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天我即将结束第二十九个单身的年头——迎来第三十个。由于工作缘故我想我的生日可能要在巴黎过了。
巴黎像座围城,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
如《巴黎艺文志》所言
巴黎很美。太阳下山的时候,塞纳河的桥上看得到夕阳和火烧云;又或者天黑以后登上蒙马特高地,坐在圣心大教堂前面的台阶上看巴黎的夜景和硕大无比的月亮,都美得让人心动。
但巴黎也很丑恶。
巴黎人在整个欧洲是出了名的冷漠(冷漠总是带给人某种“优雅”的错觉),满地的烟头和狗屎、地铁里的尿臊味景区和地铁里时常出没的罗姆人小偷……
遗憾的是前者我无暇欣赏,而后者似乎更贴切我的生活。在这个速食时代,甚至在街边的咖啡馆小坐一会儿都是我的奢望。
这些糟糕的环境我都见过,不过比较幸运的是我从没遇见过小偷,也许是因为我步履太快,小偷根本追不上我。
而我比别人更迫切地希望今天会是一个改变。
2.
我拿着一个单反,左拍右拍,拍塞纳河,拍把城市分为浪漫的左岸和华丽的右岸从,拍晨曦到日落,拍无尽的人流、车流,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穿行不息。
傍晚时分,我像一个背包客来到一直想去的“红孩子市场”(Le Marché des Enfants Rouges)。
红孩子市场的正门,夹在两栋建筑之间,跟一个极其普通的过道别无二致。市场的名字用红漆漆在墨绿色的金属上,做成一个拱门的样子,非常难辨认。也正因如此吧,那种复古的感觉格外地吸引我。
当超大个儿法式煎饼放在我面前,我也顾不上吃相了,包着反正巴黎人民没几个认识我,我撩起袖子,直接动手。新鲜蔬菜、拌上蜂蜜的山羊奶酪,涌到舌尖,我满足地舔了舔沾到嘴角的金黄色的碎屑。
坐在我旁边的一个男生看了我一眼,强行把口中的吐司吞咽下去,然后指着我哈哈大笑。
我不明所以,瞧见他手里薄薄的吐司面包上挞着一层芝士,再看到他鼻尖上融化的金黄色,像极了一只偷吃奶酪的小鼠。
我也笑了起来。两个傻瓜在陌生的地点对着陌生人,分外相熟。
2.
“你是华侨吗?”我问。
“准确地说,我是个混血儿,我妈妈是中国人。”他一边口齿不清地回答我,一边贪恋地吃下最后一口食物。
他拍了拍衣服上的面包屑,抬起头看着我,眼里充满光亮“你知道吗?我爸爸第一次就是在这里遇见我妈妈,然后追到了她。”
“法国人都很会浪漫,不是吗?”我挑了挑眉。
“不!”他使劲摇头“他是一个像德国人一样的法国人。”
“有意思的比喻。”我饶有兴致地听他讲下去。
他清清嗓子继续说“所以我一直希望能在这儿遇见一个让我着迷的中国女孩儿,然后我就碰着了你。”
“就因为我把食物沾到了嘴角?”我眨眨眼睛。
“是”他挠挠头“但不全是。中国有一种命理说这叫缘分。”
我不由自主地笑起来,他也跟着笑,睫毛微微颤抖。
“我该走了。”我跟他说,“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告诉我你的名字、邮箱或者下一次在哪里见?”他急忙站起来。
我想了想,灵光一闪,用餐盘上的食物残渣隐约地拼了一个汽车雏形出来,又用手指蘸着番茄酱涂抹上去。
他还眯着眼睛在看,我欢跳着跑开,依稀看着他直起身想叫我,张开了嘴,却又不知道应该喊什么。
3.
回到酒店,我兴奋地打开MSN和朋友聊天,把巴黎的照片发给她。
“又不是第一次去了。”她发过来这句话,“第一次去都没看见你这么兴奋。”
我告诉她关于法国男孩的事,她好半天都没回复,对方依旧显示正在输入。
过了一会儿跳出来一大串消息
“他长得好看吗?看上去比你大比你小。比你小的那不能要啊,比你大的说不定早就撩妹成性。华侨?混血儿?爸妈初遇的地方?能不能再狗血一点?不要告诉我他家里是全球500强,却只因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从此未能忘掉你容颜。姐姐啊,你都要30岁的人了,遇到外籍小鲜肉我们也稍稍冷静一下OK?你是奔着结婚去的,男人可有的是时间陪你玩哦!”
我看得脑仁疼,翻了个白眼,发个冷漠的微笑,合上笔记本躺床上去了。
他能看懂我给他的暗示吗?那么简单,根本是明示了。我这么想着,但突然也觉得,偶尔信一次缘分挺好的。至少比我妈这些年塞给我多多少少的奇葩相亲对象好。
奇葩1号说“以后结婚了要和我粑粑麻麻住在一起,他们养我长大不容易哦,你要好好孝敬他们,早上要比他们起得早,晚上睡得比他们晚,balabalabala。”
我说“你找条狗吧,都不一定用得着母的。”
奇葩2号说“爷家里可有钱了!爷就好你这口,高智商、身材好、禁欲系!你跟着爷保准你吃香的喝辣的!”
我说“大哥,你的金项链怎么褪色了!”
奇葩3号说“听说你是某某知名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巧了,我是你隔壁的某某学校(职校),平时就喜欢和你们这些高端人士讨论问题!”
我说“C'est un honneur(我的荣幸)”
由于之后不断的奇葩4567号,我曾一度怀疑我是不是我妈亲生的。
4.
隔天傍晚,我在meric买手店不意外地见到了他,他站在那里可能有一段时间了,我到的时候他棕色的卷发不经意地折射起一片奇妙的光影。
“你怎么知道在这” 我明知故问。
“La voiture rouge红色汽车。”他撅了撅嘴“全法国人都知道是这,你的暗示太简单了。”
我学着他的样子耸耸肩,走进店里,翻看起二手旧皮书来。他站在我旁边,拿出手机来,静静地把一只耳机塞到我耳朵里。
我听过Richard Sanderson的这首“reality”。2000年发行的老歌,曲风婉转悠扬,可惜我不懂音乐,耳朵贪恋只会享受。说得直白些,这首歌散发着恋爱的清甜味,像夏天的初恋,像夏天的西瓜。
“谢谢,很好听。”我手轻轻托着耳机,倾着头,闭上眼睛。
我们在宁夏的街上走走停停,耳边的音乐循环播放。我看着他,他看着我,一切都不再重要。
巴黎街头的爱情应急箱还在那里,还是“如遇爱情请打碎玻璃”的老话。倘若真正的邂逅,玫瑰可要黯然失色了许多。
“今天是我生日。”我说。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他问“这样我好准备礼物。”
“再早我还不认识你…”我腹诽。
“我带你去个地方!”他突然兴奋起来,拉起我的手就跑。
5.
埃菲尔铁塔?巴黎快俗不可耐的标志性建筑。
“没劲”我低着头,踢踏着脚,慢慢跟着他。天色已晚,最后的斜晖流连于埃菲尔的塔尖,萦绕在我们身边。
“我给你讲我爸爸妈妈的故事吧”他有些手足无措。
“我小时候,爸爸妈妈一直挺恩爱的。
爸爸对妈妈很好,把自己的工资都留给妈妈买衣服,甚至早起做早饭,帮妈妈挤牙膏,帮她系鞋带这种小事,爸爸都不抱怨,一点一点坚持做了近十年。
可是他们还是离婚了,妈妈离开了我们。爸爸却叫我不要怨恨她,而是应该怪他做得还是不够好。
爸爸说,他就像埃菲尔铁塔,无论在哪,妈妈一回头总能看得到他。可是因为他太爱她,忍不住离她太近,让她住到了自己的身体里。她待在埃菲尔铁塔的顶端,再看不到他,渐渐地也就淡忘了埃菲尔为她撑起的世界。”
他转过头看着我的眼睛继续说“可是我还是想忍不住地靠近你,想知道你的名字,想知道你的故事,想做你的埃菲尔。我知道一切发生地太快,可我想,这就是爱情。”
“你知道吗?”我扬起头,面带笑容,拥抱住他“全巴黎无论哪个地方都看得见埃菲尔!”
“我在你的眼睛里看见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