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大部分中国人来说,学外语都算不上是愉快的经历。多数人从小学开始学英语十几年,仍然不能熟练、流畅地使用英语。
相比之下,外国人、特别是西方人学习语言似乎容易得多,掌握多种语言者司空见惯。
欧洲盛产的语言学习达人,在中国更是令常人难以想象,现代中国人最熟悉的革命导师马克思、恩格斯,据说各掌握数十门外语,马克思甚至能“阅读欧洲一切国家的文字”。
马克思写作《资本论》期间查阅了各种语言的资料
西方人学外语真的这么容易吗?为什么中国人学得如此费劲?有没有更适合中国人学习的语言?
欧洲人学欧洲话
母语为某种欧洲语言者,在学习其他欧洲语言时,确实享有非常高的学习便利。
有研究发现,以英语为母语者经过23-24周的学习,即可熟练掌握荷兰语、瑞典语、挪威语、丹麦语等语言。中国人在同样时长的学习后,通常连美国动画片都看不太懂。
反过来,据路透社所报道的一项2011年进行的调查,北欧斯堪的纳维亚国家(包括瑞典、挪威和丹麦)不但互相听懂对方的语言,而且英语水平也是全世界所有非英语国家中最高的。
更擅长掌握多门语言的是卢森堡,除本国的卢森堡语外,还因为人口血缘上与法国接近、历史上又一直属于德语系的神圣罗马帝国,将法语和德语也列为官方语言。
每个卢森堡人都要在小学阶段接受德语授课,在中学阶段接受法语授课,很多人还会说英语或荷兰语。在卢森堡的日常交流、传媒和政府工作中,三种官方语言都有使用,并不会让卢森堡人感到生活困难。
卢森堡2004年发行的2欧元纪念币上同时印有卢森堡语和法语
为什么欧洲人学其他欧洲语言这么容易?
世界上的各种五花八门的语言,根据语音、词汇、语法结构和规则之间的相似或者对应关系,可以从宏观到微观被归入各种“语系”“语族”和“语支”之下,并根据各语言之间的系属关系,整理出各种语言的“家谱”。
大部分欧洲语言都属于印欧语系,可以追溯到大约八千年前的原始印欧语。很多语言还属于同一语族、语支,如马克思的母语德语和他熟练掌握并用来写作的英语,都归属于印欧语系下的日耳曼语族下的西日耳曼语支,在“家族树”上属于“近亲”。
印欧语系的谱系图(点击放大查看),可以看到左下角的英语和德语之间的关系的接近程度
具备这种亲缘关系的语言,往往存在一种被称为“相互理解性”或者叫“语言互通”的现象,也就是说,说某种语言的人,在没有事先了解或学习的前提下,能够听懂或读懂另一种语言。
一般来说,互通的语言之间在语音、词汇(特别是“你”“我”“他”“头”“手”“脚”之类的底层词汇)、语法结构上面都有着很强的相似之处。
家族树上靠得越近的语言,就越有可能互通。和德语、英语、荷兰语同属西日耳曼语支的卢森堡语,甚至可以算作是德语的一种方言。
马克思熟练掌握的法语和意大利语也互为近亲语言,同属于印欧语系罗曼语族之下的意大利-西罗曼语支。
从法语的“Comment vous appelez-vous?” (汉语直译:如何/您/称呼-您自己)或者意大利语的“Come si chiama Lei?”(汉语直译:如何/您自己/称呼/您)即可发现,它们在词汇、语序、语法、语言逻辑乃至思维方式上都颇为相似。
更突出的例子是英语和弗里西语(通用于荷兰北部弗里斯兰省的一种语言),同属于印欧语系-日耳曼语族-西日耳曼语支之下的盎格鲁-弗里西语,在“语言家族树”上的位置可以说是紧密接近。
二者在视觉上就极为相似:英语中的“What is your name”,在弗语中就是“Wat is jo namme”(汉语直译为“什么/是/你的/名字”,与亲缘关系较远的意大利语和法语有明显不同)。
有英谚形容两种语言的相似性:“As milk is to cheese, are English and Fries”(英语和弗里西语的关系,就像牛奶和奶酪一样)。
词汇方面,近亲语言间的互通性尤为可观,单词多数都同出一源,且书写和发音形式都十分接近。同样隶属于西日耳曼语支的英语和德语之间,有56%的词汇有共通性。
更极端的例子出现在法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等语言所属的罗曼语族,由于各同族语种的词汇多数同源,且书写和发音形式都十分接近,它们之间的词汇共通度最少也能够有71%(如西班牙语和罗马尼亚语之间),而意大利语和法语之间以及西班牙语和葡萄牙语之间的词汇共通性更高达89%。
可对比下面的例句:
西班牙语:Ella hecha siempre la ventana antes de yantar.
葡萄牙语:Ela fecha sempre a janela antes de jantar.
汉语直译:她/关上/总是/窗户/在…之前/晚餐
汉语意译:她总是在晚餐前关上窗户
因此,一个精通葡萄牙语的人,即使从未接触或系统学习过西班牙语,也能比较容易地理解西班牙语文字,甚至听懂用西班牙语说的话。
显然,人们学习与母语系谱接近的语言时,甚至用不着刻意学习、只需保持日常接触就能大体掌握。而且如前所述,即使语言间没这么接近,只要大体还属于近亲语言,学起来也相对轻松。
世界语言语系地图(点击放大查看)
像前文提到的挪威语、瑞典语、丹麦语、冰岛语等斯堪的纳维亚语言,因为都是古诺尔斯语的后代,且同属日耳曼语族的北日耳曼语支,亲缘关系、地理位置都非常接近,因此瑞典人要听懂挪威语或丹麦语并不困难。而且这些语言和英语也同属日耳曼语族,所以斯堪的纳维亚人只要受过正常的英语教育,差不多都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
对欧洲人特别便利的是,世界上学习者最多的几种“主流语言”,大多也正是欧洲人擅长学习的欧洲语言。
联合国的六种工作语言,汉语、英语、法语、俄语、西班牙语、阿拉伯语中,欧洲语言就占了四席。其他不少欧洲语言如德语、葡萄牙语、意大利语等,无论在使用者人数还是文化和地理上也都很有影响。
联合国官方网站上的六种工作语言
同样是学这几种语言,中国人的母语系谱差距太远,比起欧洲人自然望尘莫及。
不过,中文有没有这样的近亲语言,让中国人学起来比较容易呢?
孤单的中文
答案是否定的。大部分中国人的母语——现代汉语,在语言家谱里找不到任何“近亲”。
汉藏语系的语言谱系图(点击放大查看)
与分支繁茂的欧洲各语族不同,汉语在“家族树”上属于“汉藏语系”这一古老而凋零的枝条。如果我们不把吴语、粤语、客家话等看作独立语言的话,那现代汉语就像是一片孤零零的叶子,没有亲族可言。
现存语言中,与现代汉语亲缘关系最近的,只有藏缅语族的诸语言,如藏语与汉语就可算是远亲。
不过,这些语言的祖先,在大约4000到5000年前,就已经和汉语的祖先“分家另过”了,如今只在数字和人称代词等基础底层词汇上具备同源性。对当代中国人而言,藏语无论听起来还是看起来,都完全是一门外语,会汉语对学习藏语毫无助益。
不过,广大中文母语者也无需气馁,因为除了亲族关系外,另一个因素也可能提高语言间的互通性:长期的文化交流。
除了巴斯克语等少数“与世隔绝”的语言外,大部分“主流语言”之间都有过一定程度的交流。有些语言之间虽然没什么亲缘关系,但地理上非常接近,也有着长期的双向文化交流,如英语和法语。
英语词汇的来源比例
还有些语言,长期受到地理上接近、但语系不同的强势语言及其文化的影响,其中我们最熟悉的,就是汉语对周边的日语、韩语、越南语等语言的影响。
在这些情况下,一种语言中都会存在不少与其他语言接近甚至相同的词汇,结果在词汇上,语言之间就具备了“共通性”,可能表现在书写形态,也可能是表现在发音方面,更可能兼而有之。
如法语和英语,虽然语族不同,因为历史、地理和文化交流等原因,有着27%的词汇共通度。
日语、韩语和越南语,与中文也有类似的关系,而且词汇共通度远高于英语和法语。这些语言虽然不属于汉藏语系,而被认为属于阿尔泰语系或者是系属不明的语言,但其文明长期受到中国影响,并从汉语中“进口”了不少词汇,甚至直接用汉字书写。
这张1963年10月17日报道朴正熙初次当选韩国总统的《东亚日报》,可能任何中国人读一遍都能不太费力地了解新闻的大概意思
今日的日语、韩语和越南语中都有“汉字词”,即历史上从汉语中借入的词汇,在这些语言的总词汇量中所占的比例大约为60%,甚至达到70%,和汉语的词汇共通度相当于近亲语言的水平。前文提到的、同属于罗曼语族的西班牙语和罗马尼亚语,词汇共通性也不过如此。
日语和汉语在词汇上的相似程度,任何见过日语的中国人都深有体会,比如著名的“《日本国宪法》第九条”(“和平条款”),它的一部分原文是这样的:
日本国民は、正義と秩序を基調とする国際平和を誠実に希求し、国権の発動たる戦争と、武力による威嚇又は武力の行使は、国際紛争を解決する手段としては、永久にこれを放棄する。
中文译文则是这样:
日本国民,衷心谋求基于正义与秩序的国际和平,永远放弃以国权发动的战争、武力威胁或武力行使作为解决国际争端的手段。
越南语中,类似“Cộng hòa Xã hội Chủ nghĩa Việt Nam”(越南语汉字为“共和社會主義越南”,即“越南社会主义共和国”之意)之类的汉字词语也不为少见。韩语也充斥着诸如“식용유”(sigyongnyu, 写作汉字即“食用油”)、“송별연”(songbyeoryeon,汉字“送别宴”)等中国人并不陌生的汉字词。
这种现象虽然不能让我们对这些语言无师自通,但还是能让我们在记忆单词、甚至猜测文意方面,获得一定程度的轻松。
特别是在书写中大量使用汉字的日文,更能让许多中国人在读过之后产生一种由衷的自豪感,仿佛已经掌握了日语一般。
对于唯一精通的语言是汉语的中国人而言,日语、韩语或者越南语在入门上显然比英语或法语要友好一些,当然这些语言的语法与汉语差异仍然较大,不可轻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