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砰”，一个摔碎的茶杯打破了夜空的宁静。母亲刚摔过茶杯，父亲就把她推到在地上，狠狠地扇了几个巴掌，并重击了她的额头。这一切都被正在读高一的我看在眼里。
第二天一大早，母亲和往常一样给我做了我最喜欢吃的蛋烧卖。这一回，我没吃，我只是心疼地摸了摸母亲受伤的额头，轻轻地说：“妈，我都看到了。离婚吧。”
“小孩子家懂什么，吃你的蛋烧卖。”父亲夹了一个蛋烧卖在我碗里。
我瞥了一眼母亲，她一言未发，但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在接下来的几个月父亲对母亲的暴力有增无减，直到在一次谈话后，这样的情景才结束。
周五的一个晚上，房子里只有母亲和我两个人。母亲对我说：“儿子，如果我和你爸爸离婚了，你会跟谁啊。”
我想都没想就说：“当然跟你。妈，我知道你忍气吞声都是为了我，离婚吧。”
母亲没有接话，拿出手机只给我父亲发了三个字“离婚吧”。二十分钟后，父亲用钥匙打开门后，在门口扑通地跪下，扇自己耳光，认错，求母亲原谅他。母亲这一次原谅了他。
但是对于我来说，总是有一根刺在心中。这次道歉后，母亲和父亲的感情淡了很多。在高二的时候，我对音乐特别感兴趣，我和父母进行了详谈，认为可以转型成为艺术生。父亲强烈反对，理由是完全没有基础，并且家里要支付昂贵的学费。母亲则和父亲持相反的意见，认为兴趣是最好的老师。最后父亲实在被我们拗得没办法，就淡淡地对母亲说了一句：“我们家积蓄不多，你拿出我们一半积蓄给儿子交学费吧，剩下的留给我们养老。”
“怎么有这样的爸爸，我的梦想都不支持。”我私底下向母亲抱怨道。
“儿子，你不能这么想。你爸说的也有道理，能拿出那些钱够可以了。我们也要为自己的养老考虑啊。”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开口说：“妈，以后儿子肯定养你。”
“傻孩子。”母亲摸了摸我的头。
二、
第一次美术统考，素描、色彩发挥地都不错，速写考得差了些。接下来就是校考了。整体而言，我在所有考生中成绩算是名列前茅。但是在文化高考这一关，情况似乎出现了转变。高考赶考的时候，我和母亲早早地就约好了的士，提前了一个半小时上路。谁也没料到，我居然把准考证落在了家里的饭桌上。
母亲说：“儿子，你别急。你就站在文具店里等，我现在打电话给你爸，让他送过来。”“喂，建平啊。儿子的准考证落在饭桌上了，你赶快送过来一下。”
“怎么回事。我也在工作的路上，有可能赶不及。”父亲埋怨道。
“那这样，你我都回去。谁先到了家里给另外一个人打电话，直接给孩子送去。孩子就在学校门口的左手第一个文具店里面。就这样。”母亲果断做了决定。
母亲一说完，就和身边的交警说明了情况，和我打了招呼之后直奔家里。交警骑着执法摩托一路直奔，不一会儿就到了家里。一到家，拿起我的准考证就回到了摩托车上。母亲给父亲拨打了电话，告诉让他不赶了，已经拿到了准考证。
下车后，母亲直奔文具店，把准考证给了我之后并希望我要平复心情。我接过准考证，一路小跑通过关关检查岗进了教室。“还好来得及。”我心里想道。语文卷子一发下来，我心里乐开了花，文言文阅读我在之前的模拟卷中看到过。我很快地就完成了考卷，作文洋洋洒洒地写了1000字。在母亲的鼓励支持下，我顺利地完成了接下来的考试。
然而在查询成绩那一天，我的语文成绩只有86分。这和我平时语文120分的水平相差的太远了，后来申请了查分，发现是作文写走题了。无论如何，生活还是要继续。决定我未来走向的时刻到了。
三、
母亲为此召开了家庭会议。父亲觉得考上了二本也不错，能走就走，来年高考谁也说不准会如何。母亲没说话，她想听听我自己的想法。
我一字一顿地说：“爸妈，我是这么想的。我的分数线离一本就差一点，我觉得复读是比较好的选择。我也问了班主任的意见，她说一本的平台和二本的平台完全不一样。我个人倾向复读。”
“儿子，妈支持你。”母亲坚定地说道。
“我不是不支持，你看我们家条件一般，你去艺术学校补课的钱实在太多。我怕到时候……”父亲欲言又止。
“是啊，父亲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万一又考砸了呢？艺校的学费岂不是又打了水漂。再说了，家里并不是很宽裕。”我暗自忖度。母亲看出了我的心思，她在晚上给自己做生意的弟弟打了电话，跟他说了借钱的事情。舅舅表示很看好我这个小伙子，认为我以后一定有出息。
第二天母亲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我，我乐开了花，并暗自发誓一定要考上一本。然后这件事被父亲知道之后，他又打了妈妈一顿，说是不给他面子，自己家里有钱居然向别人借钱。母亲刚想解释父亲不肯动用养老钱，又是一顿毒打。终于，我和母亲都忍无可忍。在签订了协议之后，父母就这样离婚了。有人说，离婚对小孩伤害是最大的。我看不尽然，我和母亲在后来的谈话中觉得脱离了父亲的生活可谓是无比轻松。
四、
母亲对于第二次高考的重视程度远远超乎我的想象。她把原来的工作辞职了，为了照顾我高考，我特意在学校旁边开了一家美甲店，并租了一间小屋子住。高考的那几个月我真的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母亲总是变着法子来换新菜式给我品尝———红烧鲈鱼、芥蓝炒牛肉、祖传回锅肉等等。母亲把她对儿子的爱注入了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里，令我回味无穷，当然最让我难忘的当属每日早餐必不可少的蛋烧卖，因为那里面包裹着母亲爱的味道。
有付出就有回报，在母亲的细心照料之下，我终于考上了一所艺术院校。在放榜的那天早上，我偷偷地买了食材。我心里想：无论考上考不上，都要做一顿蛋烧卖给母亲吃，因为母亲太不容易了。
做蛋皮，这对一个从未接触厨艺的我来说非常不容易。此次做蛋皮的关键是要做成，万一做不成那就糟糕了。我思来想去，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去外面的摊子上买一个普通烧卖，然后把外面的面皮剥下来，继而将自己做的蛋皮包裹着原有的内陷。
说干就干，我去外面的早点摊上买来了烧卖，迅速将烧麦皮剥去，把一团一团的内陷放在了瓷盘里。接下来就是煎蛋皮了。我将鸡蛋打散成蛋液，迅速放进油锅里。可是不管我怎么努力，总是做不出圆形的蛋皮。好吧，管它三七二十一，只有成型了都可以。接着我用蛋皮将内陷包住，估摸好了母亲起床的时间，再把一个个造型特别丑的蛋烧卖放进微波炉里热了热。好了，大功告成！这时母亲起来了，她惊喜地看见了桌上的蛋烧卖。
我把蛋烧卖端在母亲面前，母亲看着一个个丑烧卖，都笑得合不拢嘴。她抓起一个烧卖放进嘴里，边咀嚼边啧啧称赞道：“恩，儿子做的真好吃。”
“妈，你教我做真正的蛋烧卖好不好。我很想学。”
“行，儿子。等我把你做的这些烧卖吃完了再教你。”
五、
吃完我做的烧卖后，母亲去超市买了虾仁、五花肉、荸荠、香菇、鸡蛋和少许调料。之后就是做蛋烧卖的过程了，还好我用手机录像下来了，不然以后真的都看不到母亲的动态图像。
母亲做好蛋烧卖后，我一口气吃了个精光。母亲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也该查询高考成绩了吧，儿子。”“是啊，差不多了。”打开网站，输入信息，点击“确定”之后，出现了意想不到的高分。“儿子，这下可以上重点了吧。”母子两幸福地抱在了一起。
在外公去世的时候，我答应了外公要留在南京上大学。所以之后填报志愿的时候，我毅然决然地填了南京的某所大学，为得就是一句承诺，其实也是为了一个男人的担当。
转眼间，大学四年就这样平淡地过去了。庆幸地是我在互联网企业找到了一份美工的工作，月薪8000元，这在同龄中算是可以的了。
然而，“天有旦夕祸福，人有不测风云。”母亲的手渐渐地失去了力气，而且喉咙管的痰也很难吐的出来。去人民医院和鼓楼医院的神经科都没查出什么毛病，医生只是说了年纪大了都会如此。我并没有死心，在综合了这两所医院专家的意见后，决定去协和的神经内科试试运气。经过和家人的商量，我和舅舅陪同母亲去协和医院做了最全面的诊断。在做完一系列的肌电图后，主任医生让我陪同母亲到门外休息，舅舅留下来听诊断结果。
六、
医生面色凝重地对舅舅说：“作为病人的家属你要做好心理准备，病人患的是肌萎缩性脊髓侧索硬化症，俗称渐冻症。病人先是肌肉萎缩，最后在病人有意识的情况下可能就慢慢地走了。”
“医生，那这个病有没有治？”舅舅神情凝重地问道。
“只能通过一些药物来维持，不能治愈。说白了，保持病情的延缓。”医生道。
“医生，这个病......最多活多久？”舅舅问。
“要看病人的个体差异，二到五年吧。病人最重要的是要配合治疗，保持乐观的心态。”医生回答道。
“麻烦医生了。”舅舅谢过医生。
舅舅摘下眼镜，擦了擦眼睛。平静了心情之后，从诊疗室里走了出来，对母亲和我说：“姐姐，你大可放心。医生说你没什么问题，就是神经有点损伤。先做一个疗程的治疗，回去再看看。”
“哦，那我就放心了。”母亲如释重负。
等母亲去上厕所之后，我接过诊断报告一看：右侧正中神经刺激所获F波异常，所查肌右侧胫骨前肌和肱二头肌插入电位不延长，放松时见少量正相及纤颤电位，轻收时缩时波幅，大力收缩时呈干扰项……“舅舅，这些专业术语我看不懂。”
“实话和你说吧，你妈得了渐冻症。医生说要配合治疗，趁她能活动的时候带她多去走走。”
“怎么可能？我妈天天都锻炼，除了手和喉咙有点异常，其他都还好啊。”
“哎，医生说了，那是肌肉萎缩的表现。不是什么肩周炎和咽炎。你没注意到你妈最近瘦了好多。”
“她说她最近减肥，难道是骗我的……”
“你们在聊什么啊？”母亲朝我这边走来。
“哦，没什么。和舅舅谈我工作的事情。”
七、
在之后的日子里，我把工作给辞了。白天专心照顾妈妈，利用空余时间做点兼职的零工。谁知道母亲的病情越来越严重。最先受损的是食道，只能一点点用吸管慢慢吸到嘴里。和母亲的交流只能通过写字来沟通。
直到有一天母亲的手指几乎不能动弹了，只是歪歪扭扭地在纸上写了“蛋烧”两个字。原来是蛋烧卖！我回去后，买了蛋烧卖的原料，打开母亲原来做蛋烧卖的视频，照着母亲的样子，做好了两个蛋烧卖。我把蛋烧卖放在母亲面前，母亲艰难地伸出大拇指。母亲示意我把纸和笔给她。母亲接过笔和纸之后，写下了“你吃”两个字。我微笑着看着母亲，甜甜地吃着蛋烧卖。在最后那段母亲只会眨眼睛的日子里，几乎每天都费力的给我挤出一个并不像微笑的微笑。大约一年的时间，母亲安详地走了。
思念一个人，会思念她的味道。每次看见老婆早上给我做蛋烧卖的时候，我都会想起母亲的背影。老婆看了母亲做蛋烧卖的视频，尽得其真传，喜欢把蛋烧卖包地严严实实的。蛋烧卖被端上的时候，虾仁和鸡蛋的混合香味扑鼻而来。咬上一口,软滑鲜嫩，这是满满爱的味道啊。美好的一天也就从美好的早餐开始了。
往期回顾：
这是《小食光：一半明媚，一半忧伤》的第三个故事。简书首发，转载请联系本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