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个人从出生到现在,都活得顺顺当当很是如意,如若他有点胆子,他必然会厌倦乏善可陈的生活。可胆子又没有足够大,大到去舍弃过的‘还可以’的生活。
我就是那个生活的懦者。
向诗城未经我允许帮我找了一个勤于打扫做饭的雇工,她是一位离婚的四十岁妇女,每月就指着这点工资回去供养孩子,我本想果断拒绝向诗城的好意,可她的确看上去很贴心。
我唤她大姐,她却唤我小姐,怎么听都别扭,我说我更喜欢她叫我小爱。
大姐比我还不愿意主动和别人攀谈,这样倒是清净,她每天早晨赶在我上班前来做家务,下午我回来还可以吃上她做的可口晚饭,我们几乎都是用便签在交流。
我打电话叫向诗城来吃晚饭,顺便将雇工的钱算清给他,因大姐认定他是主顾,所以拒绝收取我给她的工资,我没办法,只能再将钱另还他。
“你忙吗?要是不方便,就改日再谈。”我在电话里问他,因为听着他那头聒噪,他应该与朋友在外面聚餐。
他回答的倒快:“你等一下我,我马上过去。”
“向检,女友?叫来一起啊。”我在电话这头都能嗅到醉醺醺的酒意。
挂断电话,将饭菜倒在锅里热了一遍,放太久,有点凉。
他来的倒快,半小时后已立在门口,我给他开门,他进屋换鞋,移步立在我身后,我正忙着热饭,他凑过来,笑嘻嘻:“好香...”
我脖颈被他鼻孔呼出的暖气惹的一阵瘙痒,我们的姿势的确太过于亲密,我往旁边迈半步躲开,他又紧随其后跟过来,我懒得与他胡闹,任他去。
我闻到淡淡的酒气,皱眉:“你开车过来?”
“当然,难不成还是坐着飞机大炮来见你?”他笑。
我骇:“亏你知法懂法,还是学的这个,竟然酒驾?”他竟然糊涂到如此地步,算他幸运,要是被抓到,他不知道会得到什么样的处分。
“担心我被抓?”他扯着我的一丝头发,摆弄玩耍,孩子气地将头发在拇指上缠绕,一圈一圈。
我不知,端起饭盘刚一挪步,头皮一阵发麻,扯的肉疼,我尖叫:“向诗城...你玩够了没?”欠抽。
他吓得围过来,用手不停地在我头上摸来摸去;“是这儿疼吗?这儿吗?”
我气的翻白眼。
虽然我表现的很不大度,但却并不真正厌烦他,否则以我直爽的脾气秉性,大可以冷嘲热讽直接下逐客令。因我深知现在还能碰到有点好感的男人已不易。
“你住在哪里?”我们坐在餐桌上吃饭,我问他。
“检察院附近。”他回,他笑:“离这里很远,但是不妨碍我来这儿骚扰你。”
我匆匆吃完盘中餐,已着手拾捡碗筷:“那你快点吃,吃完早点回去。”
他却不紧不慢:“吃的太快对消化不好。”
“大男人还这么矫情。”我没好气。
他还是没要我为大姐准备的工资信封,说是我还是觉得欠他人情,可以用请吃饭的方式来等价代换,我笑:“从城南跋山涉水赶到城北,就为吃一顿饭?正常人都不会这样做。”
他笑,盯着我:“你觉得我现在看着还正常?”
周末李蔷薇难得约我出去美容,我猜她一定是找不到其他朋友,才会勉为其难叫上我。
然而在做完一系列护肤流程后,带着一大堆护肤品离开店铺时,我才知道,我完全是把自己在她的地位想重了。原来她叫我来,就是想要花我的钱购她的物。
我匪夷所思,问她:“为何不叫你老公替你买单?”我补一句:“你实在不是那种会为老公省钱的人。”
她与我坐在大商场的硬椅上,她还在卖力地吹刚做完的美甲,将两只手全张开,来回地向上面吹气,“他是真的没钱,我才会找你。”
“怎么会?大学教授每个月的收入相当可观。”我质疑。
“他每个月要供他那头的父母花销,还要给我买化妆品衣服,孩子上学也需要一笔钱。”她诉苦,钱不够花:“而你一个单身女人,还有其他男人心甘情愿为你花钱,你又不会在乎这点钱。”
“我不信爸妈没有给你们经济上的支持。”
比起我这个不跟他们同住的女儿,他们更像是真正的一家人,记得他们刚结婚第一年,老妈就在外面给自己买了一套房子,我无话可说,只能拎着箱子搬出来独住。
这也挺好,最近几年房价攀升不下,那套破城区的老房的价钱已今非昔比。
“他们还是太古板,宁愿把钱堆在银行,也不会取出来享乐。”
她实在无脑,爸妈也是怕她花钱太甚,被别人背后指点,甚至闹出些不属实的流言恐对爸的仕途不利,毕竟爸还有几年就可以退下来,现在政策紧,还有谁敢肆意而为?
“出去找一份工作,挣钱给自己花,就不必伸手向别人要钱。”我诚恳地为她指条明路,估计说了也是白说,她这些年被李维安圈起来好生养着,自力更生这种本事在她身上早就退化,除了每天打扮美艳约上名媛去喝喝下午茶,参加个派对,什么也不会。
她反对:“谁要活得像你一样,将自己活成男人,有男人不靠,非要吃力不讨好靠自己。”
“最起码我花钱随意。”这是最现实的好处。
“还不是辛苦赔笑脸赚来的。”她一点也不羡慕。
“中午请你吃饭?”我问。
“不用,最近家附近开了一家较有名气的饭店,我去品尝一下,顺便给爸妈孩子打包。”她拎起名牌包包准备离开。
她离开前,我将身上的现金都给了她,她走到哪里都离不开钱。
工作日去网络部上班,还是一片死气沉沉,都带着一副高度近视镜在研究新产品,脑门锃亮,油光满面,头发已有怪味,估计撑了一星期才会洗一回。
我没有回座位,而是直接坐到了技术总监办公室等他,按照常理推算,他会很快带着门口买的煎饼走进来,他极其钟爱门口卖煎饼大妈的手艺,每天早晨都去光顾,所以一开会,他一开口,都是大葱大酱的浓烈味,呛的人不想呼吸。
和他们在一起这些年,我一直克制自己用嘴呼吸,甚至都有摒弃鼻子的强烈年头。
五分钟过后,总监上班走进办公室,他诧异地看看我:“大早上跑我这里守株待兔,不去工作?”
“总监,我有事要和你说。”
他见我严肃认真的模样,也认识到我并非无事扰人的主,放下手里的纸袋,站在办公桌旁,一只手懒散地撑着他所有重量,他仔细打量我,开口:“李爱,什么意思,直说。”
我吸气,又吐出:“我想换工作。”
他冷笑:“已经找到更合适的下家了?”
我低头:“没有。”
“没有还敢走?就你这样的,简单的懒得做,难的Case又做不来,还有哪家公司愿意收你?”他说话狠毒,也是意料之中:“你也不看看外面IT行业的就业形式,现在最不缺程序开发员。你也不用着急,等哪天咱们公司运营不下去,你就如愿下岗吃土了。”
“我等不到那天。”我说的急切,忽然意识到这样显得特别卑鄙,立马安分下来。
他也不恼:“你倒挺心急。”喝口自己泡上的参茶,压压惊。
“说说吧,有什么打算?”他的声音听起来特别慈爱可亲,像是家里老爸正在与你心平气和地谈你的将来,只不过老爸问这话一定针对的是我结婚大事。
“厌烦技术,想做产品设计。”
他笑:“呵...想做产品?产品和技术向来水火不容。”他问:“那没必要非辞职,隔壁屋子就是咱们公司的产品部,办个转职手续,拎包直接过去。”
“我还是想换个环境,重新开始。”我不接受他的提议。
“重新开始?也就是你这个年纪说这种话,我不损你。”他说:“想要重新开始,在哪里都一样。新的生活,不在于你在哪里做什么,而是在于你在哪里做了什么。”他骂我:“滚出去,好好想一想。”
技术总监的办公室是出了名的心灵洗涤室,虽然他说的话让人当时听着特不爽,总有一种想要给他麻袋套头一顿乱棒往他身上招呼的冲动,过后静下来想一想,全是感动。
路泽明见我从办公室走出来,他错认为是我们的散伙引发我辞职的冲动,他在网上发消息叫我去楼下咖啡厅找他,我装作去洗手间下楼看他搞什么名堂。
经历之后才了解,办公室绝对是谈恋爱的禁地。每天上班下班随时可见面,搞的大家早已疲倦厌烦,如果分手,还要配合全办公室成员装作冷漠的不如路人,深怕有接触就被大家说成要重归于好,然后你们会成为每天办公室里八卦必谈的头条,比绕人难解的代码还头疼。
每次聚会,同事还要打着顾及前男女朋友的情面,不敢把你们安排坐在一起,深怕你们坐在一起,就会生出一枚炸弹,将和谐美好的聚餐炸的面目全非。
然后分手以后最大的感触,就是痛恨俩人TM的当初就不应该不甘寂寞往一起凑。
他已贴心地为我点好一杯咖啡,路泽明确实是个值得托付的好男人,他并没有因为我们分手从而对我产生报复心理,我感激:“谢谢。”谢谢你替我做的所有。
也许只有分手变成旁观者,才有心思去审视他这个人的好。
“没必要这么生分,结不成婚也没必要非假装成陌生人。”他嗫喏。
我心情开脱:“你想多,我们除了接触男女关系之外,还是朋友呢,跑不开有联系。”
他微笑:“从男女朋友降级到朋友?本质区别,文字游戏。”
“你最了解我,尽是些用在歪门邪道上的小聪明,大智慧远不如你。”我捧他。
“既然看的这么洒脱,为何还要离职?”他说,目光盈盈恳切我留下:“前后矛盾。”
“离职?没人要离职,我只是换个岗位,技术做的厌烦。我们还是同一个公司的员工,怕什么老死不相往来。”我笑。
“你变得开朗许多。”他说:“其实也不是变,刚认识你时,就现在这个样子。”
我笑:“你可别瞎想成是因为离开你以后产生的正面作用,不准你这样想。”
他笑:“我还是喜欢你这样子。”
我哈哈笑:“咱俩现在终于想到一起去了。”
工作上的事情总监在帮忙做交接,还要等两个星期,才有确切消息,正与产品部负责人交涉员工内部岗位调换问题,毕竟产品部换了老大,他们做事风格与技术还是不为相同。但是这件事已在部门内部吹去一阵小风,他们纷纷私底下来找我闲谈,大概都是问些关于我对未来的打算之类的闲话,我对N个人说了N遍,说的嘴巴干燥,真想某天趁着总监开晨会,将大家聚集到一起,统一用大喇叭将这件事的明细说个清楚。
未来的打算?谁不是走一步看一步,每个人都关心我渺茫的未来,我惊恐。
我与路泽明与以往相处没太大变化,毕竟以前在一起时就低调的过分,所以分开后只要维持朋友关系,没人晓得其中的改变。
周末则窝在家里与大姐闲聊,她是个苦命的女人。她原来是有男人的,只不过有无都一样,男人是个游手好闲的窝囊废,精力和时间都用在了搓麻将和钓鱼享乐上面,只她一人在家带孩子洗衣做饭,忙的不亦乐乎。
可家里已经捉襟见肘,她实在借不来钱去买柴米油盐,只能将才会踱步的娃儿扔在家,自己出来给人家做工,她什么都干,还在一个超市里做过搬货工,累啊,和男人一样拼死拼活扛东西,可货主受不了她中午总往家里跑,最后只能做了小时工,工作时间零散,可以抽时间回家看一看孩子。
“你没有离婚?”我诧异地抱着靠枕坐在沙发上。
“想过,可孩子需要爸啊,再不好,他还能让孩子吃上口热饭。”她无奈,尽是窘迫。
如今对男人的要求已经低成这种地步?
我气愤,怂恿她:“远离他,得脱生。”我想说永生,没说。
“能分手不会拖到今日,还能怎样,只能自己扛着。人当初是自己选的,婚是自己要结的,怨恨都无处可怨。”她已向生活妥协。
多说无益,只能自求多福。
家里座机电话铃响,大姐替我接:“喂,你好,李家,请问你找谁?”
我笑,李家姓李的只我一人,她真是喜欢说多余的话。
她转头,叫我:“小爱,向先生找。”
我找拖鞋,李姐将话筒放在一旁,取棉拖给我:“方才拖地,叫我放在一边。”
“谢谢。”我愉悦地跳起,拍拍她。
“喂,找我?”我学着也说起明知故问的话,觉得好笑,掩着嘴笑。
向诗城笑我:“李家我还有别人可找?你现在可有空?”后面这句话,他语气变得严肃,只有说正事时他才会将这种态度搬出来,让人不必浪费时间,一听便见分晓,知道他有正经事要说。
“有事有求于我?”我笑。
“找你救火。”
“救火请打119,救人找120。你给我打电话有用吗?”
“这火还就只有你能救,你要是把它灭掉,我就把自己抵给你。”他说:“检察院的网站突然无法访问,根据你的经验,有几种可能性?我需要找什么人来解决这个问题。”
我问:“你们的网站是找公司做的,还是个人?”
“个人,但是现在这人却联系不到,无法解决问题。”他急。
“具体情况我不清楚,我无法判断,但是你需要找一个懂服务器的技术人员来检查一下。”检察院网站的数据庞杂,我不敢给出详细的方案。
“需要找个牢靠的人?”他问。
“是。”我坦然说:“检察院的某些私密信息难免会泄露,在不晓得具体情况下,必须找个可靠的人。”我笑:“用我到场鼎力相助吗?”
他拒绝:“不行,你现在属于半个院内家属,要是出了其他大事故,你嫌疑最大。”
我啐:“不要脸。”
挂掉电话,我吃了份大姐做的奶油糕点,又拉过软椅,盘腿坐在上面喝蜜柚茶,我顺着落地玻璃窗的缝隙往外看,外面已蒙黑,浅灰色的天空,让人沉的下心里放空自己。
白色的窗纱落在两旁,对面那幢大楼里的格子明暗交错,又有一家亮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