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有被歌词感动过了,直到毛不易轻轻捧出一个宁静的,温柔的东北故乡:
“ 三九的梅花红了满山的雪
萧条枝桠月影照人眠
小伙儿赶着马车手里攥着长鞭
江风吹过他通红的脸 ”
如果毛不易没有做一个歌手,他必然是一个最好的导演,他的镜头感和画面感是天赋奇才。短短四句,天和地,红与白,远和近,动和静,物和人,就这样在清冷的月下交融在一起,上一个能这么写的人,名字还印在全唐诗上呢:
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槲叶落山路,枳花明驿墙。
—— 《商山早行》温庭筠
回到歌词本身,歌词的本质,在于能让更多人理解其语言含义并能感受到词作者的——必然也是读者自己内心——的感受。后半部分容易做到,但是前半部分——用平实的语言以确保更多人理解——却是天才和常人的分割线。“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文字美则美矣,但是总归是文人的牢骚。 而“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却是华人共同的乡愁。
清泠泠的江水滔滔流了多久
像那游子一去不回头
姑娘含着眼泪孤单站在门口
一眼望断了多少个秋
伴随着时间的远去和空间的远离,对于江水的情愫,根植于每个国人心中。曾记得《歌唱祖国》的词作者讲过,之所以是“一条大河波浪宽”,不具体是长江或是黄河,是南北东西,每个人家门口的那条河。所以,这江水,是黑龙江,是乌苏里江,是鸭绿江,也是黄河和长江,也是你门口那条弯弯的小河吧。
可是清冷冷的江水流了多久?上一个这么问的,名字也在《全唐诗》上,号称孤篇压全唐: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春江花月夜》 张若虚
江水和江月是多么无情,任你含泪着他们,他们也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你;
江水和江月又是多么有情,任你含泪对着他们,他们也就这么静静地陪着你。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一去不回头的是游子,倚门长望的是姑娘。
无情和有情的,怎么会是江水和江月啊?
大雪封门再送财神
烈火烧不尽心上的人
霜花满窗就在此良辰
我俩就定了终身塞北残阳是她的红妆
一山松柏做伴娘
等她的情郎啊衣锦还乡
今生我只与你成双爆竹声里落尽一地红
家家户户都点上花灯
又是一年好收成
善于写悲剧的人大都冷静到残忍,尤其是这种乐景写哀情的段落。听歌人眼前浮现的,都是梅花的艳、灶火的暖、花灯的红,但是脑中念念不忘的却总是月光的清、江水的冷、山雪的白。满眼满世界都是如血残阳,此时你却挂念着伴着松柏孤老的姑娘。
是所有游子心中都忘不了的人儿吧。大概是《送情郎》里那个羞怯的姑娘,是《走西口》絮叨的姑娘,还是《弯弯的月亮》那酣睡的姑娘?
又或者,她就是所有歌声中的那个姑娘。
而那个情郎呢?是游子在异乡有了新的怀抱,或也许少年已经在远游的山水间长眠?
又或者,他就是每个在南方的东北人,在异国的中国人,在远方的离乡人。
最残忍的是作者明明用的是上帝视角,却给故事中的人和故事外的读者一个未知的答案。
这魂牵梦绕的悲和喜,故乡和远方,正是诗词和歌曲在语言之外永恒的意义。
单单是文字就已经如此动人,更要命的是,文字仅仅是毛不易才华的一角。在梅花、马车、江水、大雪的意境外,用木吉他的温柔,唢呐的呜咽,还有东北小曲的旋律,和着他低声而略沙哑的歌声,讲故事娓娓道来,如歌如叹,如泣如诉。
在这个地图炮横行,地域歧视眼中的时代,恨不得一竿子打翻三个省人的年代。这让所有人感受到了在那个吆五喝六咋咋呼呼东北印象之外,另一个细腻,柔情且如此亲近的的东北印象。
唉,其实那有什么东北人,那是我住在东北边的家乡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