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票的时候,排在了第一个,所以进到车厢,放好行李,坐着休息了一会儿,邻座的人才上来。
我一看,一个老太太,暂且称她为老太太a吧,拉着个巨大的行李箱,站在我左手边,举着车票在找座位。连忙站了起来,问她:“阿姨,我帮你把行李箱放行李架上吧?”
老太太本能地回应:“谢谢!不用,她来放就好。”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向她身后,一个比她小不了2岁的老太太b背了个特大号背包,手里提着两大袋东西,笑呵呵站着。
我不禁笑了,a老太太也反应过来,边笑边说,“我一直记得你年轻,原来你也这个年纪了。”
把她们的箱子和包都放到行李架上后,两位老太太不停地说着:“赶紧发信息告诉儿子,让他们放心,遇到好心人啦!”
她们从大包小包里拿出面包、零食、水果,往我手里塞了一把后,开始聊天。于是我知道了她们之间大概的故事:两个人是小学、初中的好朋友,初中毕业后b老太太失联了。前不久,她们初中同学聚会,a老太太费尽周折,终于联系上b老太太,两个好朋友终于在失联60年后见面了。于是,b老太太从上海回到广州,跟a老太太游玩。然后,b老太太大学校庆,邀请a老太太一起去北京玩几天,再一起去上海。
我看着两个近80岁的老人,脸上带笑,眼里放光,互相商量着这几天要去哪里玩,如何安排,想着40年以后我还能这样精神矍铄、毫无所惧地走向未来,心里暖暖的。
不知不觉就迷糊起来,这时,b老太太碰了碰我,先是很礼貌地道歉吵醒了我,然后请我给一些游玩和住宿的建议。我这才知道,原来她们连酒店都没定,去的几个地方大概位置也不知道,也不让孩子操心,自己提着大包小包就来了。
虽然我也经常这样,可是两个加起来超过150岁的老人,还这么勇敢,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也许,不管是稚童还是老人,人类在任何年龄,都有一种由内生发的想要自主或者证明自己有能力自主的力量。
我连忙打起精神,问清楚她们几个主要的目的地,刚好那附近我去年去过好几次,住了好几个酒店,征得同意后,干脆就帮她们定了意向的酒店。两位老太太又是一番感叹:“一出门就遇好人,太幸运了。”
时近中午,我又迷迷糊糊快要睡着,听见坐在靠窗位置的a老太太说:“我想去上厕所,有点憋尿了。”正准备起来,又听见b老太太说:“小姑娘刚刚睡着,你还能憋一会儿么?让她多睡会儿,我们一起去厕所,我也好几个小时没上厕所了。”
立马被一种妈妈式的关怀击中。做过孩子的人,和做过妈妈的人,谁没有体验过这种关怀呢?记得国庆回老家,很早堂哥来家里叫吃饭,我在二楼听见妈妈说:“我们去就可以了,她带着孩子还在睡觉,让她们多睡会儿。”
我知道,老人家也想尽她们所能表达对这个世界对周围人的善意,如果我马上起来,她们又会为打搅我睡觉感到抱歉。
我继续迷糊着,又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要睡过去。过了几分钟,列车员过来通知一个事情,我趁机“醒来”。
两个老太太边往厕所走去,边互相打趣,“看来我们虽然快80了,肾功能还不错,能憋这么久。”
b老太太的外甥女刚好有个朋友也在同一车厢,b老太太得知后,就开开心心地去找他了。等了好久也不见回来,我终于没有撑住就睡着了,睡得特别沉。
醒来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以后,我一看时间,大吃一惊。旁边的老太太没有回座位,也没有在那个朋友那里。a老太太告诉我,我睡着后b老太太就回来了,看我睡得太香,没叫醒我,去餐车坐了。
赶紧打电话过去,b老太太几乎是立马就出现在了我面前。我有点抱歉地说:“我坐车就很容易睡着,要进出随时叫醒我就好了。”
谁知道b老太太很坚决地说:“那不行!年轻人上有老下有小,忙工作忙孩子忙家务,出来了难得睡个好觉,可不能随便叫醒。到老了,想睡都睡不着了。趁现在还能随时入睡,就要多睡,睡足了。我老骨头了,也需要到处活动活动,不然一直坐着都僵硬了。”
看得出来,老人家为自己找到落脚地又没有吵醒我睡觉感到非常开心,跟我们说了好久餐车里看到的。
后来我开始看书,两位老太太也开始聊她们的读书生涯。两人都曾经是老师,也都热爱阅读,至今每天仍然卷不释手。聊着聊着又聊到读书对于人的心理身体的影响,两人感叹,她们精神这么好,就是读书,读着读着人的心胸就宽了,小事情就不再纠结难过了,心态也就好了。
我歪着脑袋仔细打量她们,诚恳地告诉她们,一开始我以为她们最多就我爸妈那个年纪,完全没想到和我外婆差不多年代。
两位老人笑得脸上开出了花,跟我分享了很多她们退休后在国内外旅游的经历,她们和孩子、孙辈的互动。
我整个心胸被一种莫名的感动装得满满的。老人,是我从小到大最怕接触的一类人,因为小时候一些经历,我从来不敢靠近。而这次旅程,自然而然地让我突破了这一点。看到的,是我帮了她们很多忙,看不到的,是我内在蓬勃欲发的情感激流。
我想起这一个月,回了两次老家,创造一切条件去和爸妈、公婆联结。我知道,是时间之河流淌到了这个拐角,让我去获得更多的力量。
世间的老人,是所有年轻生命的来时路、力量的发起点,又给年轻人照见了去路。他们沉淀着时光携带的智慧,也传承着来自远古的能量。
就如老叶之于新叶。
“鹏之徙于南溟也,水击三千里”,大鹏展翅尚需借其来处“水”的力量,我们人又何尝不是呢?
到达酒店,一放下行李,我就拨通了妈妈的电话,我知道,我心里满涨的情绪需要慢慢地流淌。
妈妈也许感受到了,我们离着上千里,聊着一些家常,却从来没有一个时刻觉得这么近、这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