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有一扇280度的落地窗。没有窗帘,视野一片黑白的境况已经连早上刺痛人的太阳都显得格外珍贵。也因此能看到隔壁房的卧室,由于一直无人入住,房间也没有窗帘,里面的景象一览无余。
但今晚不一样,玻璃窗里多了一个人。
白色病号服男,寸头,单眼皮。他脸色惨白,眼球像被固定住地直盯前方,嘴唇没有丝毫血色,双手贴在玻璃窗上,身体倚着玻璃缓缓蠕动着,反复描摹280度的大小。我被“病号”诡异的举动吓到:“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一点一点,一度一度,他的头慢慢地转到了我的方向,颤抖的嘴角开始思虑是否要扬起弧度向动物问好,无神的眼睛突然在那一瞬间迸发出光芒,将他浑身压抑着的激情燃起。我立即窜起身拍打壁灯开关,这样就看不清晰了是吗?
不过是自欺欺人。短暂的注视时间像是库乐队里一个被两指划开的小节,一个个被细化的拍点显得如此宏伟和漫长。泪液无法抑制住地充盈眼眶,双手战栗着拔出手机充电线,拨通了哥的电话。
“哥...你在哪里?回来好吗?”
“20分钟后到。”
我一头蒙进被窝,等待的过程中不敢再掀开被子朝窗户瞥一眼。狭小的空间开始发热,氧气也即将消耗殆尽,头发被汗液黏在额头上,衣衫也因出汗而变软,发出掺有汗味的潮气。
入睡之际,脚步靠近,织物中的间隙透进柔光,哥回来了。费进九牛二虎之力把几近散架的我推出卧室,推进车库,坐在前往局子的车子里,总算安心些。
会议室没开灯,百叶窗的道道缝隙切割既望之月,只有水族箱的灯管在发亮。我只管逗弄蓝曼龙,边听母亲和同事讨论刑事案子,指尖捏着的茶包在无色的水中起伏,已然无味。光把他们晃得漫不经心,鱼也是。
回到卧室已然是早晨,“病号”仍在不厌其烦地重复着环绕动作,我却不怎么再害怕他,果然不注视他的脸会减少视觉冲击和心理负担。楼下游泳池渐渐开始热闹起来,我很喜欢低头看成人们戏水,小的时候会爬到书桌上,把百叶窗扒开,将头贴在玻璃上看。嬉笑声、湿漉的身体、拍打水面的声音,不断唤醒着一个看不见绿叶的人对夏天到来的意识。
余光捕捉到了停下的身影。那一刻的他紧紧注视着下方的游泳池,眼神突然明亮起来,和昨天很像——甚至比昨天来得更为真实、热烈,或者说是饱满的活力,蜷曲的手指在玻璃窗上留下划痕,胸脯开始起伏地明显,哦,像被拿捏的茶包,也是白色的外表,巧了。他的嘴巴张大,双唇剧烈颤抖着,念咒语似的,浑然不管沿窗流下的口水。那也许是他最兴奋的一刻。
病态的灵魂彻底苏醒,被点燃,那无疑是充满力量的。他推开玻璃窗,被猛然闯入的热气激得身体摇晃,塞满污垢的脚趾像虬如老树根虬结在窗沿,一切都顾不了啦。
他涕泗横流,身体前倾,是对观众观赏表演的鞠躬,给承载他完结生命的游泳池的感激。
7楼。
游泳池绽放出一盏绒花。我看清楚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