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不止一次地碰到过这种事。白天被走累了的傍晚,两个老人或孝两个大人或者一个大人带着一个不再害怕傍晚的小大人,她们行走在暮色里。前面一个抱着刚会玩耍但害怕夜色的小孩子 。小孩了无力的头颅枕着大人的肩头。大人慢慢地走,轻轻地用另一只手拍着小孩的背部,并同样轻轻地喊道:小二子唉!没怕了,跟我回家了。后面的那一位立即逮声:来了!后音都拖得老长。就这么一前一后地慢走着,并且不断地重复着同样的话。在估计是小孩白天玩过的地方,他们走着。我有时候也不明白,偶尔遇到也觉神秘兮兮,心里会产生不是恐惧而是恐慌的感觉。大了,我才知道这是小孩白天好好,要晚时突然不玩且情绪不安。大人立即觉得这是小孩受惊丢了真魂所致。于是,就有了上面一幕事。
不知道,人是否真有魂魄,并且会因受惊而丢掉。反正是,第二天,小孩便又生龙活虎了。有时候,我在想,倘若人类真有魂魄,那么又何至于只有小孩因惊恐而丢魂。大人同样也会有惊恐与软处。不同的大概是小孩的魂魄易喊回,而大人就不那么回事了。
茂青大去了,就是咋早的事。我为他IL女操办了他的丧事。
事情来的很突然。前曰深夜,电话响起。女人拿起电话,一会IL放下。茂青哥走了。找还有些疑感。女人说,他lL媳打过来,不会不真。你还是赶紧过去。
茂青家的院子,灯火通明,门户大开。我走进去。他的IL媳便哭着迎了过来:不得了,二叔子,老爹怎做这傻事。我边听边边把目光投向边屋门空里。门空里有血迹,它一直洒向后堂屋,我循着走去,一直到茂青寝室。其时,茂青正在床上,他倚靠着墙壁。脸在荧光灯下毫无血色。一只手放在腹部,另一只手斜挂在床口外,地板上有一滩血。人已断了气。我又回首,走向边屋。边屋里,平曰一家围坐着吃饭的桌子上,一付切莱板,一把切莱刀。不用别人告诉,我就全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侄媳还在啜泣:这下名声难当了。我小心照顾,也无不恭不敬,他竟然这样做事。别说了。是他早就准备好的。不碍你的事。我安慰道:他早就准备这一步了,只不过来得突然来得有些早罢了。
他去年得的癌症。查出来时,他便断然回家。庄邻儿女七大爷八大妈好说歹劝,他才勉强去开了刀。我是他庄里弟弟,当然少不了瞧与望。每每闲话下来,他总是一句话:我一尿屎不能自理便立即自了。绝不拖累lL女。如今看来,他绝不是虚张声势,而是决绝果行。
我懂得他刚强个性,但绝没想到他还真能干得出来。他有这个信念,理由很简单,现在是金钱社会,离钱寸步难行。我家没有关系,没有外援。所以永运做不了老板。他说他绝不相信那些成功人士的自吹自擂。他打死一棍也不相信,在这个社会里,没有大官大位的子女会那么顺利地有权有钱。绿灯是为有背景的人开的。不管媒体如何粉刷。那些亿万富翁示人的全是假的拼搏,鬼才相信他的励志故事。干爹干妈干IL干闺,呵呵l百姓lL女凭两爪吃饭,实打实,永还拼不出成百上亿。他只相信小民只有不停劳作才能养家糊口,才能生活滋润。他会分柝说:我倒下不能自理,自已不能苦钱不说,还要IL女停下来服待他,这怎么得了。俗话会说:宁在世上挨,不往土里埋。但他被世事真相吓着了,他不敢去想象这种还有意义吗的苟且生活。所以,他不屑这俗语,那就没料坑儿女呗l
他有一个IL子,一个女lL。他还有一个孙子一个孙女。
在他lL女很小的时候,甚至于女lL还在袱中,他的女人便离他而去。于是,他就凭一个恁是把一双IL女养大成人,还先后交待了排场。孩子小时,有人劝他说过女人共同分担。他呵呵一笑说共同承担!于是没了下文。IL女交待排场之后,又有人劝他说逮个老伴好老有相伴。他呵呵一笑说老有相伴!于是又设了下文。就连儿女也劝,他两眼自顾自地瞅着孙子孙女。如果IL女再劝,他两眼一瞪:怕我拖累你们?吓得IL女再也不敢提这个话题。或许公知会有这种那样的看法,那是他们的。他们没有他的成长经历,无法体会他的人生。
事情已经出来了。处理好事情是第一要务。闻讯而束的族兄族弟侄IL侄媳门傍邻居平要好的,我一一作了分配。死者的血是不能见光的,弄些人赶快在太阳出前请理。他自已准备好的送老衣,胆大的几位长者七手八脚帮穿。穿好捅上冷铺。那床要抬出院子。老人说:把它扔到汪塘边,从此不要了。因为上边躺着他的魂灵。我知荒唐,但照例执行。对于乡俗与迷信,我晓得信则有,不信则无。农村就这样子。不能说理与科学。
我想,倘真有魂灵在,他也不会惊吓家人,这是秃子头上拿食虱一一明摆着的。但此事在庄人眼中毕竟凶险,还是尽量抹去凶险要让活着的人安稳些。也不至于时间久长过后,还睹物思人。他在世时就不止一次说过IL女胆小,他爷(涟水方言,爷就是爸)胆大。其实,他根本不记得他爷模样。一切的一切,他都是从母亲那lL得来。他母亲为了他守寡到老。
他母亲在庄里有神强盗之称。因为身大,所以力气不亏。他在生产队劳动,是和男劳力在一些。因而她的工日就值钱。年终归拢来,他的劳入也最多。这使他小时候养的也tt别人家孩子稍好丨老母把所有心血都放到他身上了。他是他母亲的所有骄傲与希望。而他也深知母亲的不易。他曾对我讲过这样的故事,这故事是他母亲讲的。真与假谁知道呢?反正玄乎玄乎!
根据风水推算,明天必须火化。我忙叫人找吹手,天一亮就要响起来。亲戚除了几家老上亲安排把信,其余一律电话通知。送程的事也都安排下去。
玄乎的故事有时也难说真假。过去年代物质贫乏是真的。我们小时候不如现在。何况我们这些大人的大人。过去的过去比过去还差。据那几位穿完寿衣的老人讲:六一二年大荒年,吃过观音土,挖过竹扁莱,撸过槐树花。得过黄(扌汇)病,也得过大肚病。谁知道呢?反正人穷极了,便什么法lL都有。据茂青说(其实它他母亲讲的,不过,庄里岁数大的也会讲),他爷一个人,在傍晚天,穿一身黑,拎张芦苇席,到坟莹地,拈个冷不丁的角落,把自个IL卷起来。一会IL有野狗至(人都没吃了,那还管狗,所以狗不归家,故成了野狗),在芦苇筒边,它们正谁备张嘴。他爷突然跃起,象一黑色幽灵。狗便被来不及辨别而吓掉了魂。于是死了,于是成了战利品,于是有了一锅狗肉。
大概这是唯一而且只能是唯一的,让他还晓得有爷,并且做过让他自豪的事。也因此事,他一个人经常照镜子。他听她母亲说,他神象父亲。他一言一行都按想象中的父亲会去那样做而做。要不然,他母亲也不会夸他。他老子胆大,冇英雄气概,他也有。
送程在傍晚时开始。人们都戴着小帽(:一块四五十公分长的白布做成),近亲近门晚辈的都披搭头(两米左右长,三十公分宽的白布弯成),IL媳闺女穿孝服。吹手在前,lL子手捧哭丧棒跟着,妇女掩面哭啼,亲朋好友人手一件法器(封棺轿马类)依次排队,大火把走在最前引路,长明灯一路点撒。送到两三里外的岔口。IL子请父下轿后。一齐焚烧法器,用酒祭奠,大家把他送上通往丰都的路。离了人道,世事,他一路远去。
我在想,她母亲恐已在天堂门口等他。并不住地为他再喊世间的魂,再招世间的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