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少年未来可期

毕业后,第一次回老家,几个小时的山路弯弯曲曲,大巴车突然颠簸了一下,十三的脑袋猛地撞到了冰冷硬实的玻璃窗上,整个人从一开始的昏昏沉沉清醒了过来。她抬头往车厢里扫了一眼,司机没有开车内的灯,深黑和浅黑的交错里几点屏幕的光亮稀稀落落,车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十三看不到他们的脸,不知道是不是也和她一样的疲倦。她的目光停在了玻璃窗上,窗外是连绵不断的山和一丛又一丛的小树林。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至少很喜欢这样的感觉,只有深深浅浅的黑色,到处一片寂静。只有在这时候,才不被往事困扰,不被现状压垮,不担心未来,这种宁静在她成年后的几年里,几乎无处可寻,没有被人群拥挤,没有西装革履,没有成山的工作,没有笑脸相迎…就好像,她终于可以呼吸了。

下车的时候,她和司机尽可能礼貌地相视一笑,才走下了车。掏出手机,已经是八点多了。手机上的两条信息,是母亲的未接来电。十三没有给她回电话,关上屏幕,背好书包,一个人走慢悠悠向前走着。这里还是和以前一样啊,十三想。她定住了脚步,抬头看着天空。没有城市里的灯红酒绿,那些星星零零碎碎铺满了整个夜空,像是一下子回到了童年。她想到和小花、小金鱼在院子里数星星的样子;想到一个人躺在楼顶寻找北斗七星的样子;想到哥哥欢乐的脸庞;想到邻居小男孩口袋里的水果糖…想到很多很多,不属于现在的快乐。后来,大家都长大了,都在低头玩手机,没有人再去和她一样抬头看看了。想到这里,十三有点点失落,好像孩子失去了自己最喜欢的玩具。

快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她掏出了手机,给母亲回了电话,十三说:妈,不用出来接我了,我到啦。刚想挂掉电话,十三又想到了什么,说:妈,我饿了…十三记得上学的时候可喜欢和家里人打电话了,能说的滔滔不绝。可是岁月却在一点点的磨损掉一个人的欢乐和话语,静悄悄的长大后,就不再喜欢太多的关心和询问了,人们把这称作“啰嗦”和“多管闲事”,时间总会给“大人”穿上一件“成熟”的外套,你必须冷静,必须面面俱到,必须圆润灵活,甚至必须冷漠无情,或是处处讨好…

十三打开家里的门的时候,母亲正在匆忙地赶出门来想要等待她的回来。看到十三,母亲的眼里满是惊喜。家的感觉就是这样,总有一个人牵绊着你,总有一个人等你回来。饭桌上都是十三喜欢吃的菜,每一盘都冒着白烟。母亲一个劲叫她洗手吃饭,又返回厨房里慌乱地端出最后一道菜。像一个紧张的小朋友一样。母亲喜欢安静地看着十三,眼里永远是欣慰和喜悦。有时候,十三甚至觉得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却也格外温暖。这是母亲唯一表达自己的方式。

早晨起床,十三躺在那里,睁着眼睛一直在想,自己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她好像丢了什么东西在这里,这些年她一直牵挂着什么。躺了好一会,母亲这会儿应该已经出去了。 她才慢悠悠地起身,换下睡衣。吃过早餐,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后,她实在没能找出什么时间改变太多的东西。花圃里的那一簇花,开得特别的红,那是她高中的时候捧回家的吧。这些年开开谢谢,她又缺席了多少场它们的绚烂。院子里荒凉了很多,荒凉的是人,茂盛的是草。隔壁的老奶奶总是幽幽地坐在那里,十三从来不敢和她打招呼,那一束目光总是刺冷冷地直戳背脊。

晃着晃着,十三说,想到集市上看看。集市啊集市,那是旧时儿童的欢乐。那时候一到赶圩日,人可多了,大家脸上都笑着,嘴里都在念着,口袋里装着的都是几天劳动的成果。路边摆满的是一排排的香蕉,带着草帽的男人涨红着脸和来收购香蕉的人大声争论着什么。路过的乞丐拖着一个大大的麻袋小心翼翼地捡拾着地上的,角落里的有瑕疵的香蕉,他们和路人们互不打扰,相互尊重着;孩子手里攥着皱巴巴的五毛钱,欢快地在商店里忙碌地纠结着…每个人都尽力地生活着,尽力地欢笑着…后来的十三有些失落,她甚至掏出了手机重复看着时间和日期。今天一点都不像是赶圩日。

这里空旷地实在让人悲伤。偶尔有一两个人路过她,也彼此沉默着,似乎这里的人们都行事匆匆啊。十三就这样站在街边,就好像能从这些往来的行人里看到什么,又似乎在盯着那片被风翻卷的包装纸。她抬头,就这么一下,她和他目光对视,有这么一瞬间,她多想闪躲着,逃避着,就像以前一样。后来,才发现原来不必如此,谁也不再是小孩子了。她看着他,微微笑着,就像是一个再礼貌不过的招呼。

他是张辰。他和十三就像是很有默契般,小学、初中永远都在同一所学校,永远都是隔壁班。一开始,谁也不认识谁,就像永远不会有交集,她背书包一路钻着小道走;他两手空空在大路上追逐打闹。他出入办公室,她在教室趴台睡觉…就是这样两个人,本该连同学也叫不上。可是就是这么半个学期的同班,两个人才有了交点。年少的欢喜总是不知疲倦,不计后果的。十三是个羞涩,安静的人,在初中的至少是前半个学期。她几乎很少说话,一个人默默地坐在窗边,看书,写字,睡觉。几乎没有人会注意到她,十三的朋友也不多。至于他为什么会喜欢她,十三也无从说起。只是偶然的一天,她的好朋友说喜欢张辰,那时候的十三真的很开心地鼓励她的朋友去和他告白。可是她从来不知道,他给好朋友的回应是喜欢十三。十三啊十三,你终究是因为一个向来不关心的人莫名搅混了一份友谊。

后来,十三转班了,其实真的是因为成绩不好被分到另一个班的。张辰却总是认为是想逃避他,后来的每一次遇见,十三的闪躲更坚定了他的想法。十三对这,却无力解释。之后毕业的几年里,她很少回家,几乎再也没有见过他。她想,谁的青春都经不起时间的消磨,他或许已经有了一个更好的女朋友,或者他也许认为她也另有归属。默契的误解就像一个美丽的神话,谁也不轻易叫醒谁。过去的几年里,十三一直有在想她的过去,那稚嫩的行为,她总觉得自己有多不理智,那种无知可笑在她后来的很多时候都不约而同地重复。

她从回忆里清醒过来的时候,张辰已经向她走了过来。张辰说:“好久不见”,十三的心还是不住颤了一下,沉默了一下才抬头看他:“是啊,挺久的了,一点也没变你啊”除了这些敷衍不过的话,十三也没能想到什么话能装饰她满地的慌乱了。她和张辰在街道边慢悠悠地走着,彼此安静。他念叨了一句“我就知道能在这里看到你…”远处小孩子的嬉笑声清脆地传来,十三停住了脚步:“什么”

“你最近过得还好吧”张辰也不确定自己说的是陈述的,或是疑问的。

“还好,缺个朋友”十三笑着抬头说。

张辰独自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走在前面的女孩,十三的话总让他回想起太多太多的过往。他也许是真的长大了,能处理好各种复杂的事物,能懂得如何安慰失落的自己,能在职场上做到得心应手、处处逢源。然而面对一直的牵念和记挂,却显得一头雾水、手足无措。毕业后,他也在打听着她的事,听过她家的变故,无奈。他毕竟不是什么小说里的大总裁,也没有翻天的能力,在芸芸众生里竟也渺小到无能为力。他只能一有空就回来,等在大街上,总有一天会遇到她。分班后,这个女孩没有留下什么,她退出了原来的班群,没有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就好像想把所有的记忆都带走,不留痕迹。张辰摇头说,真的不懂,真的看不懂十三。就像是稚气未脱的孩子最初的一场爱恋,张辰那么的不成熟和幼稚。

“嘿,张辰,想什么呢”十三的声音远远的传来,她已经走了好远好远。她真的一点也没有变。

“没啥,我说这里变化好大”当然不是这样,这里的日渐萧瑟张辰是看在眼里的,哪里有十三这么多年不曾回来的惊叹。

“我以为都没有变,后来发现,很多人都不见了,很多房子都空了,路边的野草野花也越加茂盛了,灯却还是没有”十三说的特别认真,少女的眼睛里闪着泪光,一点一点的,就点亮了整个明亮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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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辰是第二次看到她哭,十三是那样多愁善感。每一次她的眼泪都让他心里阵阵慌乱,他多害怕一转眼,他又找不到她了。

“你看,那里。小时候那里有一个小摊子,是一个中年的女人卖的东西,那上面有一毛钱的小零食,有我最喜欢的‘小桃子’,那是五毛钱一包的小零食;还有那里,你看,那个角落,那里应该有一个卖油条的老人,从早卖到晚呢,油条都是现做的,那时候母亲总说人家的油不干净,可我还是天天来买上一根;榕树下是卖粉的,有细粉和卷筒粉,那时候五毛钱可以买一大袋的粉条啊…现在都没有了,树下停的是很多的小电车,角落里堆成了一小堆的小垃圾,他们都说农村会进步,现在我好像不这么认为了。那时候五毛钱真的可以买好多好多东西,那可是我集了两个周末所有的财产。现在都不一样了,人们甚至不用现金了。在很多方面,我也不得不承认人们进步了很多。”十三的声音有些哽咽,她蹲在了路边。

这是十三对这个小村落所有的记忆和不舍,少女的怀念和忧伤都献给了这片小小的土地。张辰是佩服这个女孩的,不是同情,而是真正的敬佩。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喜欢这么记挂着这个女孩,尽管相貌平平,也没有优秀到什么程度,却总是没办法忘记,她终究和别人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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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辰,你说我是不是特别的蠢,特别的傻,明明都二十多岁了,明明知道什么都会变,可就是抱有幻想”十三委屈得像个流浪的孩子。张辰和她一起蹲在了马路边,过了一会,他轻轻地说:“真像个小孩子…”他想去摸一下她的头发,像偶像剧里的男主角一样,他也知道,两个人也没有熟络到这个程度,这样的场景尽管他想象了无数次,可当真正看到现实的时候,他还是当头给了自己一棒,好让自己尽可能的保持清醒。此刻的他一样的也是心事重重,他不知道自己想的是十三的话,还是只是一种失落的沉默。

十三大概也是真正爱着这个遥远的村落,因为只有认真爱过的人,才能清楚的记得远处的山村和路边那些被时间抹去,被人遗忘的老人。这里就像是十三的一本日记本,记录着她欢愉的过往和沉重的心事。和她一个年纪的人们,大概都宁愿在城市的繁华里迷失,也不愿回头再踏上这里,十三说,这里不该被遗忘,这里是痛,是甜,是梦,是童年的天真,是青春的轻狂…

而真正闪闪发光的,是山村,也是人。

那一天,她和张辰聊了很多很多,话题里没有工作,没有薪水。如同两个孩子,谈论着天上的云,地上的草,争辩着怎么才可以让瓦片在水面上连续击出三个水纹…最后,十三没有告诉张辰的是,她明天就要启程了,她得回到那座嘈杂的城市里,为了生存。这是残忍的,但是她不能不这样做,她和他没有告别。

十二年过去了,她很遗憾没能变得稍微理智和成熟一点。十二年,该变的都变了,每个人都有了自己不同的人生轨道。二十多岁,还是没能理智分辨真假,这一辈子最难的不过是怎么看清楚人心,最慌乱的也是如此。

所幸,这个小小的村子里,一瓦一树都温柔可爱,小心翼翼地包容着孩子的残缺。

我们彼此都长大了,有一些坎得跨得过去,有一些东西得学会接受。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东西会在记忆里永远闪闪发光。

愿岁月静好,少年未来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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