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看着丈夫的皮肤一点点肿胀、变色、脱落,看着肺和胃的碎片从丈夫的喉咙里、嘴里喷出来;
十三四岁的孩童,未经历过无忧无虑的童年,却已开始思考如何死亡;
尚未出生的孩子,吸收了母体身上几乎全部的辐射,没机会见到世界的样貌;
……
他们来自切尔诺贝利,他们成为独一无二的,被科技灾难改变命运的“切尔诺贝利”民族。
记得很小的时候,爱读世界未解之谜之类的书籍。依稀记得,书中关于俄罗斯的章节,介绍了通古斯大爆炸和切尔诺贝利核爆。前者归因于陨石,后者归因于外星人。尚未料想到,多年后读S·A·阿列克谢维奇,发现以往的切尔诺贝利,不仅仅是在书籍上被轻描淡写,而是几乎被人类历史遗忘。
对核的认知,印象最深的莫过于二战。诚如教科书中所写,“美国在广岛和长崎投下两颗原子弹,加速了日本帝国主义的覆灭和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结束。”即使是多年后部分“广岛和长崎多年寸草不生,只有老鼠生存”言论被提及,反思核弹对日本的不良影响,但绝大部分人内心,只看到核科技的威力。更少人知道,切尔诺贝利事件造成的危害,相当于三百五十颗原子弹在广岛引爆。书中的照片,纪录片中的影像,那因核腾空而起的云和光,不断被赋予壮阔的美丽。
《切尔诺贝利的悲鸣》提供了一个崭新认识的视角,崭新认识那场科普书中被轻描淡写归因于外星人的人类科技灾难的视角。
1986年4月26日,一系列爆炸震碎了切尔诺贝利核电厂存放燃料棒的四号反应炉,五千万居里(放射性活度的原用单位,代号Ci,为纪念居里夫人而命名,目前国际单位为贝克勒尔,简称贝克)的放射核素。随机,核素进入大气,随风散布到白俄罗斯、乌克兰、俄罗斯,然后飘到西欧、日本、印度、北美,一个星期内,切尔诺贝利成为二十世纪最严重的科技浩劫。
30年过去了,这场灾难下幸存的人,成为什么样?
阿列克谢维奇复调书写,没有详述爆炸原因,她访谈了上百名命运和切尔诺贝利紧密相连的个体,以口述史的方式,还原灾难。
全书以第一批赴现场的消防员遗孀起始,以清理人的遗孀结束,书中大致记录了几组群像:被征召的救援人员、家属、无辜的居民、消防员、科学家、政府官员、儿童。
消防员最先进入事故发生地,几乎无防护措施,灭火,救灾,在致命核素包裹的环境中,他们或当场死去,或几日后死去,极少数幸存下来的人,留下终生顽疾,后世生活,无法去爱,无法生育。开篇第一个故事,是怀孕的妻子口述在医院如何看着丈夫一步步死亡。
清理人,特指切尔诺贝利核电站核泄漏事件后处理善后和融毁反应堆核心的人,其中包括10万士兵与40万平民,全是青壮年。部分人带着强烈的国家使命感和被征召感加入“战斗”,一部分人以退党为要挟被迫征召,他们需要灭火,清理反应炉上的石墨块。上百种辐射不能被沉重的铅衣完全阻挡,没有被防护工具保护的下肢,接受了大量辐射,大量清理人的性功能受到损坏。一项近期的数据显示,他们中的五分之一,已经英年早逝,幸存的人也被疾病缠身,残疾或者丧失劳动力。
政府官员在事故发生后,为了避免恐慌掩盖事实,堵塞真相,看着居民在辐射云游泳、野餐、晒太阳,他们制造新闻在灾难现场摆拍婚礼,不给民众发放防毒面具,不向水源投放储备着的浓缩碘……一切的的一切,只为避免所谓恐慌。
无辜的居民——老妇人留守被抛弃的村庄;逃难的父亲返回家中取门板放女儿的尸体;射杀宠物防止其携带辐射外逃的猎人;吃着夹杂被辐射污染肉的萨米拉香肠的孩童;不愿意抛弃猫咪逃难的小女孩……
十几岁的孩童,因为切尔诺贝利失去父亲、失去家园、失去童年,他们生病、抑郁,过早道破死生之命。
“我们都会死,都会成为科学研究的一部分。”
“我死的时候,不要把我葬在墓园,那里只有死人和乌鸦,把我葬在田野。”
“我会死,然后被大家遗忘。”
绝望,不是面对可以预见的死亡,而是对于生活的麻木。也许会提出疑问,为什么居民不撤离——因为他们来自切尔诺贝利,在莫斯科、基辅,他们被新邻居疏远嘲笑而不得不返回;为什么清理人不为了生命放弃党员证拒绝前往事故地——因为他们生处当时鼓吹英雄献身主义的苏联,大家都争抢着去做危险的工作,甚至还在反应炉屋顶插上一面苏联红旗,昭示着伟大的苏联已经战胜了核灾。
书原名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关于死亡,还是爱情》,沉重的灾难、冷酷的事实,作者最终都想指向爱,关于家人之爱,情人之爱,甚至在那个特殊年代下的家国之爱,我想,换名称的原因,可能是因为,在冷酷的现实面前,我们需要更多的不是爱,而是反思,在灾难后人们悲鸣中的反思。
转引豆友的一评论:很多人死去了,很多人活下来,很多人以为他们战胜了敌人和灾难,于是他们立起一块石头,于是他们在石头旁拍照片,笑得好像身后是一颗美丽的新星球。切尔诺贝利不是过去,它是现在也可能是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