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七年 643年
四月,丙戌,詔立晉王治為皇太子,御承天門樓,赦天下,酺三日。上謂侍臣曰:「我若立泰,則是太子之位可經營而得。自今太子失道,籓王窺伺者,皆兩棄之,傳諸子孫,永為後法。且泰立,則承乾與治皆不全;治立,則承乾與泰皆無恙矣。」
臣光曰:唐太宗不以天下大器私其所愛,以杜禍亂之原,可謂能遠謀矣!
李世勣嘗得暴疾,方云「須灰可療」;上自剪須,為之和藥。世勣頓首出血泣謝。上曰:「為社稷,非為卿也,何謝之有!」世勣嘗侍宴,上從容謂曰:「朕求群臣可托幼孤者,無以逾公,公往不負李密,豈負朕哉!」世勣流涕辭謝,嚙指出血,因飲沉醉;上解御服以覆之。
五月,癸酉,太子上表,以「承乾、泰衣服不過隨身,飲食不能適口,幽憂可愍,乞敕有司,優加供給。」上從之。
六月,闰月,辛亥,上謂侍臣曰:「朕自立太子,遇物則誨之,見其飯,則曰:『汝知稼穡之艱難,則常有斯飯矣。』見其乘馬,則曰:『汝知其勞逸,不竭其力,則常得乘之矣。』見其乘舟,則曰:『水所以載舟,亦所以覆舟,民猶水也,君猶舟也。』見其息於木下,則曰:『木從繩則正,後從諫則聖。』」
十一月,敕選良家女以實東宮;癸巳,太子遣左庶子於志寧辭之。上曰:「吾不欲使子孫生於微賤耳。今既致辭,當從其意。」
上疑太子仁弱,密謂長孫無忌曰:「公勸我立雉權,雉奴懦,恐不能守社稷,奈何!吳王恪英果類我,我欲立之,何如?」無忌固爭,以為不可。上曰:「公以恪非己之甥邪?」無忌曰:「太子仁厚,真守文良主;儲副至重,豈可數易?願陛下熟思之。」上乃止。十二月,壬子,上謂吳王恪曰:「父子雖至親,及其有罪,則天下之法不可私也。漢已立昭帝,燕王旦不服,陰圖不軌,霍光折簡誅之。為人臣子,不可不戒!」
贞观十八年 644年
夏,四月,上御兩儀殿,皇太子侍。上謂群臣曰:「太子性行,外人亦聞之乎?」司徒無忌曰:「太子雖不出宮門,天下無不欽仰聖德。」上曰:「吾如治年時,頗不能御常度。治自幼寬厚,諺曰:『生子如狼,猶恐如羊。』冀其稍壯,自不同耳。」無忌對曰:「陛下神武,乃撥亂之才,太子仁恕,實守文之德;趣尚雖異,各當其分,此乃皇天所以祚大唐而福蒼生者也。
贞观十九年 645年
三月,上將發征高句丽,太子悲泣數日,上曰:「今留汝鎮守,輔以俊賢,欲使天下識汝風采。夫為國之要,在於進賢退不肖,賞善罰惡,至公無私,汝當努力行此,悲泣何為!」命開府儀同三司高士廉攝太子太傅,與劉洎、馬周、少詹事張行成、右庶子高季輔同掌機務,輔太子。
太子引高士廉同榻視事,又令更為士廉設案,士廉固辭。
九月,上以遼左早寒,草枯水凍,士馬難久留,且糧食將盡,癸未,敕班師。
十月,丙辰,上聞太子奉迎將至,從飛騎三千人馳入臨渝關,道逢太子。上之發定州也,指所御褐袍謂太子曰:「俟見汝,乃易此袍耳。」在遼左,雖盛暑流汗,弗之易。及秋,穿敗,左右請易之,上曰:「軍士衣多弊,吾獨御新衣,可乎?」至是,太子進新衣,乃易之。
十一月,壬辰,車駕發定州。十二月,辛丑,上病癰,御步輦而行。戊申,至并州,太子為上吮癰,扶輦步從者數日。辛亥,上疾瘳,百官皆賀。
初,上留侍中劉洎輔皇太子於定州,仍兼左庶子、檢校民部尚書,總吏、禮、戶部三尚書事。上將行,謂洎曰:「我今遠征,爾輔太子,安危所寄,宜深識我意。」對曰:「願陛下無憂,大臣有罪者,臣謹即行誅。」上以其言妄發,頗怪之,戒曰:「卿性疏而太健,必以此敗,深宜慎之!」及上不豫,洎從內出,色甚悲懼,謂同列曰:「疾勢如此,聖躬可憂!」或譖於上曰:「洎言國家事不足憂,但當輔幼主行伊、霍故事,大臣有異志者誅之,自定矣。」上以為然,庚申,下詔稱:「洎與人竊議,窺窬萬一,謀執朝衡,自處伊、霍,猜忌大臣,皆欲夷戮。宜賜自盡,免其妻孥。」
中書令馬周攝吏部尚書,以四時選為勞,請復以十一月選,至三月畢;從之。
贞观二十年 646年
三月,上疾未全平,欲专保养,庚午,诏军国机务并委皇太子处决。于是太子间日听政于东宫,既罢,则入侍药膳,不离左右。上命太子暂出游观,太子辞不愿出;上乃置别院于寝殿侧,使太子居之。褚遂良请遣太子旬日一还东宫,与师傅讲道义;从之。
上尝幸未央宫,辟仗已过,忽于草中见一人带横刀,诘之,曰:“闻辟仗至,惧不敢出,辟仗者不见,遂伏不敢动。”上遽引还,顾谓太子:“兹事行之,则数人当死,汝于后速纵遣之。”又尝乘腰舆,有三卫误拂御衣,其人惧,色变。上曰:“此间无御史,吾不汝罪也。”
八月,甲子,立皇孙忠为陈王。
贞观二十一年 647年
二月,丁丑,太子释奠于国学。
五月,壬辰,诏百司依旧启事皇太子。
八月,己丑,齐州人段志冲上封事,请上致政于皇太子;太子闻之,忧形于色,发言流涕。长孙无忌等请诛志冲。上手诏曰:“五岳陵霄,四海亘地,纳污藏疾,无损高深。志冲欲以匹夫解位天子,朕若有罪,是其直也;若其无罪,是其狂也。譬如尺雾障天,不亏于大;寸云点日,何损于明!”
丁酉,立皇子明为曹王。明母杨氏,巢剌王之妃也,有宠于上;文德皇后之崩也,欲立为皇后。魏征谏曰:“陛下方比德唐、虞,奈何以辰嬴自累!”乃止。寻以明继元吉后。
十一月,癸卯,徙顺阳王泰为濮王。
贞观二十二年 648年
春,正月,己丑,上作《帝范》十二篇以赐太子,曰《君体》、《建亲》、《求贤》、《审官》、《纳谏》、《去谗》、《戒盈》、《崇俭》、《赏罚》、《务农》、《阅武》、《崇文》;且曰:“修身治国,备在其中。一旦不讳,更无所言矣。”又曰:“汝当更求古之哲王以为师,如吾,不足法也。夫取法于上,仅得其中;取法于中,不免为下。吾居位已来,不善多矣,锦绣珠玉不绝于前,宫室台榭屡有兴作,犬马鹰隼无远不致,行游四方,供顿烦劳,此皆吾之深过,勿以为是而法之。顾我弘济苍生,其益多;肇造区夏,其功大。益多损少,故人不怨;功大过微,故业不堕;然比之尽美尽善,固多愧矣。汝无我之功或而承我之富贵,竭力为善,则国家仅安;骄惰奢纵,则一身不保。且成迟败速者,国也;失易得难者,位也;可不惜哉!可不惜哉!”
十二月,庚午,太子为文德皇后作大慈恩寺成。
——《通鉴 唐纪十三&十四&十五 太宗中之下&下之上&下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