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报复的幻想

     你好，我老公去年出轨了，经过半年多时间，他断了外面的关系，真心认识到错误并悔改，被出轨的妻子每天控制不住的反刍、回忆那些戳痛心窝的画面，导致情绪时而灰暗、时而气愤，甚至想要采取极端手段报复。明知这样做不好，却管不住自己的思想，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想着报复的场景，请问怎么摆脱这样的状态？

                                                         午夜的风

午夜的风    

     你好。

        读你的信中，发现你称呼自己是“被出轨的妻子”。这标签看似客观，却饱含悲凉色彩。但这也是你的“心理现实”：现在的你，是以这样一种角色，来经营着自己的生活，收拾、整理着老公带给你的身心世界的影响，试图找回内心的安宁、平和。

攻击者的角色，带给我们力量；受害者的体验，让我们无助而卑微

       当你去年发现老公出轨时，通俗讲，是老公背叛了你，伤害了你的感情。心理动力学视角下，认为这是关系层面的攻击：他在家庭以外寻找其他人（客体），或者满足他的欲望，或者有意无意地试图攻击你们的关系、攻击你的自尊、价值感和家庭理想。

       每个人在遭到外界力量强烈地冲击，失去了对生活的安全感时，就会产生惊讶、否认、委屈、愤怒的感觉。

       因为当遭受了小的挫折，如找不到钥匙、走错路了、被朋友误解，好歹我们还可以补救，情绪上还能忍耐一些。可剧烈的受挫感，打破了内心的基本安全感，如果处理不当，就成了心理创伤。

      显然，在老公出轨的事情上，他是攻击者，击碎了你对完满家庭、幸福婚姻的想象。在这种情况下，你会无意识地面对一个选择，我以什么方式回应他：

A：“我要和你一样破罐子破摔，这个家不要了，你让我痛苦，我必十倍奉还。反正我不能吃亏”；

B：“我被你伤害了，我好可怜，我无法保护我自己，我这辈子都完了，我束手无策、再无家可归”。

       如果你认同A 的角色，那么就变成了另一个攻击者，这叫“攻击者认同”。他怎么伤害你的，你也会无意识地如法炮制，甚至鱼死网破。如同电影《杀死比尔 1、2》的女主角，曾经的被害者，成了复仇者，手刃仇人，才得以安抚心灵。

        如果你认同B的心态，那么你就成了无能为力的受虐者，楚楚可怜、需要被人保护和同情，对于现在的生活，没有主动改善和调节的办法，只有等待和祈祷，进入“受害者认同”。如同电影《开罗紫玫瑰》中的女主角，被酒后的老公殴打、折磨、羞辱，似乎没什么办法，只能被动忍耐。

        当然，这两者不仅不是“非此即彼”的，反而是每一种创伤之后都会出现的反应——两种角色兼而有之。

       具体而言，在你现在的生活里，意识层面较多的“受害者认同”，主要体验的是被伤害的痛苦与悲伤，但是生活中稍有不顺、或被老公激起新的一点儿涟漪，你内心潜在的攻击性就会促发你产生“攻击性认同”，在头脑中，不断地重复你想要报复的幻想、念头。

      但为什么你的体验会时而靠近受害者、时而靠近攻击者呢？

      我们可以打开体验，去完整地感知这两种角色：

       打个比方，一个10 岁的男孩，被大他好三岁的高年级学生言语欺负、暴力攻击，而他动手回击只能带来更大的摧残，所以只能任人宰割。小男孩这时会体验到什么呢？是愤怒、还是恐惧？也许更多的是恐惧，惹不起，而且怕再被惩罚、蹂躏。乃至会有心理阴影。

        同一个小孩，如果是跟一个班的男生打架了，俩人个头、力气都差不多。那么，即便他打输了，好歹他是能还手的，只是气自己劲儿不够大、技不如人，今晚回家，好好学几招《如来神掌》，明天再来一局，争取找补回来。这样的处境下，他可能会很愤怒、会急躁，但是斗志昂扬，心想：“打不过高我两三级的，还收拾不了你个小兔崽子”。

       那我们可以扣问一下自己的感觉，如果是我，两个体验中，哪个是更好受一点儿呢？显然，成为攻击者，刀光剑影、遇佛杀佛，相较于只能逆来顺受、无能为力的受害者，要好受一些。

       这也就是你的现状，在夫妻感情已经受损的当下，每当你面对老公这个破坏者、攻击者，时刻在面临“我应该成为什么角色”的冲突，而这一切，本来是不必要的。

       可以说，头脑中的报复幻想，是你的较浅层的无意识中，以看似“对着卷”的方式，来保护你的感受，避免过度地体验意识更深层的绝望、无能、被毁灭的感觉。

               “穷思竭虑”，或曰“思维反刍”，是过度地使用思考，来回避体验痛苦的感受

       头脑里，要渴望报复，还是无能为力，这是一回事儿。而翻过来倒过去、反反复复地琢磨一件事，又是另一个问题。

       你提到的不断“反刍”，心理咨询里，把这个现象叫 rumination,对应的中文翻译是“穷思竭虑”，也有人翻译为“思维反刍”。这是防御机制中的一种，意思是：以过度的、活跃的思考，来回避内心的痛苦和强烈的情感，如羞耻感、恐惧感等等。它和真正的思考在于：思考是有结点、有目的的，到了一个步骤，就可以停下，而反刍，仿若混凝土只开机，但是不加水、不加灰，一直在空转，而停不下来。

       如你已经总结到的，你有种“管不住自己思想”的感觉。的确，思维反刍，这种防御机制，好处是，可以充分发挥你的认知能力来协助自己考虑周全；坏处是，即使问题早已解决、或者没有真正的问题要解决，头脑似乎停不下来，一直在翻搅，所以大脑很晕沉、精神很紧张，也会无法关注生活的其他事情。说句题外话，这种防御机制，在思维强迫症里十分常见。

       那么，为什么明明是自己的思想，却不受控呢？

      如前所言，“思维反刍”是防御机制中的一种，它能保护你体验更强烈的痛苦与冲突感。

      上文已经提到，可能你相对能接受愤怒的“攻击者”，而不是无能为力的“受害者”。所以，每次你稍有感觉无助、卑微、委屈，都可能触发防御机制，又无意识地跳入攻击者的角色里，用一遍遍试图报复，来驱赶、掩盖住内心的无能、无助感。

       那么，要打开这个僵死的循环，我们就得突破一点：敢于去体验悲哀、体验无能、敢于靠近之前不能靠近的情感痛苦。以此，才能减少对防御机制的依赖。在你身上，便是减少这“思维反刍”。

            摆脱痛苦、走出情感困境，最重要的是体验哀伤、告别创伤

       你提到，过去半年，你们已经处理好的出轨的问题，他也决心回归家庭。这是你们的理性、现实功能在帮助你们应对家庭危机。但是各自的心灵，逐渐安抚下来，尤其是你的创痛感，如何慢慢放下，却没那么容易。

        这其中，起决定性的心态，可能就在于：你不愿面对这些负面、消极的体验，期待赶紧走出痛苦、结束这些糟糕的回忆。

      但是，这种试图迅速解决问题，试图“多快好省”地完成目标的做事模式（doing 模式），也许在考一个证书、购买理财产品、办理旅行业务等现实问题时，非常适用。在面对复杂的人际关系、持续的内心冲突、凌乱的内心体验时，这种模式却不起效了。反而随着你的路径依赖，反复过度地思考、驱赶自己的感受，还强化了思维反刍的情况。

       因此，你现在需要学另一种生活模式，即面对感受、调节情绪、面对变化的存在模式（being模式）。这种模式，需要的是能够观察、试着关注当下真实的体验、接纳事物的发生和变化，看似被动，实则是一种接纳、包容的态度。

       可以说，用存在模式，才能缓解你过度希望驱赶走坏情绪的紧张和焦虑，因为当你越是对抗那么情绪和体验，他们反而因为得到了你的注意力，而变得更加强大，这是制造内心分裂、强化心理冲突的拮抗反应。

      而一旦你可以允许体验当下的失望、遗憾和痛苦，你就开启了体验哀伤、哀悼的过程。

       我们谈哀伤、哀悼，不一定是某个人去世了，亲友才会出现的情绪。而是一种角色、一段关系、一段体验结束了，都需要哀伤、告别。

       好比，姚明、刘翔，他们在因伤退役之后，也要充分哀伤自己曾经作为运动员的身份和角色认同。他们依然生活着，依然可以做其他的事业，甚至混得更好。但是毕竟从小学习、训练，伴随自己那么多年的角色失去了，一去不复还。所以，他们需要一段情绪低落、迷茫于自我身份的时间。那一段时间，便是他们的哀伤、哀悼期，穿越了这段时间，才能完成对新的角色和身份的接纳和认同。

       你的婚姻情况，也是如此。虽然，你们经由理性，做出回归家庭的决策。但是理性上同意是一回事儿，感受上重建信任、情绪上重新接纳，是另一回事儿。

       在你们能真正重建信任，敢于继续生活之前，你们需要哀伤：

       曾经完美无瑕的爱情，消失了；

       曾经纯真的承诺，消失了；

       曾经着迷于你的青年，消失了；

       曾经彼此激情投入的爱，消失了······

       是的，这一切都消失了。他们要和这些唯美、纯净的生活愿景告别。

       然后，我们的内心，才能接受新的关系和角色：

      一段经受考验，但是彼此珍重的爱情，出现了；

      一个更加包容、敢于宽恕他人的妻子，出现了；

      一个更加理性，懂得节制欲望的丈夫，出现了；

      一段虽然不完美，但是更加完整的婚姻，出现了

              自我关怀不是一句口号，而需要培养的生活习惯

        最后说一点， 你和老公都需要多学一点自我关怀的技巧。既是为了顺利完成哀伤过程，也许培养积极一些的情绪互动。

        自我关怀不只是说对自己好一点，这么简单，更不是“天冷添衣，多喝热水”，这么机械，而是一种在日常生活逐渐培养的，对自我友善、自我接纳的情感习惯。

        它包括三个部分：

       活在当下，而不急于改变什么；

       接受无常，每个人都会遇到难以预期的变化；

       接纳自我，对自己始终保持友善、友好。

       这几项都需要在日常生活，如同每天的刷牙、喝水一般，习惯成自然。

       也许你会着急于，怎么结合你和丈夫的具体情况，马上做出改善。

        但如上所言：活在当下！请先从体验自我的这份急切开始吧。

       不过，我建议你们可以系统学习一下正念，就从观呼吸、身体扫描的练习开始。找到活在当下、觉察自我的体验后，再逐渐培养出搁置判断、减少攻击性的慈悲心。

       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把自我关怀的态度和做法，糅合到你们之间的互动里，融入到你自己的无意识中，减少攻击性的思想反刍。

       一步一步来，过于着急的改变，又是对自我的一次暴力、一次不接纳。

       祝秋安！

                                                 2021年9月23日星期四  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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