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夸张地说,看完《拆弹专家2》后,我平复了一段时间,才能从座位上离开。它的确算得上是今年我在国内院线看的电影中,最喜欢的一部。
港片导演里,邱礼涛为人所知的原因是他在入行后拍了大量的Cult片和B级片,比如《人肉叉烧包》、《伊波拉病毒》,快速的摄制流程和耸人耳目的内容之下,有着对当即社会群体画像的凝萃与其残酷性的反思。而近年来的合拍片《拆弹专家》、《扫毒2》,直到最新上映的这部《拆弹专家2》,则显现出邱礼涛开启了一个更高层级的创作。
这三部影片都由刘德华主演和监制,每一部都是大投资的主流商业片,从隧道、地铁再到这部里的炸毁整片海湾,涉及的地域规模越拍越大。邱礼涛的创作特性,让这部《拆弹专家2》与大多数按既定套路走的商业合拍片产生了不小的差异。
由于第一部的主角章在山以死亡收场,第二部的剧情另起了全新一章。虽然《拆弹专家》已是一部颇具观赏性和鲜明态度的商业片,但对于系列电影的观众而言,大家对第二部的期待必然要比第一部高上许多。所以邱礼涛在《拆弹专家2》的文本与类型观赏度上下了更多的猛料。
之前炸毁红磡隧道、拆C-4炸药等操作,在第二部中只能算是“基础”。难度系数肉眼可见地升级,扩变成了在青马大桥、IFC、机场等地标以及核弹爆炸这种“港湾末世”的张力程度,远远不是第一部所能比拟。而情节的多重反转与角色的身份谜团,更加剧了影片扎实的“撕裂感”,令人不得不全身心地投入其中。
电影始于一场2019年底的“虚拟爆炸”,预先将全片的关键高潮戏点告知观众,接着再回溯到2014年。开篇解决的第一场拆弹任务,轻巧地将刘德华饰演的主角潘乘风与其搭档董卓文(刘青云饰)间截然不同的性格揭示而出:相比之下,潘乘风更容易在危急时刻兵行险招。
果不其然,第二场拆弹任务引发了意外。在爆炸中,潘乘风失去了他的左腿。被定性为“残障人”后,他用尽全力改变这个社会标签对自己职业生涯的影响,将自身体能恢复到以往水平,甚至健步如飞、能跑能跳。但警局却仍旧不能让他归队重操旧业,因为谁也无法承担“启用残障人”的舆论责任。这只不过是影片的第一个反转,就已能在各中细节里让人认可邱礼涛的敏锐和辛辣。
刘德华此次不再饰演一个正派的精英警察,相反,他因救人后的一个意外,变成了自认“被社会系统所抛弃”的人。“我不是疯,我是痛!”——这句激动呐喊出的台词,暗示了后续潘乘风在社会陈规下人生际遇的必然转向,也为他身上的复杂性增添了动机的支点。一个人的转变并非是一蹴而就的,常是在现实中有冤无处诉、有苦无处泄,才走向截然相反的道路。
不再多谈本片对于角色多重身份的“具体剧透”,但可以谈谈的是,邱礼涛在《拆弹专家2》里所尝试的设计,还是与以往的多数港片全然不同的。
过往这种警匪戏,大多会把正、反派直接明了地摆在台面上,再做成所谓“双雄对决”的样板,就足以能够赚得盆满钵满。而在“港片式微”之后,观众看得多了,也就越来越无法在这样的角色身上投射自己的感情与心理。
而《拆弹专家2》的不同在于,片中一方面可以看到既定的“老港片回魂”般的经典保留元素,比如警匪卧底和与之相随的兄弟情、身份反转,大量的枪战动作戏;但与此同时,这种身份反转所涉及的制造悬疑的戏份被大幅度增加了,量变引发了质变。
主角的三种身份一层一层地递进而出,后两种身份甚至产生混杂、游走的“亦正亦邪”状态——“信我就是警察,不信我就是罪犯”,这给观众带来了扑朔迷离而又无法间断的延绵式戏剧高潮。
《拆弹专家2》的另一种不同设计,则是人物对自身过往的一次次反观。
通过“变成另一个人”、“创造新的陈述性记忆与新的是非观”等技术性设定,影片抛出了一道道连环式的“善恶问答”——因为极端的向善遭遇恶意而从恶,又在极端的从恶中发掘善意而向善,两者不断在矛盾中对峙,又在对峙后做出重新选择。
反派组织们将炸弹行动视为一种“兴利除害”,用暴力发出他们轰轰烈烈的声音,其中涉及的伦理问题,此时难以被一分为二地切割看待。正如影片开篇所指出,这种精准而又具有盲目性的犯罪策略是因为愤怒与不安而起,“愤怒可以摧毁一切”;而让这愤怒得以暂停的,却是潘乘风因意外失忆所致的模糊的“旁观者视角”,所带来的救赎契机。
正因此,脸谱化的“好与坏”、“白与黑”,都已经形容不下潘乘风这个人物的所作所为。
在一次次的闪回中,对观众预期的打破、对角色身份的多样界定、对现实状态的混杂还原,成为了《拆弹专家2》的核心所在。这些都是以往的同类主流商业片难以深入涉及的。
刘德华与刘青云的合作并不算多,叫人印象深刻的似乎只有一部《暗战》。两人此次在《拆弹专家2》中多次飙戏,两个拆弹专家的角色互为镜面、各有特点,其中藏纳的人物关系呈现出一种复调式的悲剧色彩。
说来有趣的是,董卓文这个角色在电影中令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幕,倒不是几处大场面的拆弹行动,而是他直面上司和庞玲,情绪失控地大喊“你们是人吗?”董卓文对潘乘风所承担的经历更能感同身受,但说出这样的话,对他而言却是一个“绝对失控的时刻”,里面包含了他对自己晋升的愧疚、对既定规则的不满,但更多是懊恼自己的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朋友赴死。在这之后,他的每一次任务几乎都包裹了相仿的痛苦,直至最终。
倪妮饰演的庞玲同样如此。面对潘乘风的多变,她需要不断想出对应的不同方式。直到最终“无能为力”的情感流露和关于“记住与遗忘”的再度解密,我们方才理解她在主导这个过程中,经历了多么痛苦的情感抉择。这些情感上建构与交织的戏份,一定程度上让观众在接受本片精密复杂的逻辑线索时,又能预留出对于人物命运的关注,切身地感受到他们的恸然之情。
于邱礼涛而言,《拆弹专家2》也许是他创作生涯至今为止,最具规模、最具挑战性与完成度,同时又拥有高强度情感输出与反思、表达的作品。无论从何判定,它都能让观众跳脱出对以往同类作品期待与理解,在走出影院之后,重新反观我们所处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