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故事还没讲完那就算了吧/那些心情在岁月中已经难辨真假/如今这里荒草丛生没有了鲜花/好在曾经拥有你们的春秋和冬夏

（13）

六月的天气，炎热得不像话，天空湛蓝如洗，聒噪的蝉仿佛已在弥天热浪中败下阵来，苟延残喘般的时不时叫两声，乡村的马路上时不时经过一辆大货车，卷起地上的灰尘，空气中弥漫着仿佛被烤化的沥青味。

等待成绩的日子，每天都会和F发短信，虽然不能见面，却依旧很甜蜜。某天，F说小K，阿姐好想你。我想看看你。

我很开心的答应了她，告诉了她乘车路线，并提醒她来我家的路颠簸破烂，家里居住环境有限，要做好准备。她回复说阿姐可不是娇气的人，能见到小K阿姐很开心，并且也不能多待。

放下手机，可是看着眼前的家，我有些担心。老式的平房因为修建原因楼顶已开缝，屋外下小雨，屋内️大雨。F，你看到我的家，会不会嫌弃。转念一想，如果未来真的在一起了，迟早要面对的。

F来的前一天，我把他家里收拾️干干净净，告诉婆婆有个女生同学要到家里来，老太太看了我一眼，保守的说哪有女孩子跑来看男娃娃的。我说老太太，她是我同学比我大是我姐。

F来的时候，我正在屋里忙碌着，接到她说到了的电话，我像一个要见公婆的儿媳妇一样心跳不止。然而看到她站在我家屋后的路边喝口水转过身来的笑容，一切都变得平静。

她依然那么漂亮，那么充满活力，时常觉得自己有些胖的她穿上了紧身体恤，好像有些瘦了。我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她掩嘴笑道，轻声对我说刚才在车上，好几个人问我是不是你的女朋友。

我有些幸福却有些心酸的讪讪笑道我哪里会有福气，有像你这样的女朋友。

她白了我一眼，认真的说道：小K，你知道呢。我最不喜欢朋友变恋人，我觉得恋人不可靠，这就是为什么我希望你做我弟弟的原因，只有亲人永远不会变。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亲人。

心里某个深处突然疼起来，好像心里的预谋被拆穿，所有的期望之路瞬间断裂。

可是还好，我门还是亲人。我还是能以亲人的身份陪着你，爱着你。

“也许未来我会是个单身主义者，我不喜欢婚姻，我觉得婚姻会束缚自由，就算结婚我也不想要孩子，因为太麻烦”，F自顾自地说道没有注意到旁边的我一脸失落。

那些你不想做的事却是我人生的一大梦想，年少的我们太天真，以为什么事一旦决定就不会改变。

外面的阳光好想暗了些，F随意的坐在床上，幽幽对我说：可是小K，你和我不一样。你那么坚韧善良，未来一定会有好女孩陪你很远的。毕竟，阿姐不能一辈子陪着你，你成家有小孩了，总不能像现在这样和阿姐在一起，你媳妇到时候会找我拼命的。

说完她咯咯的笑得前仰后俯，而我站在旁边，认真的说如果是那样，我宁愿不结婚。

她白了我一眼，看着墙上的奖状和明信片欣赏起来。

咦，这些明信片都是别人送的？

对呀，小学毕业时，大家互相送。你看小燕子那红得无法言表的嘴唇。

嘿嘿，当时的明信片是那样的。我的全不知道当那里去了。

…………

在我家的日子F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帮忙做菜做饭，收拾家务，闲暇时就翻着高考填报志愿的书勾选我们可以去的地方。老人家和我弟弟非常喜欢F，周围邻居更是羡慕得不行，对我婆婆说你家K真有福气，找到一个这么标致能干的媳妇儿。老人家一直解释说是同学，但没有一个人相信。

某天，当我看着她随意穿着我的外套清洗自己换下来的衣服时，我好像真的拥有了她，她好像真的是我未来的新娘。

可惜她不是。就算新娘也是偶尔要回娘家的。更何况她不是。

她走的那天，我把最欢的画册《风色四叶草》送给了她，书里夹着一张纸条。

看着她远去的身影，我没有悲伤，心里怀着对未来和F上同一所大学的憧憬，满心欢喜。

完全没有意识到命运的轮子已飞速转动，带着不可逆转的趋势操纵着芸芸众生。

（14）

查到成绩的当天，午后的阳光照得我眩晕，低的可怜的分数嘲笑着我年少的天真。

F家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发的短信也音讯全无，我想告诉她我考得不好，但是不论是复读还是读一所不好的大学，她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伏暑的骄阳蛮横的炙烤大地，万物众生奄奄一息，我站在楼顶看着远方的山川河流，不知去向。

电话的铃声响起，是F打来的。她已经知道我考得不好，而她考得更不好。我说没关系，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满心期望她说‘好，我们一起’，可惜她说的是：不，K，你不可以这样。你不可以这样对自己不负责。我情绪失控的有些哽咽的吼道为什么，你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忘了我们的约定了么。

隔着电话，四周一片寂静。闷热的空气里，我只听得到彼此电话里的呼吸声，过了许久，电话里传来她的声音：不，不，我从未忘记，只是……只是……小K……

话没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我再打过去，电话就无人接听。18岁的我，站在楼顶，沐浴着弥天热浪，在命运的翻云覆雨中溃不成军。

夜色很快降临，天边的乌云迅速聚拢，热气挟夹大风铺天盖地都开，金色的闪电在凌晨照亮天边，我坐在床上背靠墙头，任风雨欲来。

躺在手边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F发来的短信息，不由得一惊，看到内容时我像经历了三伏天的冷空气，从头凉到脚。

“小K，对不起。阿姐不能陪你去上同一所大学了。阿姐不能那么自私，我不能再让父母为我操劳，他们已经。阿姐没有读书的天赋人又比较懒散。而你不一样，你还有更远大的人生要开阔。你答应阿姐，一定要好好念书。”

风沐雨来。天地一片肃杀。

——阿姐，我好想你

发完短信，合上手机，正要躺下，屏幕几乎在同一时间亮起来，一条新的短信进来了，打开短信，只见上面写着六个字：阿姐也很想你！

外面风雨声更大，远处传来不知名的吼声，屋里叮叮当当响起雨声，屋外听见婆婆的喊声：K，快起来，下大雨了，后屋涨水了，快起来舀水。

（15）

海阔天空，在勇敢以后——信乐团《海阔天空》

还来不及处理青春的伤春悲秋，命运就挥动鞭子催促我们上路。

父亲知道了我的成绩，问我打算怎么办，复读还是选个二专走了。

我支支吾吾的回答：复读，我怕考不上浪费一年时间；读二专又心有不甘。我……

还没说完，电话里就响起了父亲的咆哮：你怎么这样子。还没开始上路，就觉得自己这也不行，哪也不行，哪怕就是你考上了，你这样没有主见，读出来又有什么用。

我在电话里听着那些咆哮，满腹委屈，心底无声地回道：我成了现在这样，难道你们就一点责任也没有！你们当初捏造的乖乖娃，现在居然嫌弃起他来了。

我这么想着，不发一言，满脑子想着阿姐，对未来一片迷茫。就在这时，电话里响起了父亲略显疲惫的声音：也怪我们从小什么都帮你作决定，导致你现在如此优柔寡断，从此以后你要自己做决定，要果断一些。父母再也没法子帮你作决定了。但是不管你作何决定，我们都支持你，只是别让自己后悔。

人这一辈子总要经历这样艰难的决断时刻，它迫使我们带着撕裂的疼痛破茧成长。

某日午后，R打来电话说他决定要复读，问我要不要一起。

“嗯，如果一起。你，我，黑娃咋们可以在外面租个房子。费用平摊下来和学校差不多。”

“R，其实我很迷茫。F不读书了，这几天我一片混乱。我爸问我复读还是选个二专走，我怕复读一年考不上浪费时间，读个二专我觉得浪费钱不甘心。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选择，那天在电话里为了这个我爸大为光火。现在他让我自己觉得路怎么走。”

“其实，K。有那么多条路选择走，还不如只有一条路走。我之所以选择复读，就是因我我自己断了其他路，这样我会走得更坚决。这个按照你们文人的讲法叫什么来着，嗯……”

“置之死地而后生”，我说道。

这时，我突然觉得天边开了一道光，胸中豁然开朗。我已经有了自己的抉择。

谢谢你，R。

多年以后，回忆往昔，如果当时没有R的开解，可能我会走上截然不同的路，而后面的故事都将与我无关。

（16）

我告诉F要去复读时，她很惊讶：这么快就做好决定，现在离查分才不过三天而已，复读很辛苦，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我短信回复道：我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既然你决定要走，那么你在哪里工作我就到哪里去念大学，约定还没有结束。

“小K，你成长了，不管你做什么决定，阿姐都支持你。对了……那个……后天你有空么？能来县城么？”

“你要走了么？这么快？”

“早些时候去看你时，本来打算回来就走，结果天将大雨在你家多待了几天，后天已经是不能再延后了。”

我突然想起F在我家时，某天接打了很多个电话，看我的时候欲言又止，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她也只是摆摆手说没事。想到这里，我心里涌起无边暗汹，那一刻我才真正懂得什么叫在你最无能为力的年纪遇到最想保护的人。

我不能为现在的她做些什么更有用的事，但是至少我能做到：你回来时我接你，你离去时我送你。想到这里，我打开手机用略微颤抖的手发短信告诉F：后天，我一定会到的。

——好，我等你。

当前面有人等你时，你总会觉得前途光明，充满勇气和力量，不自觉想往前奔跑。

再见F是在县城的车站，她看上去有些疲惫，眼袋有些肿胀，估计昨晚熬了夜。我不停的找其他话题，刻意分散即将到来离别的悲伤。F今天说话很少，只是偶尔抬头微笑看我，仿佛只有微笑才能掩饰此时的复杂情绪。

上车前，F交给我一个袋子，里面装的是她整理的笔记和资料，她说希望这些资料你用得上。就在这时，车辆已发动，她转身上了车，透过玻璃窗看向我，缓缓向我挥手。我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向她挥手，不断示意她坐好。车辆转弯出站时，F拉上了窗帘，那一瞬间我觉得眼睛疼得睁不开，呆在原地，不知去向。再睁开眼，F的车辆已经远去。

回到家，翻看F给我的资料时，找到她留给我的一封信。

小K：

昨天晚上收拾完东西已经很晚了，想要对你说的话太多了，这封信写得很匆忙，字迹则很潦草。

阿姐要说的第一句话是：要好好照顾好自己，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阿姐不在你身边你了，你要按时吃饭，好好保重身体。

说的第二句话：你要好好念书。可能阿姐没资格说这句话，但是在这个社会，多读书总是没错的。

阿姐曾有个梦想就是为小K做桌子饭菜，你生日时我就想做这件事，可是当时没找到合适地方，本想在朋友家做，但W说怕你拘谨。还好，这次去你家，我完成了这个梦想。代我向婆婆问好，下次再来看她。

小K，阿姐真的很满足，觉得自己很幸运，从你那里得到太多宠爱。虽然我才是你姐，可是实际上却是你由着我宠着我，这样不好，有了女朋友以后会很吃亏的。还有你要勇敢一点自信一点，遇到喜欢的女孩要去追。

阿姐想要和小K做的事还很多，这次阿姐对不起小K，下次见面阿姐再补偿你，让你抱个够。

就说到这里，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我们见面时再见。一年时间，不会太长，对你而言还很紧迫。阿姐会一直陪着你的。

早安，晚安。

F写于2007年6月X日0:23

我以为一年之后，我们会如约相见，依旧天真做少年，却不知命运早在我们之间画出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17）

我记得你说过，有时因爱而活，有时却因它而伤——阿黛尔《someone like you》

补习的生活很枯燥，但是每每想到和F的约定，就充满活力和希望。

每天6:50起床，边走边背手机里英语单词，然后到学校对面的小餐馆，要杯黑米粥和鸡蛋，偶尔要张饼。我答应过F，要好好照顾自己。

学习有时很累，课间时候我总是喜欢插袋站在栏杆边仰望满天繁星，我时常望向对面的教室，那里可以清楚的看到对面墙壁的爬山虎，看到我和F曾经一起坐过的靠窗位置。有时侯走过校园，看到和F衣着发饰差不多的人，我总会陷入过往回忆。我期待她们转过身，期待那就是F，结果往往很失望。我想我是太想念她了心生幻境，她可是在几千公里开外的北京呀。而后，我站在原地，怔怔出神。

——F，也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周末的时候，我会去以前F带我去的地方走走。那片她带我去放风筝的后山，荒草在秋天焚烧成一片，风吹荒野成海，在黄昏的夕阳下，带着金色的光芒一浪接一浪的荡漾开去。

有电影上映的时候，我每场都去看。有时侯影院人很少，就像自己包场一样。我渐渐习惯这样的生活，习惯没有F的生活。影片不错的时候，黑娃、R会一起来看，看完电影他们大多数时候去网吧，而我一个人回到出租屋做题练字。

在那些枯燥寂寞的日子里，我一直靠着R、黑娃以及过往与F的回忆不断向前。与此同时我也开始变更加开朗，在补习班里也有不少知心朋友，她们在那些我孤军奋战的日子里适时给了我很多鼓励安慰，帮我坚持到最后，永不放弃。

虽然在他们看来可能那些不值一提，但对我来说却很重要。

——我想让自己变得更好，更优秀，配的上你的期望和等待。

F，你知不知道？

（18）

岁月不留痕，改变相亲相爱的人——老狼《久违的事》

F走后，我养成了每天写日记的习惯，我希望把她不在自己身边日子里见到的一切与她分享，这是为她而写的日记。

我依然像学生时代那样每天用短信道早晚安，手机的短信随时都是濒临满仓，但是每一条都舍不得删，为此我用一个小本子把要删的短信专门抄录下来。

初到北京，F还是像以前一样每天都会发早晚安给我，把她见到的一切新鲜事物都分享给我。到后来，好几天回一条，回的时候基本都趋近凌晨，我能感觉它的辛苦和疲惫，但是我也感觉️得出我们之间慢慢发生的变化——于她而言，我不再是那个重要的人。

虽然最开始就不是。对此我心知肚明，却还是忍不住想拥有。

F走后我反复做同一个梦：梦中的我看到她披着长发向前奔跑，我用劲全身力气叫她的名字，却发现喉咙里像塞着棉花，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她好像发现我在身后呼唤她，转过头对我微笑，而后继续往前跑。

第一次做这个梦在凌晨一点被惊醒，也许梦中喊得太大声，喉咙哽咽生疼，我坐在床上把梦里所见发短信给F，她次日清晨回复我：小傻瓜，阿姐不会那样离你而去的。

你虽这样回复我，但是你的一举一动仿佛都在证明我的梦境所见才是真实——

你回复的短信越来越少，写的信息越来越短，你会忘记圣诞祝福，你会忘却我的生日。

也许你早厌倦了那些形式主义般的早晚安，你早已不想听我说那些学生琐事。

我其实早已不在你的圈，在你离去没多久就发现了这个事实，可惜年少的我不愿意承认还抱着对那个约定的丝丝幻想，为你找寻各种理由开解。

到最后我已经不奢望你能成为我的新娘，只希望我仍被你爱着。只有抱着这些幻想，我才能在那么孤单的时候岁月坚持下去。

我们原本就是本不相关的平行线，能相互交集本该万幸，却不幸遇到我年少时的贪心。

——R，你说人会不会不在一起，慢慢就变了

——在一起，也会慢慢改变，更何况你们还两地分隔。亲情、友情、爱情，都是如此。

时间会改变一切。

补习上期，W从外面回来看过我一次。当时我们站在二楼的出租房望风而立，感觉无比清爽。那时我才知道，她拿了毕业证后去了深圳，学了计算机，现在在那边做个小文员。

此时W头发比之前离开的时候长长了不少，容貌依旧没变，虽然经历社会打磨，脸上依旧带着质朴纯真，这种感觉很安心。

和W一起时，就像三月的河风轻抚油菜和麦苗，无比安静舒服，不会有和F在一起时的那种悸动和心跳。可能是因为——我把她当朋友，只把她当朋友。所以，无论从那个方面，我们都在平等的位置。

她挎着淡青色的单肩包下楼是忽然问了句：你知道F现在在做什么不。

我摇摇头，以为她知道。结果她看着我，长舒一口气，有些伤感的说：她现在很少回我信息，要回也是几天后。估计太忙了。

（19）

F回来约我见面是补习上期末的一个周末，地点是电影院对面的美特斯邦威。

心情突然变得复杂，空气突然变得凝重，满是不安。

她俏生生的坐在那里，还是一样的马尾，还是一样的装扮，只是多了几分小女人味，她抬头的瞬间我看到了她脸上淡淡的妆容，在川流的人群中显得恬静而美好，她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可是却感觉那么陌生那么疏远。我甚至不知道怎么开口说第一句花，只是生硬的坐下来问她：你回来了，姐。

她略显惊讶，因为这是我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当面开口叫她姐。

而她的回答和我的开头一样生硬而简单：嗯。

接着她站起身来，拉着旁边一个男孩说：我弟弟，这次回来我就是要带他去北京的，这家伙也不是个读书的料，今天给他买身衣服，而后回老家收拾下东西明天就走。小K，我的弟弟们只有你一个人还在学校了，加油呀。

我点点头，看着她自顾自的走进了旁边的以纯店面，这个时候，那个男孩突然回头过来对我说：哥，我听我姐说过你，他说你很温柔很坚强，第一次见到你，以前见你都是在短信里，哈哈。对了，我是E。

我伸出手，两个不同身份的弟弟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互相握了握手。这个时候，F突然在店里大喊：老二，你赶紧过来，买完还要回家。

我朝F喊的方向看了看，示意E快过去。他快走了两步，突然转过身问我：哥，你觉得我姐变了没有。

我怔了半晌，不知该怎么回答，只是无奈的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看着他们在店里面吵吵闹闹，一个人在外面像被抛弃一样，不知去向。中途F让我进去帮他弟参谋参谋说男生更懂男生。我摇摇头，不知如何靠近。

我照例送他们到车站后返回，没有半年前的难过不舍。茫茫夜色里，内心仿佛历尽沧海桑田。

那天的日记我写得格外痛苦，R在一旁看我把字写了又涂涂了又写，最后纸面都被我狂躁的划破。

这个时候，他仿佛看透我的事情，一边拿着杯子喝水一边淡淡的说：我从网吧回来时看到你和你姐了，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只是K，有时候能见面也是件好事，我现在想和那个人见个面都是奢侈。

——K，我们有自己的路要走，世事往往不遂人意。

（20）

时间很快来到5月，天气炎热起来，学校的桂花又开满枝头，香气馥郁。

离高考还有不到一个月了，不管怎样一切就要结束了。想到这里，对这段补习时光还真有些不舍。我看得到这段时间自己的成长，那些连呼吸都疼无人可诉的时光从坚硬的裂缝中长出泣血的花朵，在阳光下显出铮铮傲骨。

2018年05月12日，平时午睡14:25分起床的我懒了几分钟️。当我刚穿好衣服，刚要穿裤子时，突然房屋摇晃起来，屋外传来巨大的‘突突’声响，而后听到屋顶瓦片掉落的声音。

——不好，地震了。

我和R惊呼着几乎同时往外跑，R那货还没来得及穿衣服裤子。我们强撑身体跑出门准备下楼，看到隔壁的黑娃穿着条红裤衩推开门后又立即跑回屋里准备藏到床下，楼下的房东太太正大声嚷嚷推着她的老母亲在外跑，

——黑娃，快跑。你他妈还跑到屋里躲床下干啥。

我们跑到楼下的时候，摇晃好像已经停止，不大的院子里围满了人，大家述说着刚才的恐怖景象描述自己当时正在做些什么，不知情的房东太太母亲仍埋怨自己的媳妇刚才有些蛮横的推她出来。

我们三心有余悸的回到屋里穿好衣服，准备到校园去看看，而这时学校方向的广播突然传来声响：全校师生，请迅速转移到操场等空旷场地，不要待在屋内等低矮处。从现在开始，停止一切教学活动。再次通知：全校师生……

声音在空旷的城区蔓延开来，我们走在街上看到行人挤上了街头，有些建筑物可能因为年月久远，已裂开一条大缝，你随处可见断瓦残垣，隐约有惊恐声哭泣声，那一刻满布阳光的午后突然感觉乌云密布。

校园的操场挤满了学生，还有些被吓到的女生正被男生或老师抱出来背出来，正在沐浴的人披着浴巾刚冲出来，甚至有些没来得及穿衣服又怕余震来袭不敢回屋的大叔径直穿着裤衩站在校园路边。

之后不久，网上开始流露各种关于此次地震的消息：2008年05月12日14时28分，四川发生7.8级地震，震源汶川……

暂时安定下来后，大家开始打️给家人打电话，可惜通讯设施被地震几乎破坏掉，偶尔️️有点信号进来。所有人都在忙碌着，得知自己家人无恙的人甚至在电话里泣不成声。在那一刻，大家放弃了与生俱来的隔阂与陌生，在共同的灾难面前团结一心，众志成城。

那一刻，你不会明白一个人是多么想听到所关爱之人的声音，哪怕只是一声‘喂’，只要知道你们都安好，我们就放心。

我第一个拨打出去的号是F的可惜她没接，第一个拨打成功电话号是父亲的，我大声问他那边有没有事，他声音断断续续的说没事，你没事嘛，我这会儿给你婆打下电话，一直没通……

我拨打了所有能接通的号码，还好他们都无事。到了傍晚阿飞回复：K，我还活起得。W说我没事，你要小心余震。

得到他们回复后，我再次拨打F电话，拨打很多次后，电话接通。

——喂

——喂，姐。四川地震了，你那边有没有事。

——地震？不可能吧。

——真的，我们全在操场上。刚才我打了很多次电话，才打通你的，这边通讯设施坏了，信号很差。

——婆婆和你弟弟咋样？

——我爸还在打电话，他说让我暂时不打，以免占线。应该不会有事。你先打电话问问四川的家里人吧。

——好。我先挂电话问问家里情况，你们晚上小心。

挂断电话后，我又给家里打了电话，只听到一声喂就断了，有那个喂我就心安了。过了会儿，我爸打来电话，断断续续的说：家里人没事，你弟弟已经放假回家了。

夜幕时分，进来一条短信，是F发的：真不知道老天为何要这么折磨四川，汶川好惨。还好你们都安好，带我向婆婆弟弟问好。晚上你们就不要回屋里睡了，现在专家说都还有余震。小K，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否则阿姐会内疚一辈子的！

心里突然涌起热流，那种久违的甜蜜和温暖好像又突然回来了。

漆黑的夜空️，操场上布满帐篷，所有人都聚在一起，情侣们也可以毫无顾忌的拥抱，平时有深仇大恨的人也默默在此时和解重归于好。

当学校的广播通知从明天起不再上课自行回家复习时，R和黑娃正准备出去到网吧浪，他们还惦记着《火影忍者》的更新。我淡淡的说你俩小心点，莫被砸死。两货一边走一边对我说死不了死不了，要死中午早死了。我说你们也不想想，这会儿全城停电，人人自危，你们觉得此时去网吧会有人不怕死的给你们俩单独发电么。两货看看我，待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写了三个字：有道理。

我们摸黑回到租的房子，房东太太已经帮我们三在院里搭了个简易的棚，让我们不要回二楼去，说不定还有余震。我笑笑说没事，余震我也跑得出来。

那天我们几乎一夜未眠，半夜收到F的晚安短信时，校园方向广播中不断传出责令操场人员解散学校无限期休课通知。

（21）

那段时间，悲伤弥漫。破损的房屋随处可见，电视的台标基本都是灰色，每天都在报道地震去世多少人失踪多少人，各种生离死别的故事铺天盖地。

逝者安息，生者坚强。

经历一段时间的调整后我们被通知重新回到学校上课。之前补习的教室因为年深月久，已经坍塌无法再使用，进而搬到另外一个教室上课。

搬进新教室的下午，我突然发现自己念应届高三的教学楼被围了起来，整个教学楼从中间裂开一道缝，其他地方也多有损坏，现场施工的人说这教学楼用不了了，需要重新修建。

折射在玻璃窗的阳光太刺眼，看得我眼睛有点疼。我看向之前二楼的教室，想起F曾站在那里看夕阳，想起风曾吹起他的头发猎猎飞舞，想起她晚霞中的笑。曾经人声鼎沸的教学楼现在已经人去楼空。

补习教室的栏杆外能够清楚的看到之前应届高三班级的教室，从那个角度我能看到之前和F一起坐的位置，无数次我站在那里望向对面教室，想起曾经发生的一切故事又在不同的人身上上演。

从此，这里再也没有属于可以找到我回忆的地方了。耳边好像突然听到句戏文，他悲悯的唱道：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22）

我所在的县市被划为严重灾区，高考时间推迟一个月。

六月的天空，火烧云染红半个天边，夜色就快降临，新的一天也很快来临。一切都会有个结果。

高考结束的那天，天气格外炎热。所谓的伤感离别再次上映，只是这次轮不到我们，他们始终属于更年轻的男生女生们。在那个汗水都能蒸发成眼泪的夏天，每个人都会旺盛成长一截。

如果有人问我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努力并且拼尽全力，我会告诉他是补习。

如果你问我是什么促使你倾尽全力，我会说因为一个约定一个女孩。

如果你问我拼尽全力的感觉是什么，我一定会告诉你是心安理得是不觉遗憾。

此时，我已经没有什么可后悔的了，我已经付出所有。什么结果我都能接受。

（23）

493！分数并不高，超过本科线8分。有好几所学校邀我复读，被我直接拒绝。补习的班主任也极力说服我再战一年争取二本，我说：不了，我来补习时就奔着二本来的。

我已经付出所有，打光了所有子弹，再读一年已经没了意义，更重要的是我已经没了继续下去的动力。

我开始认真筛选填报学校的名单，省内省外都看遍了。我发信息给F咨询她的意见，我说我想填北京的某某学校，但是考得分数不高，没太多把握。

F看了信息，告诉我说：没必要来这里了，这里没有你想要的好，再过几年，没准我就回来了，我还是喜欢我们的四川。小K，阿姐知道你的想法，但是前程重要，你总有一天要娶妻生子养家糊口的，阿姐有一天会嫁作他人妇，不能永远陪着你。

事隔多年，我回忆起当时把填报学校的事情抛给F是多么的不负责，也给了F怎样的风险压力。我当时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我只想她说你来我等你，并对她说的那句“有一天会嫁作他人妇”耿耿于怀。

当天晚上，我又开始重复她离开我的梦，只是这次梦里我没有叫住她，任凭她越走越远。

但是，我还没忘记我们的约定。不管怎样，我一定要来看看你，F。

（24）

我听从F的话，选择了一所川内大学，而后我坐上去北京的火车，此时离北京奥运会开幕差不多还有半个月。

火车一路穿过田野，穿过山川。我坐在车上，看着窗外的风景，和周围的人小声说话。

到站前，我发信息给F说我快到了，她回复我说还在上班，没法接我，让我把住的地址发给她，她下班过来看我。

车辆到达北京西时，我看到站台外涌动的人群相当震撼，只可惜你没能来接我，我亲爱的F，亲爱的姐。

后来，我在人群中看到我的幺爸带着三姑举着写有我名字的牌子对我招手，就像追星的粉丝等待接机一样，那一瞬间我好像被全世界宠爱。

——你爸一直问我接到你没有，电话打了好几个，说你第一次出远门。我给他说莫得事，他读书人走不丢。

——看，娃子，那个就是水立方，那边鸟巢。今年北京对这个奥运会投入多喔。

——水立方之前我们还去看过，据说后面不让进去了

——前面天安门广场，隔天带你看升旗。

我坐在幺爸的电瓶车后座，他滔滔不绝的讲沿途风景和所见。

——幺爸，你今天不上班呐

——今天上午，你三孃和我都有工作，你发短信说快到了，我直接给老板说我侄娃子要来，后面的菜你找个人来炒。你三孃早早给客户说晚上去做清洁，早上有事。嘿嘿，开玩笑，我们家第一个大学生要来，工作算个屁，哈哈。

我听他无所谓的说着，内心深处满是温暖。

原来，不管在哪里，不管有多远，不管你是乞丐还是皇帝，不管是贫穷还是富有，总有人挂念你觉得你很重要。

不管有什么事，不管风霜雨雪。你来时他们都会接你，你走时他们都会送你。

（25）

再见F，是在离我幺爸一天不远的天桥上，时隔半年再次见她，我心里几多心酸几多欢喜。现在的F，依然扎着马尾，依然穿着休闲，依然说话时先微笑，依然脸颊会在微笑时显出酒窝，站在面前我依然心跳不已，但是我却觉得万般陌生。

相见不如不见。此时，我终于能体会几分意味。

我们说着无关痛痒的话，不知该怎么来说开始也不知该怎么说结束，我把写给她的日记自己觉得她会喜欢的海报交给她，而后送她上车回家。

上车后，她没有再回头，也没有从车窗外看我。看着她远去的车辆，站在陌生的城市，我突然很想放声大哭。在回幺爸出租屋的路上，我突然觉得好像已经没有必要把那本日记给她了，那些记录着的往事已经不会与她有关了。

接下来的几天，幺爸带我去了长城去了天安门去了军事博物馆去了水立方也去了鸟巢，我拍了很多照片，还和几个外国友人合影。他们长得真高真壮，但是我很庆幸他们能听懂我那极度中式教学化的英语。

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果真没错。大开眼界的同时我好像释放出了内心的压抑，胸中也豁然开朗起来。

之后某天，F约我去某处商场，说作为东道主要略尽地主之谊。

如果没有那次商场之行，或许我还会将当初心中的幻想再延续一些，我还是会打心里觉得你仍然在意着我，你还是我当初的F当初的阿姐。

我看着你挎着小包，带着你弟弟在商场买东西，一如半年前的模样，我完全插不进话题，不习惯大城市一切的我惊骇的看着这个人群聚集的庞然大物，不知所往，只好站在商场外面等你们。

F买好东西问我还有没有事要做，她下午要上班。

我没有办法用语言来形容我当时的感受，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动物园的小丑，无人搭理，任人把玩，却只能滑稽的微笑。

我觉得很讽刺：你约我来玩，我准时到来。你居然问我有没有事要做。我一个学生，有他妈什么事要做。回去的路上，我看着车窗外的风景，悲伤不已又如释重负。

F，我们回不去了。我们都变了。

幺爸坚持要我看完北京奥运会的开幕式再回去，他说百年难得一遇。我看着北京的街头人头涌动，看着人足形状的烟花沿着鸟巢方向行进。我置身欢乐的人潮，不断地拍照，而后在回归途中坐在幺爸的电瓶车后座泪流满面。

远处传来人群在广场大屏幕前呼喊奥运会开幕式倒计时的声音，天边炸出一个五彩烟火。

凌晨两点，我踏上回家的火车。站台外送别的人里，不会有你，此时你应该在夜色里沉沉睡去。

我并没有告诉F我什么时候走的，也没有必要了。

——你来时，我接你；你走时，我送你。

F，这个愿望实现不了了。我们的约定也没必要存在了。

从此以后，你我各自安好。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