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现实中因为家挣扎过的所有人

第一章

90年代，南方偏远小城，越南边境，离海不远，丘陵环绕，草木疯长。

夜幕乌云笼罩，这条路是乡镇通往县城的水泥路，只有两盏暗黄的路灯，两面是黑压压的矮山头， 一个女人独自行走在路上，这时，突突突的摩托车声打破了寂静，声音由慢到快，越来越近，她感到后背发麻，肩膀不自觉怂了起来，她抓紧了单肩包带。

眼看就快要到达她的身后，突然，一只手扯住她的单肩包带，巨大的拉力差点把她整个人拖倒，她下意识死死地抓住包包的带子，摩托车拖着她跑了近一米，这时，一道亮光，车后座的人拿出一把水果刀，朝她手臂砍去，女人一声尖叫，单肩包弹向空中，又像气球一样被拽了下来，摩托车绝尘而去。 

同一天，县城一个小镇上，一个老人在银行门口的阶梯上坐着，为了掏出打火机点烟，把黑色塑料袋里的一捆钱放在左手边的地上，没过一会儿，他视野中有一只手拿起了那包东西，但他仍旧坐着不动，那人见他没有反应，抓起这捆东西， 快速跑动消失在他的视野里，老人抽完烟，这才反应过来地上刚取的钱不见了。

被飞车党抢劫砍伤的女人被送到常平县第一人民医院抢救，还好没有生命危险。

这是县城最好的医院，最近医院在筹备创等级，还有两个月，上面的领导就要来检查评级。

林舒梅在人民医院妇产科当护士快15个年头，上个月刚36岁，林舒梅感觉到身体仍然有使不完的劲儿，每天挤在问询处的病人络绎不绝，长红不断的换药灯，让她像一个停不下来的陀螺。

林舒梅手指快速撩起一缕跌落额头的黑发，顺势塞进护士帽里，戴上口罩遮住圆圆的脸，露出一双明亮水汪汪的眼睛，双眼皮线像是钢笔画出来一样的深，认真地配病人的药水。

她脚步轻盈且确定，在换药回来路上，碰到迎面而来的护士长，“舒梅啊，你怎么保养的那么好，皮肤又白又水灵。二十几岁姑娘都没有你好。”听到称赞的她，咯咯地笑了，脸泛微红，圆圆的脸蛋像是绽开的牡丹，梨涡如花蕊点缀，她的心情像是心电图检测仪，一眼就能瞧见变化。

 “哪有，跟人家年轻姑娘怎么能比，护士长又打趣我。”护士长，年纪五十多岁，个头不高，下半身结实，肤色泛黄，跟人说话时，眼睛定定地看着对方，眼神仿佛在鼓励人继续说下去。

“林护士，二号病房的病人要打最后一联抗生素。 ” 提示灯闪烁着，同事打好了药水准备递给她。

林舒梅收起笑声，眼里还荡漾着波光粼粼的笑意。

打完针，林舒梅蹲下把一张空床底下的杂物麻利地叠放整齐，迅速塞进床底。

“你们要把东西都尽量收拾一下，上午的时候就要整理好。”声音中气十足，穿过整个宽敞的大病房，每个人都听到了。

陪床照顾病人的家属，有的冲她尴尬一笑，连忙表示会注意整洁，有的开始收拾。

一个年轻的姑娘脸上闪过不悦，心想，已经虚弱的不行还要收拾。林舒梅见她的桌上还有昨天的饭，一双坡跟鞋横躺着。

“护士姐姐，我一个人在住院。我一会儿收拾吧。”

“你家人呢？小妹妹，男朋友不来陪你吗？”林舒梅看着她的眼睛问。

小姑娘被问的差点想要掉眼泪，“没……没男朋友，我自己一个人来手术。”

林舒梅看她脸色苍白， 在妇产科总有一些不知道自我保护的年轻姑娘来做堕胎手术，心生不忍。

“下午护工不会来打扫了，我帮你收拾一下。”

“谢谢护士姐姐。”女孩起初想躲开这个干练的护士，看她主动帮忙，也不好意思起来。

“没事儿的哈， 我顺手收拾，你快躺下吧。”林舒梅比了个拍下的手势，说完收拾了起来。

办公室的刘秘书拿来一叠创建等级的文件，

“都在里面了哈，大家认真研读，对照执行，注意要达到卫生标准。接下来有的忙了。”

“刘秘书，忙的过来吗？我们也神经紧绷，病人还真不少。”林舒梅边笑边说，

“唉，都忙不过来了。”

“早上连个厕所都没时间上，你说，咱院长刚来不到一年，就带领我们创等级，不一般啊。”

“可不是，我家小孩昨晚作业写不完，吵着说不会做，我写材料没时间管他。不像你们家小蝶，那么自觉。”

“她自从三年级之后，我就没怎么管她，老师说她成绩一直排前几名，她还不够努力，最好她科科都考一百。”林舒梅说起女儿，骄傲都写在脸上。

“林姐，知足了，我儿子有她一半聪明我就宽心了。”林秘书说。

林舒梅跟护士同事，在闲暇时聊家常，每家谁的老公怎么样了，谁家儿子女儿成绩怎么样，都熟知的不得了。一群女人聚集在一起，靠八卦缓解日常的忙碌疲惫。林舒梅在科室医生护士眼里，是一个勤劳热情的人，丈夫是农业局的研究人员，老实木讷，女儿上初中，经常来医院找林舒梅，被教导得有礼貌，跟她爸爸一样话不多，略显害羞，但只是在人前。

“林姐，你的电话” 护士放下红色的电话听筒，递给她，

“喂，你好。”

“舒梅，晚上有几个老乡来家里，我去买点菜，晚上他们在家吃饭。”

“好，上次让我帮忙的老表是吗？”

林舒梅跟丈夫陈进生交代了几句。边说边笑着跟经过的同事点头打招呼。

家里来了一个年长的老人，是陈进生同宗的叔叔，但没有血缘关系，汗斑在侧脸上，皮肤黑黄如泥土，皱巴巴的衣服，裤腿的泥巴印子还在，憨厚地笑着。

“来来，吃呀，多夹几块肉，大老远来。我们也没有准备什么好吃的。”

“您太客气了，我们自己来，自己来”

“要添饭吗？我来给你盛饭，你别站起来。”

林舒梅推推饭菜，把肉都移动到客人面前，筷子指着菜，热情地招呼。

“菜都是简单的家常菜，你们将就吃着。”

“有鸡肉、五花肉，很丰盛了，没带什么贵重礼物，做了一些糍粑送给你们吃。”

“来就来，没事，能帮到你们就好，我跟我们李医生平时关系好。”

林舒梅喜欢准备一大桌菜，尤其是客人来的时候，陈进生不太爱寒暄，吃着吃着，林舒梅怕冷了场，都是她在找话题缓解沉默的尴尬，不停地招呼客人夹菜。

“以后多帮我家进生在你弟弟面前美言几句，虽然不是同宗，都是姓陈的，算是一家人了，靠你们陈局长多提携了。”拉了家常后，林舒梅笑着对来客说，单位局长是他的堂弟，林舒梅不忘帮丈夫搞搞关系。临走送客时，塞给他几盒茶叶。

“妈妈，他们是谁？来找爸爸的吗？”

“爸爸的亲戚，妈妈之前帮他们办事的。”

“他们来我家，明明送了礼物呀，为什么还要送回去”

“接受了别人的东西，要还礼的知道吗？还有不能随随便便拿别人的东西，不能随便欠别人的。你帮了他们，他们以后也会记得你的好。”

“哦，知道了”陈蝶说。

“你作业做完了吗？周末记得上完钢琴课，回来练习两个小时。”林舒梅攒了一年的工资给女儿买了钢琴，在教育投资上，她从来都不会不舍得，也许是为了弥补年轻时候教育的缺失。

吃完饭，送走客人，今晚没有夜班，林舒梅换上一身运动装，绑了一个马尾，“妈妈下去球场打球了，你做完作业，可以下去放松一下。”步伐矫健，几分轻盈，很快到了楼下。

农业局大院被四栋单位楼围出一块长方形空地，单位楼里住着都是同一个单位的人，同事之间抬头不见低头见。家属们充分利用下班后的时间，凑在一起，组成好几个球队，院子前几年流行打篮球，现在人人都爱中国女排“铁榔头”，女人们也来占领一半球场，拉起排球网打排球。林舒梅曾说，现在是女人顶半边天，打球都不输男人。

天色仍明亮，落日还未完全退场，候场多时的月亮已经迫不及待，灰白色的月亮在落日的对头，零零散散的几声球落地的声音，三五个职工和家属在球场上投球、颠球。人们陆续吃完晚饭来到球场上，快7点的时候，亮起六盏橘黄色的照明灯，“接球，”“哎呀，失分了。”“防守、注意防守。”空中的排球画着抛物线，篮球在篮筐里打转，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

小孩子们在球场划线外奔跑打闹，有的战战兢兢地踏进球场内，像过马路一样，脑袋左右摆动看着打球的大人，好不容易过了一半，连忙闭眼直冲，大人有时候快速奔跑去捡球夺球，差点撞上过去的小孩，大声叫道，“不要从球场中间穿来穿去，快点出去！”

有些不爱打球的女家属，占领四个单元楼连成的大楼顶，把收音机放地上一放，拉来十几米长的插排，缠上一根竹竿撑起两个暗黄色的灯泡，听着迪斯科学跳舞，领舞的是一个四十岁阿姨，喊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在某个夏天，林舒梅加入迪斯科舞蹈帮，每天晚上跳的大汗淋漓，乐此不疲。

里里外外都是林舒梅活力的身影，她很少疲倦，陈蝶在家远远就能听到妈妈跟其他邻里的谈话声，妈妈说着说着，会哈哈大笑起来。

陈进生虽然不爱群体性的运动，林舒梅有时候会拉着他到球场上投两个球，他的运动细胞并不是很丰富。

常平县的夏天很长，白天长过黑夜，而大院里每天都很热闹，大人小孩的精力似乎需要靠劳动和运动消耗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