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听好咯

闻吾 | 稿

一.

大学的时候一个网友向我借钱，一千块。

不记得怎么认识的了，话说的也不是太多，印象不错，躺在通讯录里时间长了，也就有了几分老朋友的感觉。

"他叫石磊，跟我同年，是个北漂，女朋友长得很漂亮，是个小模特。问我借钱的原因是家里出了点事"。这几乎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

一千块那时候对我来说不是小数目，我挣扎了一番，问了几个好友的意见，最后还是借给他了。

大概是从小看武侠尤其是看古龙看多了，我甚至没有细问他借来干什么。现在想想，还真是深度中二症患者啊。

借钱给他的时候，我知道他有可能不会还我，也知道他如果不还我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我为什么还是那么做了？往好处说是善良，往坏处说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真和愚蠢，想要跟不知道谁赌一把。

赌他不会辜负我的信任。

我赌输了。

不过这件事给我的教训却不仅仅是不要借钱给网友这么简单。

我至今仍相信，石磊并不是一开始想好要骗我的钱，他不是个什么诈骗惯犯。

从头看下来，他的态度其实是有一个明显的阶段变化的。

刚开始承诺会尽快还我；没几天找我，说一时还不出，把还钱的日子推到一个月；最后，他从我能联系到他的各个渠道彻底消失。

在现在的我看来，这整件事从头到尾就不该发生，槽点就像筛子那么密集。

可惜世上真有年少无知这回事，我不会去指责当年的自己，那说到底也是善良的缘故，即使有些愚蠢。

这件事让我学会不要随便信任别人，更准确而说，它是让我学会应该怎样信任别人。

他确实让我很失望，但是我这个希望本身就是很容易破灭的。过度的义气让石磊置身于一场力量悬殊的道德考验中，他逃脱的代价是几乎毫无代价，而我这边唯一的筹码就是他的道德自律——显然，靠不住。

二.

对钱的态度最是考验人。

世上许多人，看起来冠冕堂皇，说起话来也义正言辞，可是你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点钱的时候，不禁脸色骤变。

大学毕业之后我到深圳，因为好强没问爸妈拿多少钱，很快就罩不住，于是向好友借了两千块。一年之后我要还他，他怎么也不肯给我银行卡号。2013年的时候，支付宝也没有那么普及。一度还真觉得不知道怎么还。

有那么一下，我内心真的想，要不就算了吧。我知道他是真心不要我还。我们的感情，好像也担得起几千块钱？

这个念头闪现的时候，我忽然发现这个情节是如此熟悉。

当你看起来毫无代价就可以占便宜的时候，甚至别人是甘愿让你占的时候，也许每个人内心都会动摇。为什么不呢？

我还是还了我朋友的钱。又要了一次银行卡号他还是不给的时候，我说，你要是想给我钱可以以后在我结婚的时候多送一点份子钱，现在不还你钱，我以后想到你就会想到我还欠你几千块。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不会再拒绝。其实内心深处我也一直都知道有什么办法让他说出来吧，如果真的需要这样做的话。

深究起来，我坚持还钱的原因也许却没有那么单纯。

“我不应占他的便宜，我不想做一个欠钱不还的人”，这是自我道德约束；

“虽然他说不要我还，可是我真的不还的话，也许我在他心中形象还是会有变化”，这是隐形代价。

倘若石磊借的是朋友的钱，他也许也会尽量还钱吧？

可是是我，他的逃脱行为轻而易举且毫无代价。

三.

入职新公司后，午饭的时候跟同事讨论合同，我说我觉得公司的合同相当霸道。

一位应届生的妹子好奇地问我霸道在哪里。我其实也没多少法律知识，只是对比之前公司的合同，说了一些我看了觉得不太舒服的条款。妹子听了之后说，哇，好有心啊！我看都没看就签了。她的口气甚至有几分自豪。

我愣了一下说，也许是因为你刚毕业吧。

只能说我已经过了那个以无知的信任为荣的年纪了。我仍然会在路边借钱给陌生人坐车，施舍零钱给乞丐，但是这些是我经过思考、明白后果的行为，与糊里糊涂的被骗截然不同。

四。

漂泊的生活总是跟租房有关，一年到头难得几天安稳日子。求租、转租、招租，我遇过许多奇葩人和事，其中最离谱的是一位衣冠楚楚满口信任但是水电物业费却不肯给的房客。

人已经搬走了，一两百块钱却推来推去，推翻当初谈妥的条件重新讨价还价。我气到头昏，当天中午打车去房子里，拿着备用钥匙开了门，把他剩下的东西全都扔了出去——被褥、旧棉袄、路由器之类，价值差不多也就是一两百块钱。不图别的，就是不愿别人当我好欺负。

那人几天之后发现，气的要死，跟我电话里大吵一通，又扬言要找人教训我。我嘴上说你放马过来，心里其实颇有几分害怕，好在最后什么也没发生。

这种苍蝇见多了，我越发的注重契约精神。一切按照规矩来，遇到不愿意谈规矩而爱谈信任的人就头大如斗.

偶尔也会遇到大概是初次转租的人，很可爱的说，不用给定金了/不急着签合同，我相信你！我一般都会劝对方，还是按照规矩来比较好。内心却是，我自己其实都没有那么大的信心我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毁约啊，而且我也不想你毁约。

好友阿碧今年租了两次房，碰到的都是新房东。

第一个房子，她搬进去两天之后觉得水流声音很大，想要换房子。因为房东根本还没跟她签合同，所以非常方便，是走了人之后才通知的房东。房东很不高兴，但是也没有办法。

第二个房子阿碧住了快一年，跟房东相处甚佳。但前些日子因为一个室友出了点事，阿碧想换房子。我说快年底了，你这边好转租吗？阿碧说不用转租，签的半年合同已经早就到了，现在我随时可以搬出。我说，房东没有跟你补签合同？阿碧说没有。我说那押金呢？如果不退你怎么办？阿碧说，半年到了之后她说接着住，头两个月的的房租就直接从押金里面扣的，所以现在相当于说房东那里已经没有她的押金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再说什么了。

一个仅凭三言两语就能互相信任的世界固然很好，但实在太过虚幻。即使平时可以相安无事，但在与自己的利益相冲突的时候，萍水相逢的人，实在很难指望对方多么为你着想。

我们更能够期待的，应当是一个人人都具有契约精神的世界。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