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本书忘了带了,让爸爸给我邮过来。
今天早上,他在邮局,我在图书馆,他20分钟之内给我打了五个电话。
第一次打电话告诉我,他邮的是慢邮可以吧。我说可以的,我不急着用。
第二次打电话说,这个只能到付,问我有钱没有。我说到付可以的,我这有钱。
第三次是按错了。
第四次问我,身份证在吗,取件要用身份证。我说身份证我带着呢,随时可以取。
第五次打电话告诉我,他那边弄好了,让我收到了告诉他一声。我说好的。
我就这样在图书馆来来回回跑出跑进,耳机刚插上视频刚打开,电话就过来了。
如你所见,再来来回回接电话的时候,我心里是有点怪他的。
后来在我回到图书馆坐下之后,大约过了十分钟,我收到他的一条短信:你怕是在忙吧,我刚才都忘了。
我眼睛一红,突然悲伤的意识到: 他确实是老了。
从小他就告诉我两个道理: 第一,要大胆也要淡定,遇事不要慌,不要哭,总有解决的办法。第二,做事不要像羊吃草,这一口那一口,一会儿吃一点,要万全准备一气呵成。
后来他老了,变成了那个不淡定、老叹气、做事不连贯的人了。
他只用一年的时间就老了,头发花白大面积秃顶。他是从去年五月份因高血压脑溢血突发瘫痪的。治疗了半年之后,他开始拄着拐棍儿慢慢儿挪,每天手肿脚肿,像个发面馍馍。
其实在四月份他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大意是说: 那天他从工地回来之后,感觉半边身子不听使唤了,他就挪啊挪,挪到墙边,用那边没有知觉的手腿脚拼命碰撞墙壁。他的腿脚怎么能不听使唤,他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我劝她去检查,他说没事儿。其实那个时候我就该意识到他病了,很严重了。后来他去献了四百毫升血说是如果有问题,血站能够查出来,会给他打电话。
住院期间他就像个孩子,看隔壁病床的人吃饼干,他也要吃,看人家喝稀饭,他也要喝,走路不知不觉就到了路中间……那一次我给他剪脚指甲,剪完之后他有点哽咽着说: 爸脚臭,你去拿香皂洗个手。
他不止一次的说过: 回老家给我箍个墓,等我死了就可以直接埋在里面了……我们都说他才五十岁,还年轻。他那么好强,最不能接受的就是他不能给家人挣钱了。他开始怨恨他自己了。
记得很久之前看了一个电影叫《飞越老人院》,看完之后嚎啕大哭。那些老人在坟土边心有不甘,他们要追逐他们一辈子的夙愿。所以他们在那样狭小的空间里,拖着垂老的身体不懈的演出排练,后来那辆在原野上飞奔的笨重的公交,是那些憋了一辈子的老人的心在忘我的驰骋飞翔。
诚然,他喝酒,他赌博,他家暴,可什么也抵不过他会苍老,他会心里飘零觉得无依无靠。其实他比谁都希望我们过的好。
犹如《关于年龄》里的这段话: 谁也不要躲避和掩盖一些最质朴、最自然的人生课题如年龄问题。再高的职位,再多的财富,再大灾难,比之于韶华流逝、岁月沧桑、长幼对视、生死交错,都成了皮相。北雁长鸣,年迈的帝王和年迈的乞丐一起都听到了;寒山扫墓,长辈的泪滴和晚辈的泪滴却有不同的重量。
很多年前,在亲情里,我有过小脾气,有过小怨恨,暗暗下了很多决心。后来才明白,在岁月里,在亲情中,这些怨恨是多么容易被融化,多么容易被一笔勾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