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

“带打火机了吗？借个火！”

我刚从网吧里通宵出来，正站在马路上伸了个懒腰，一个带眼镜的年轻男子迎面朝我走来，他胸前挂着一部摄像机，手里夹着一根没有点着的烟，一边走一边将手里的烟举起来冲我示意，“兄弟，身上有打火机吗？我出门走得急忘记带了，借个火！”

我打了个哈欠，然后将手伸进口袋里掏出打火机递给了他，顺便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人，白色T恤，蓝色牛仔裤，再配一双黑色的运动鞋，他胸前挂着的摄像机看上去有些旧，局部有掉漆，而且我还发现他脖子上挂着一张记者证，原来他是某杂志社的记者，现在才凌晨四点多，天都还没亮，心说你这上班时间也太早了吧。

对方接过打火机，连续按了三次才打着火，而且火苗小得可怜，他勉强点着了烟，猛吸了一口，然后又看了看打火机，笑着说：“兄弟，你这打火机快没气了！”

“是快没气了，该扔了换个新的了。”

他将打火机还给了我，接着说：“不要随便乱扔，打火机可是易燃易爆品！”

我没太在意，将打火机重新放回口袋，反过来问他：“你是记者？这么早就出来跑新闻？”

他又吸了一口烟笑着说：“我其实就是一个拍客，最近在做一个公共安全和环保的主题，我的拍摄对象是城市街道上的环卫工人，他们一般都是这个点儿出来工作的，所以我得抓紧时间！不跟你说了，我要忙去了，再次谢谢你的打火机！”

他说完转身便朝街角走去，很快消失在黑暗深处。

网吧里通宵了一夜，感觉肚子有些饿，我准备在街上转转看有没有卖早点的，走过几条街，发现附近的早点铺子都还没有开门。

又走过了几条街，我感觉有些尿急，正好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间公共厕所，我大步朝厕所走了过去，走近了我发现在厕所旁边似乎是有一个集水坑在维修，集水坑的四周只拉起了几根绳子做成了一个简单的护栏。

路上有些黑，我准备掏出手机来照亮，却再次摸到了口袋里的打火机，心想反正也快没气了，还是扔了算了，正好看到路边有个垃圾桶，于是我掏出打火机随手一扔，本来我以为这么近应该会扔进去，可没想到打火机撞在了垃圾桶上，猛地发出一声轰鸣，打火机居然爆炸了！

轰鸣声在凌晨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响亮，我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这一刻，我感觉左眼有些刺痛，甚至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我揉了揉眼睛，然后径直朝厕所里走去。

我走入了男厕，右手边是一个个独立隔断的蹲坑，门都敞开着，里面都没人，左手边是一排小便器，总共有5个，我走到第2个跟前停下，这是我的习惯，因为我感觉第1个太靠近门口，越往里面又会觉得太闷。

我刚拉下裤子拉链，忽然就听到有脚步声从厕所门口传来，紧接着一个面黄枯廋的老者从门口走了进来。

老者50岁上下，脸上布满皱纹，嘴里叼着一根小烟斗，穿着一身橘黄色的环卫工作服，肩上还扛了一把两米多长的竹扫把。

老者在我左手边第1个小便器跟前停下，突然就听他冷不丁地问了一句：“带打火机了吗？借个火！”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面朝墙壁并没有看我，这时我才意识到他嘴里叼着的那个烟斗是没有点着火的。

老者又重复了一句：“带打火机了吗？借个火！”

他依旧盯着墙壁没有看我，而且站着一动不动，好像也没有要撒尿的意思，我都不确信他是不是在跟我说话。我也没多想，赶紧就说：“不好意思，我的打火机我刚扔掉，没火借给您！”

老者没再说话了，我这才回过头来开始撒尿。

等我重新拉好裤子拉链再次回头看向老者的时候，却突然发现他已经不见了，而且是无声无息，就好似是一眨眼的时间就消失了一样。

②

我打了个寒颤，转身准备迅速离开，突然，身后传来“嘭”的一声轰鸣，声音不仅响亮而且有些熟悉，好像是打火机爆炸的声音，我整个人一哆嗦，猛地回头，却发现厕所里空荡荡的，什么东西也没有！

就在我还没缓过神来的时候，空荡荡的厕所里居然响起了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可是厕所里除了我绝对没有其他人，我推测可能是隔壁的女厕所里有人进来了。

然而我的推测很快就被接下来发生的事给否决了，空荡荡的厕所里居然再次响起了那个老者的声音！

“带打火机了吗？借个火！”

熟悉的问话，苍老的语调，此刻听来却显得十分诡异！

“带打火机了吗？借个火！”

老者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我听得真切，声音是从我身旁的一个蹲坑里发出来的，我猛地回头，蹲坑里并没有人，却见地面上摆着一部摄像机，声音正是从摄像机里发出来的。

摄像机的镜头斜对着对面的一排小便器，相机看上去有些旧，局部有掉漆，我居然觉得摄像机有些眼熟，好像是刚刚在网吧门口碰到的那个记者的！

突然，摄像机里再次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不好意思，我的打火机我刚扔掉，没火借给您！”

这是我的声音！我感到一阵惊愕，立即蹲下身捡起摄像机一看，屏幕上正在播放一段视频！

画面中我和一位身穿橘黄色环卫工作服的老者并排站在小便器前，我在撒尿，老者肩上扛着一把竹扫把，嘴里叼着烟斗，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的墙壁在发呆，僵持了几秒钟之后，老者突然以鬼魅一般的速度走出了厕所大门，老者离开的画面只是一闪而过，紧接着我准备离开，却突然听到厕所里响起了打火机爆炸的轰鸣声！

我恍然大悟，这部摄像机居然拍下了刚刚我进入厕所撒尿，然后遇见环卫工老者的整个一幕，此时我已经可以确定，这部摄像机就是之前那个记者的，可他为什么会放在这里，而且还拍下了这段视频？

摄像机上播放的视频并没有停，画面中的我忽然又听到了脚步声，正四处观望寻找声音的来源，紧接着那个环卫工老者的声音响起！

“带打火机的吗？借个火！”

画面中的我依旧在寻找声音的来源，两秒钟之后，老者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带打火机了吗？借个火！”

这时我听准了声音的方向，猛地回头看向了身旁蹲坑里的这部摄像机，目光死死盯着摄像机的镜头，这一刻，屏幕中的我与现实中的我四目相对！

紧接着摄像机里又响起了我的声音，“不好意思，我的打火机刚扔掉，没火借给您！”

听完这句话，画面中的我立即蹲下身伸手去捡摄像机，屏幕上的画面一阵晃动，镜头直接对准了地板。

看到这里，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丝异样，我想将视频后退到开头，可无论我怎样按动键钮视频都没有反应，我忽然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头！

如果这段视频的开头就是我在厕所门外扔掉打火机发生爆炸而发出的一声轰鸣，那么在我进入厕所和老者对完话，老者消失，我拉好裤子拉链准备离开的那一瞬间就应该是这段视频的结尾，因为我就是在准备离开的那一瞬间听到了摄像机里打火机爆炸的声音，从那一刻起，摄像机就已经在开始回放它拍摄到的这将近半分钟的内容，既然摄像机在那一刻已经停止拍摄，那么从那一刻之后发生的事，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视频当中呢？

③

然而，更不可思议的事情还在后面！

此时摄像机屏幕上的画面一直显示的是厕所的地面，镜头有些轻微地晃动，这是我拿起摄像机观看视频时镜头所拍到的内容，大约僵持了十几秒，画面突然发生了一阵剧烈地晃动，等画面重新静止下来时，屏幕上突然定格成了厕所的大门。

几乎同时，我再一次出现在了屏幕之中！我急速地向厕所大门跑去，在我即将冲出门口的一瞬间，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靠门口第一个小便器上方的墙壁，然后我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大门！

画面播放到这里戛然而止，视频播放完了！

我双手捧着摄像机，全身都在发抖，心里一直在默念四个字：“怎么可能？”

精神恍惚之间，我猛地扔掉了摄像机径直朝门口冲去，摄像机摔落在地，镜头正好对准了大门的方向。

在我即将冲出门口的一瞬间，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靠门口第一个小便器上方的墙壁，然后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大门。

墙壁上是被人用红色的粉笔画上去的一幅涂鸦，虽然只看了一眼，却已经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子里。

墙上画的是一个人被一根绳子勒住脖子吊在半空，他仰着头做出一副拼命挣扎的姿态，他的右手也被绳子缠住无法动弹，左手却举过头顶，手中攥着一只打火机，他是想用打火机烧断勒住自己脖子的绳子！

在整幅画的正上方还被人写了一句话：“带打火机了吗？借个火！”

涂鸦的内容不停地在我脑子里闪现，我感到背脊一阵发凉，这一刻，我只想尽快冲到马路上。

④

“嘭……”

伴随着一声闷响，我感到脑子一阵眩晕，同时整个人失去平衡直接栽了个大跟头，由于跑得太急我好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上，摔倒在地之前我迅速回头望了一眼，居然是那个蓝色的垃圾桶！

这一下的冲击力十分巨大，我栽倒在地接着就扑进了草丛里，我想赶紧爬起来，却突然感觉脚下一空，整个身子迅速下坠，等我反应过来之时才意识到，我正在掉进路边维修的集水坑里！

我不知道集水坑里有没有水，也不知道下面有多深，慌乱中我用两只手四处拼命乱抓，我想抓住什么东西阻止自己下坠，突然，我的右手在黑暗中抓住了一根绳子，我知道那是架设在集水坑四周的临时护栏，我欣喜若狂，就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迅速用两只手拼命拉扯着绳子。

绳子被我扯下来很大一团，我下落的趋势总算得以暂缓，此时我整个身子都已经陷入集水坑之中，我勉强低下头看了看下面，身下一片漆黑，黑暗让我感觉到虚无，仿佛只要我一松手就会掉进无尽的深渊！

我努力将两只脚张开不停地试探，井壁光滑无比，除了我手中的绳子，四周根本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地方！

我缓了口气，开始顺着绳子往上爬，可刚往上爬了不足二十公分，绳子突然一软，紧接着连人带绳子一起迅速下坠，我好像把整团绳子都给扯了下来！

虽然绳子已经无法借力，可本能反应依旧在促使我拼命拉拽着绳子，终于，上面的绳子像是突然缠住了什么东西猛地一顿，我整个人再一次悬在了半空！

然而就是这一下急停，给了我致命的一击！

在刚才下落的一瞬间里，慌乱中我被其中的一截绳子缠住了脖子，陡然的急停让我的脖子死死被绳子勒住，我全身的重力迅速都集中到了脖子之上！

更让我绝望的是，我的整条右手也被绳子缠得死死的无法动弹，我只能用左手去拉绳子以减轻脖子上的负载，然而我每动一下脖子上的绳子就越紧一分，我感觉喉咙已经完全堵住，我只能张大了嘴不停地干呕……咳嗽……挣扎……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我感觉全身乏力，最后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这一刻脑子里再一次闪现出了那副涂鸦！

一个人被一根绳子勒住脖子吊在半空，他仰着头做出一副拼命挣扎的姿态，他的右手也被绳子缠住无法动弹，左手却举过头顶，手中攥着一只打火机，他是想用打火机烧断勒住自己脖子的绳子！

难道那幅涂鸦描绘的就是我生命的最后一刻？涂鸦中的人可以用打火机烧断绳子自救，然而我的打火机却已经被我给扔了！现在想想真是讽刺！

我的思想逐渐模糊，四肢开始失去知觉，朦胧的意识里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

“带打火机了吗？借个火！”

这一刻，我感觉左眼有些刺痛！

⑤

“呜……”

尖锐的警笛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公共厕所附近的排集水坑周边陆续围满了过路的人群，有警察在拉警戒线，有法医在检查尸体，有记者在拍照，也有吃瓜群众在议论纷纷。

这时一个身穿白色T恤搭配蓝色牛仔裤的记者从公共厕所里走了出来，他手里拿着一部局部有掉漆的摄像机，正在给集水坑里的尸体拍照，尸体被一团绳子勒住了脖子紧贴着墙壁，嘴巴大张，其左眼被一块透明的疑似玻璃碎片的东西刺中，凝固的血迹布满了整张狰狞扭曲的脸，死相十分恐怖。

记者一边拍照一边询问一位正在做记录的警察：“警察同志，能透露一下这人是怎么死的吗？”

警察收起了手中的笔记本，认真地说道：“我们查看了路口的监控，死者在今天凌晨四点半的时候来到了这里，他应该是准备去厕所，路过垃圾桶时他随手扔了一只打火机，结果打火机撞上垃圾桶发生了爆炸，爆炸产生的一块碎片正好刺中了死者的左眼，死者在受伤之际失足摔进了正在维修的集水坑里，由于集水坑的护栏不规范，死者最终被护栏的绳子勒住脖子窒息而死！”

记者听后将手中的摄像机交到身旁另一位同事的手里，他的目光再次看向了扎在死者眼角的打火机碎片，对他而言，这是一张熟悉的面孔，因为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他和死者还曾在网吧门口见过面，他曾向死者借过一只快没气了的打火机，可让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这只打火机却成了死者的催命符！

记者从一个环卫工老者的手里接过一桶水和一条抹布，然后径直走进了厕所里，他的同事举着摄像机紧跟在他的身后。记者将抹布沾湿了水，然后将靠门口第一个小便器上方墙壁上的涂鸦擦洗干净，紧接着又走出厕所再次回到人群之中，他的脸上挂满了欣慰的笑容，然后冲所有人大声喊出了一个字：“卡！”

记者的同事关掉了摄像机，顿时人群中响起雷鸣般的掌声，记者依次向所有的群众演员致谢，这次以公共安全和环保为主题的短视频拍摄他已经顺利拍摄完成了！

在一片喧哗声中，我被几个年轻人从集水坑里拉了上来，记者向我递来了一条干净的毛巾，我擦干了脸上的番茄汁，两人互相都笑了！

“我的演技还不错吧，有没有惊艳到你？”

记者向我递过来一支烟，笑了笑说：“还不错，先抽支烟压压惊！感谢你给我提供的剧本，并且配合我拍摄了这条以环保为主题的视频！”

“不用客气，环保人人有责！”

我接过烟，一摸口袋没有打火机，冲他耸了耸肩说：“带打火机了吗？借个火！我的打火机充当道具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