧?你的手指僵硬冰凉。以前来我家,你总会在大娃不听话时吓唬他:“你不听话,看姥姥不扇你。你看看姥姥这手,又粗又大,一巴掌扇下去血溅半间房呢!”大娃被逗得咯咯笑。可是现在我摸着你的手,那熟悉的温热粗糙的感受却全然没有了。
给你买衣服,你不让,说还有那么多衣服,穿不完,那你为什么不穿完了再走?
你舍不得穿新衣,可是你走了,你的新衣旧衣,谁来穿?
你不说话,叫不答应,可是为什么在梦里都不出现?你有什么话,你交代一声呀,哪怕抱怨一下女儿的不孝,也让女儿心安。
走进厨房,锅碗瓢盆是你;走到院子葡萄架菜园子是你;走到门口,坐过的石头靠在门口的扫帚是你;到后院里,柿子树柴草垛是你。
梁上的燕子是你,墙头的碧草是你。
可是叫你你为什么不答应。
你不答应,你冷冰冰,你让我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