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沙丘,高温灼烧着行人的每一寸皮囊,驼铃响起,与一眼望不到边的流沙构成了瀚海之景。风催的急,变幻莫测的沙海又盖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快,去背风坡。坚持住,再有半日就到唐城了。”领队的武士扯着受惊头驼的缰绳,拽着它就往背风坡走去。
头驼脖颈下的驼铃叮当作响,似是畏惧这恶劣的天气,任由领队怎么拉扯就是不肯再移动半步,死死的蹲在沙子里。
“该死的畜牲。”领队大骂一声,心下对这平日里温顺至极的骆驼也生出无穷的恶意。
突然,队伍里有武士看见沙丘上浮出一层密密麻麻的黑点,大惊道:“不好,是沙蝎!”
领队大惊失色,陡然间沙丘中窜出几道黑影骤然发难,刀光剑影霎时笼罩而来,在他溃散的瞳孔中,倒映出铺天盖地的沙蝎……
唐城,八百里瀚海中唯一的绿洲,一座隐于世外的雄城,有沙漠明珠之称。唐家堡与高居其上的唐门,掌控着八百里瀚海的一切。
流沙客栈。
“哎,听说陈家商队又被沙蝎吞了。”
“可不是,眼下这条黄金商道人人自危,沙蝎不要命,谁还敢往这儿送命啊。”
“哼,有钱能使鬼推磨。你不敢,可不代表别人不敢。”
“嘶……你说的可是,马家的商队?”
“正是!”
“客官,您的手抓羊肉,菜齐了请慢用。”
酒桌旁冷不丁窜出一个小二,绷着一张脸说起话来硬帮帮的,重重的放下一盆羊肉,肉块跳动着几乎快要蹦了出来,肩上也没搭着一张小二专用的白毛巾,倒是一身的木屑,不知是从哪个棺材铺出来的。
木匠,流沙客栈小二。
小二如今模样,客人反倒见怪不怪,流沙客栈有三绝,厨子小二老板娘。这小二说的就是这位木匠,一手的木匠活儿出神入化却做了一个小小的小二。
“嘿,木匠,你把你儿子伺候好了出来接客了?”熟识的客人打趣着木匠,木匠孤苦一人,他手里的木匠活儿就是他的儿女。
“你长的丑,凿的慢。”木匠硬着道。
“嘿,你这家伙。”熟客知道木匠就这德行,倒也不以为忤,苦笑着是自己自讨没趣。
柜台处,账房书生抬起眼睑瞭了眼走近的木匠,传音入密道:“他们说他们的,你多什么嘴?”
木匠嘴唇蠕动,回道:“能少死一个,我就少打一副棺材。”
书生顿了顿,嘴角不觉一笑,低声道:“江湖走马,风也好雨也罢,都是自己选的路,怨不得旁人。”
木匠嗫嚅着还想争辩些什么,却发现自己词穷了,绷着一张脸转身走开。
客栈二楼,木匠看着平台上的老板娘斜倚栏杆,手里提着一壶女儿红不停的往嘴里灌,紧绷的脸也柔和了下去。
夕阳西下,仿佛是自老板娘传出的一抹嫣红蔓延向天边,红黄的匹练为她披上一层霞披。钗头摇曳,双颊酡红。颈下金丝玉缕的抹胸露出大片欺霜赛雪的雪白,许是酒意,本就眉目含情的眉眼更加妩媚动人。
啵……老板娘软弹的薄唇轻轻一颤,木匠的心肝儿也跟着一颤,看着走近的老板娘,木匠这才回过神来暗骂自己不是东西,面上却努力绷起一张大红脸。
“咦,木匠你怎么脸红了?”云九娘轻咦道。
“练功练的。”木匠的脸更红了。
云九娘暗藏疑惑,便兀自提着空荡荡的酒瓶就要下去换酒。
“小姐。”木匠出声道,直到云九娘斜睨着他才怔怔道:“马家的商队被沙蝎盯上了。”
云九娘毫不在意的轻笑一声,知道他在担心着什么,转过身幽幽道:“便是他马家人都死绝了,又与我何干?”
听到这话,木匠看着云九娘缓缓下楼的倩影不禁握紧了拳头,他知道小姐还没有放下,都怪马维庸那个畜牲,伤透了小姐的心。
一思及此,木匠远眺沙丘,仿佛看见了从千山而来的马家商队湮没在这沙海之中。
夜间晚饭时,云九娘不见木匠,便问了一句。
书生回道:“他说做棺材的树根不够了。”
云九娘不疑有他,木匠出去找树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奇怪这次怎么没有跟她说一声。
三日后,书生捏着一只拳头大的沙蝎上了二楼,对正在喝酒的云九娘递出一块碎布,沉声道:“小姐,木匠落在了沙蝎的手里。”
云九娘皱起眉,看了一眼碎布道:“他没带他的东西?”
“没有,他的东西还在房间里。”书生回道。
云九娘心里有些疑惑,一向宝贝不离身的木匠怎会忘了带了。但木匠还在别人手里的这个场子她不能不找回来。
云九娘一扔酒瓶,厉声道:“叫上厨子,抄家伙!”
书生点点头,神情中亦是十分急促,沙蝎亦是沙海一霸,小觑不得。
当日,流沙客栈挂上歇业牌,三匹快马披着晚霞一路向东。
葛布罗沙漠。
云九娘三人在天色将晚之时终于赶到此地,这里如沙海之中的沙丘一般无二,尽是流动的沙丘。但若将两边的沙丘连接起来就会发现,无论西风如何猛烈,始终都会将葛布罗沙漠摆弄成一个蝎子模样。
这里就是沙蝎的老巢,蝎海。
三人刚在此停下,就听得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只见沙子里冒出密密麻麻的蝎子,瞬间弥漫成海。
唏律律~
马匹受到本能的威胁,一阵倒退叫唤。三人都是驭马高手,紧紧的贴在马身上,不停的拉扯缰绳,稳住马蹄。
蝎海中仿佛有无穷无尽的沙蝎一般,目之所及的沙丘均换了颜色,灰黑的贝壳,高高翘起的蝎尾针,只等主人一声令下便是万针齐发。
云九娘情知是沙蝎在给她一个下马威,可她云九娘是何人?虽被云海天心驱逐出门,又岂是这等下流贼子可欺辱的。只见她凤眉倒竖,秀掌一翻一掌印下眼前蝎海,“轰”的一声霎时清空一片,蝎肉四射,血腥味顿时弥漫开来,无数沙蝎躁动的刨着沙子,蝎尾颤动,似下一瞬就要将这三人万针穿心。
“沙蝎,你还不出来吗?莫非真要老娘今日将你这群畜牲烤的一干二净?”云九娘狠声道。
沉寂片刻,蝎海中突然裂开一条大道,流沙中逐渐浮出一个头颅,既而脖颈身躯,紧接着其座下是一头宽愈一丈的沙蝎,蝎目金黄,背生道图,竟是罕见之际的蝎皇。
“哈哈哈,你祝融女的本事某自是知晓。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开你的店,我坐我的山,今儿你要是不给我个交代。”一头散发的沙蝎怪异的笑了两声,环顾四周严阵以待的蝎海,露出脸上的蜈蚣疤,睥睨道:“便是这些孩儿都死绝了,老子也要扒下你的衣服干你个三天三夜!”
“死!”
突的一道淡然之音响起,如同审判生死的神祗。沙蝎头上骤然闪现出一道弱不可见的光纹,如同夕阳的皱纹般不可捉摸。沙蝎坐下的蝎皇却突然蝎尾颤动,快若闪电的向前一挡,“噹”的一声又回到原处。电光火石之际,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沙蝎阴鹫的看着马匹上似是不曾移动过的胖子,阴笑道:“看来整日削肉剔骨,这杀人的手艺还是落下了不少啊,影子!”
影子,流沙客栈的厨子。曾经闻名神州的镜楼杀手,如影随形,从不失手。
厨子淡淡的看着沙蝎,鼓动内力轻吹了一口气,道:“杀你,如屠狗尔。”
清风徐来,竟将沙蝎眉前的一缕长发吹断。原来这竟是厨子出刀之后,令发丝还能继续粘住一会。
沙蝎面皮抽动,脸上的蜈蚣仿佛活了过来一般,突的仰天大笑:“哈哈哈,真是有意思。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在我蝎子的地盘上打滚,都去死罢。”
话音刚落,蝎海发出一阵奇诡的尖啸,这是蝎尾针发射前的预兆!
“够了!”云九娘凤眉倒竖,怒气不减的怒视着沙蝎,四周内力涌动,竟莫名生出一片灼烧的空气,其周身的蝎子仿佛也忍受不住这般酷热而连连倒退,三人座下的马匹却恍然未觉,真是好一手控火之术!
“交出木匠罢!我愿意按照沙海的规矩,三倍赎人!”云九娘瞳孔凝于一处,逼视沙蝎。
沙蝎状若未觉,冷笑两声道:“三倍就想赎回一个大傀儡师?什么时候械八家的高徒都如此廉价了?”
云九娘呼吸凝滞,目光如炬,恍若要将沙蝎洞穿一般。默了片刻,道:“你到底想要怎样?”
“我想要怎样?”沙蝎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事情一般,奸笑道:“我要你陪我睡,你愿意吗?只要你陪我睡,老子就放了你的宝贝疙瘩。”
“呵~”云九娘收起内力,扶起鬓角散发,自顾自怜道:“没想到我这风尘女子,竟还能有如此魅力,当真是徐娘半老。”
“少特么给老子打马虎眼儿。”沙蝎阴笑道,“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还是个处儿呢。”
云九娘凝滞片刻,心中竟莫名惊慌片刻,转又镇定,作风流状叹息道:“当年与那马家人私奔,全天下都知道了。若非是有了他的孩子,谁会愿意同他私奔啊。”
“孩子?”沙蝎抽搐片刻,突的低笑道:“那老子也不为难你,和老子做桩生意,老子就放了他。”
“马家商队?”云九娘反问道。
“不错!”沙蝎一拍金铁般的蝎壳,立起身来露出左腿的假腿,阴笑道:“只要你愿意跟老子做完这一票,那就从此天涯不再相见。”
云九娘沉吟不语,转头看向一直默默不语的书生,书生暗暗点了点头,她便应下。二人继续商定了些计划,三人便打道回府。
一路上,云九娘心绪不定,流沙客栈的背景在沙海倒也不算秘辛,但自己那事……难道是马维庸泄露的?
“书生,这事你怎么看?”云九娘看向流沙客栈中的智多星,书生第五惆怅,第五家的妖孽。
“九姐儿,目前来看,咱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书生缓缓道,“毕竟木匠还落在沙蝎手里。咱们几个都是不容于世的可怜人,能在沙海之中相遇也是缘分。木匠,救吧。”
“我是问你马家商队的事,你怎么看?”云九娘直击中心。
书生冷哼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是有打虎棍就是人傻钱多。而马家,一向不出产傻子。”
“要不,咱摸回去把沙蝎干掉?”云九娘一想到马家这个天下第一世家,还是决定柿子捡软的捏。
“不行。”厨子出声道,“刚才我偷偷回去窥探了一瞬,沙蝎用蝎子把自己的老巢包裹的紧紧的,想要不惊动蝎子救人,难!”
云九娘咬紧牙关,恨声道:“既然是木匠找死,就让他去死罢了。怎么也不能连累你们。”
书生不经意的轻蔑一笑:“九姐儿,你以为沙蝎那头猪一样的东西,能想的出这么完善的计划吗?让马家商队在咱的店失踪,那咱以后还能在沙海混吗?平日里小打小闹就够了,闹大了,唐家堡可不是摆设。”
云九娘薄唇咬出猩红,惨笑道:“这天地之大,还是没有我们的容身之所。”
书生不以为意的挑挑眉,悠悠道:“容不下我们的不是这天地,而是那些人,那些活该一把打碎的东西!九姐儿,你看,那落日。”
云九娘随着书生手指望去,一轮熏黄大日缓缓沉入沙海,天边的云像燃烧着一般无边无际,近处的沙丘上随着风儿卷动,像是喜怒无常的孩子,塑造出种种令人难以忘怀的瑰丽之景,而在远处,恍若光影波纹交错一般,一队摇晃着驼铃的商队翻山越岭,一排长龙蜿蜒曲折,一面面四角旗迎风招展。
“马!”
八里坡,烈日当头。
临时搭建的客栈门前,流沙的破烂旗帜随风卷动。门前一队商队拍成一字长龙,书生正和一位头领模样的人打着招呼。
“来来来,客官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小店是方圆八十里戈壁唯一一家,您要是前往唐城,还得走个八十里才能到呢。您看,流沙客栈,沙海老字号,你值得拥有!”
包裹着风巾的头领嫌弃的看了眼书生身后破烂不堪,仅能遮风挡雨的木制客栈,很是怀疑它会不会在一次强风下就被刮倒。
“哎哟,来客啦。”客栈里,响起一声温软可人的声音,云九娘搭着一条彩色丝巾款款走来。
领队的眼睛登时就亮了,但随即又暗淡下去,咳嗽两声道:“你这儿还能住人吗?”
“哎哟,瞧您说的。”云九娘丝巾一扬,嗔怪道:“咱这客栈都开了十几年了,别看它破破烂烂的,可住个人,打个尖儿也是不打紧的。”
领队眼珠子在云九娘身上滚了滚,摸着下巴邪笑道:“嗯,这房好,想来里面也不差。”
云九娘风月场上厮混的人,这点儿浑话自然听的出,含羞着一勾手指,抛了个媚眼过去就见那领队顿时神魂颠倒,直感觉骨头都酥了。
领队往后一挥手,带着部分手下进了大门,甫一坐下才发现桌子凳子上尽是灰尘,被呛了一鼻子,“咳咳咳,什么玩意儿?”
“哎……”云九娘泫然欲泣道,“客官你是不知道,奴家在这沙海讨生活是有多么不容易,十天半月不见一个客人也是寻常。若,若是你们再不来,奴家怕是只能饿死了。”
“哎呀,如斯美玉,怎能被埋在这该死的沙子里,真是暴殄天物。”领队惋惜道,一双布满老茧的大手已经伸向云九娘的腰间,正要溯游而上却被云九娘圆滑的溜了出去。
“你个吃人的小妖精。”空手而归的领队笑眯眯道。
“来,客官,您的酒。”书生适时上酒,一坛坛还带着红封的酒坛陆续上桌,四五桌上很快就摆满了酒坛,然而谁也没有乱动。
书生与云九娘微不可察的交视而过,云九娘嗤笑一声:“小店酒未开张,你这小二也真是,怎也不先验验成色就给端出来了。”
说罢,将书生已经撕开红封的酒坛倒了满满一碗酒,酒去清泉,香味扑鼻,云九娘端起酒碗一口喝干,带着泛红的双颊,媚眼迷离道:“嗯,好酒,好酒……嗝~”
领队的见状,打了个手势,其他人才大口喝起酒来。
这时书生又告罪道:“热菜马上上桌,客官稍等。”
领队急不可耐的挥挥手,色急的一把搂向云九娘。云九娘却又马上清醒了一般,端起酒坛就走向下面几桌,前去劝酒去了,冷落得领队心里跟猫儿挠一般。
书生转道走下一处地道,还没进去就感觉到一股灼热。里面炉火缭绕,厨子挥汗如雨的剃着肉,一处木架之上挂着一具瘦小的羊排,而旁边却倒挂着两条人腿,而大锅里咕噜咕噜的冒着泡,内脏浮出水面,已经分不清是人的还是羊的。
“厨子,好了没?”书生低声问道。
“还差点儿火候,酒喝了吧?”胖胖的厨子嘴角冷笑,手中杀猪刀分块的分割着人腿,一块块带血的人肉被准确无误的扔进锅里。
“差不离了。”书生道,“我再上去看看,你快点儿啊。”
“好勒。”厨子应了一声,刀刚好割到人腿的下体,一刀挑了卵袋,随意扔在大锅旁的角落,那里已经有了一颗包裹着风巾的头颅。
大堂里,云九娘如浪蝶般穿梭在酒桌之间,每每领队想要上下其手,就被滑溜的像泥鳅的云九娘溜了出去。看着如此可口的食物却吃不下,领队心里就跟住了个九尾狐一般,痒的他恨不得一口就把云九娘吃了下去。
“来咯,上菜咯……”书生端着一盆的羊肉走了上来。云九娘闻声便去递菜,不多时便都吃上了,众人喝的七荤八素的,也不管吃进口中的是什么了。
“咦,老板娘,你这肉没剃干净,有毛!有毛!”一个武士捻起一根黑色毛发,趁着酒意打大喝道。
“来,我看看。”云九娘走上前去一把夺了过来,痴痴笑道:“客官您看错了吧,不是您的头发吧。你看谁的毛这么短?您的呀?”
武士顺着云九娘的目光上下一扫,梗着脖子眼里冒着酒气道:“谁的短了?你,你又没试过,你,你怎么知道。”
“是是是,不短了不短了。”云九娘捂着嘴偷笑着,摇着身子便转走了。
这边又有人说肉是涩的,云九娘又连忙去灌了两口酒就不涩了。
转了一圈下来,就见马家商队在坐的诸人都倒下了,酒本无毒,但若加上了人肝羊肺,便是剧毒。
“外面的人怎么样了?”云九娘一拍手掌,口吐酒气道。
“都在锅里。”书生冷笑道。
“马家高手呢?”云九娘疑惑道。
“也许我们都想岔了。”书生道,他走上前拍了拍打着鼾的领队的肥脸,道:“他们应该是支联合商队,被沙蝎杀怕了的商队联合起来打马家的旗号。一来马家天高地远,二来马家高高在上,行商界甚少见他们的身影。这点“小事”,恐怕还引不出马家。”
“那就是,虚惊一场?”云九娘斜睨道。
“不,还有沙蝎!”书生道,“咱们这般,这般……九姐儿,你可记住了?”
听了书生的计划,云九娘心中有底,默默点头。
不多时,客栈外传来沙沙沙的声音,沙蝎来了。
客栈里,桌椅板凳被打的稀烂,商队武士死相惨烈,而云九娘三人各自在一个角落苟延残喘,身受重伤模样。
蝎子弥漫进来,沙蝎一把推开房门,充斥在空气中的血腥味令他感觉通体舒畅,而野兽般的蝎子早已扑在那些尸体上大快朵颐。沙蝎环视一圈,商队货物堆积一侧,而云九娘三人又深受重伤,这不是最好的结局吗?
“哈哈哈,很好,很好,非常好。”沙蝎大笑道,走到堆的高高的货物一侧左摸摸右摸摸,兴奋道:“不错,不错……这鎏金把儿,这丝绸……”
沙蝎眼底瞥见躺在一侧,胸前一大团血苍白的面容,不断咳嗽的书生,阴厉道:“去死吧。”
话音刚落,尖锐的呼啸声从他金属假腿上传来,镂空的架子上有两根铁柱,若“重伤”的书生被他踢中,定是魂归地府。
说时迟那时快,书生顾不得按照原计划行动了,顿时一个铁板桥弹起身来,反手一甩,“咻咻”两道寒光刹那射向沙蝎。
沙蝎似是早有所料般甩头而去,一头披散长发登时脱落罩向暗器,露出沙蝎一颗光亮的大光头。
“受死!”一道厉喝在背后响起,灼热的气息涌来,沙蝎想也不想反手一掌迎了上去。
轰!
一道红蓝气劲霎时席卷四周,原本破烂的客栈登时倒塌,而与此同时,书生袖口挥舞无数寒光乍现,光影中一道阴影颤动,厨子出手了!
“不要!”
突然,倒飞而回的云九娘尖声道。而她的瞳孔中,只见沙蝎飞起的头颅中带着一丝诡异,却令自己熟悉的微笑。
他,他是马家人!云九娘刚一交手就知道了沙蝎用的是马家的名山宗功法,而其中还有自己熟悉的感觉。
客栈变成一片废墟,所有蝎子都被砸死,而那头巨大的蝎皇却不知所踪,不知是否没有跟来。
与此同时,走出阴影的厨子却陡然杀向书生,而书生情知不敌竟鬼魅游走起来,期间暗器齐发,颇有唐家的绝顶暗器——暴雨梨花之感。
“嗯?”
闷哼声中,厨子再度走出阴影,露出一个扎满了暗器的肥胖身体,暗器破体,血流不止。瞬息便将厨子淋成了一个血人。
厨子胖乎乎的脸上没有露出一丝疑惑,只是惨笑道:“果然削肉剔骨干久了,杀人都不利索了。”
话音刚落,“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你,你在干什么?”云九娘惊怒道。这才一眨眼的功夫,厨子要杀书生,却被书生反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九姐儿,你看到的,厨子他是杀人瘾又犯了,他想杀我。”书生捂着渗血的脖颈,刚才不小心就让厨子近了身,差之毫厘就身首异处了。
“这?他的杀人瘾不是都好了吗?不是已经让他在慢慢戒了吗?”云九娘不能理解。
“呵,九姐儿,你以为镜楼培养的杀手,是这么容易就能退隐江湖的?”书生反问道,“不说他自己的心魔,就是他的心,早就已经扭曲了。不然也不会现在六亲不认连我都杀。”
“呼……”云九娘闭上眼睛沉默了许久,她也只能接受这个说法,长吐一口气道:“走吧,去救木匠。”
“现在不能去!”书生制止道,“那头蝎皇不知所踪,很有可能就是回了老巢,现在咱们去救木匠就是羊入虎口。”
云九娘皱着眉,还未说话就听得远处沙海传来一道声音,沙海上如一苇渡江一般蹿来一道人影。
“你当然不能救我。”
嗤……
人影借力一跳至二人身前,膝盖没入沙中。
“木匠?”二人异口同声道。
云九娘自是惊喜交加,书生脸上却是阴晴不定,转瞬才又变为喜悦。
“木匠,你终于逃出来了。”书生急道。
“你怎么不问,我怎么逃出来的?”木匠直接将话茬递给了书生。
云九娘见状,暗叹一声,该来的还是来了。
“九姐儿,你信他还是信我?”书生却看向云九娘。
“……让他把话说完。”云九娘闭上了眼睛。
“小姐,你应该知道了吧?沙蝎就是马维庸。”木匠开门见山道,“这些年马维庸一直在和书生,不,应该是第五惆怅合作。他负责谋划,马维庸负责杀人越货。而我本来是打算去打探马家商队的情况,却被他卖给了马维庸。”
“马维庸也看出来了,他的目标是你。他想带你远走高飞,所以,他想成全你们。可是,你不该杀掉厨子!”
“那是他该死!”书生——第五惆怅俊秀的面孔上露出扭曲的戾气,“他没有一天不杀人,一不高兴就跑出去大杀特杀,搞的唐家堡都在怀疑我们了。为了安全,我只能计划杀掉他。没想到他中了饮香醉居然在最后还反应了过来,差点就着了他的道儿。”
“那,那木匠呢……”云九娘声音颤抖着。
“是我挡了他的道。”木匠回道。
“是,按理说你也该死。”第五惆怅癫狂道,“你把自己改造的人不人鬼不鬼,还想得到九姐儿,你配吗?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配吗?”
“够了!”云九娘红着眼眶大吼道,指着第五惆怅恨恨道:“你怎么变成了这样?我记得你不是这样的啊!你还是那个温文尔雅,智珠在握的第五家的智子吗?还是那个天机之下你第一,天数之下你第五的第五惆怅吗?”
“哈哈哈,九姐儿,别问了。你不是早就知道吗?”第五惆怅惨笑道,“你知道当我知道你要和马维庸私奔的时候,我有多想杀了他吗?可就是因为你的苦苦哀求,我才帮你们私奔,可马家始终是马家,马家不答应的事,就是天子也没办法。本以为,马维庸走了,也就离开了你的世界,谁知道陪你一路走到沙海,又遇见了这两个疯子。娇娇,我说过,无论你到哪里我都会陪你。可我们是世家子弟,无论你被逐出云海天心,还是我自逐第五,我们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你知道吗!娇娇,我们还有洗白的机会,可他们呢,一旦与他们陷入烂泥堆里,我们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就他!”第五惆怅指着木匠的鼻子骂道:“械八家最离经叛道的弟子,最无耻的门徒,是傀儡师里最恶名昭彰的鬼物。说好听点儿是博采众长,实际上不就是八姓家奴吗?你看过他的那副样子,把自己改的人不人鬼不鬼,每天住棺材,除了这一身影子给他做的皮,他哪一点是人?”
木匠呵呵低笑道:“我的确不是人,我只是个疯子。”
说话间,第五惆怅却陡然伸出一对铁爪抓向木匠的丹田。
“嘭~”
第五惆怅如同撞到了硬木板一般无功而返,一击不中立刻抽身远去。
木匠看着轻功飘远的第五惆怅,低声道:“尝尝马维庸送给你的大礼吧。”
话音刚落,木匠的身躯陡然传出咔咔咔的声响,尖锐的金属零件刺破皮囊,头颅萎缩蜕变,身躯趴在地上延伸出八条足架,屁股处窜出一截蝎尾,金黄的针尖露出靛蓝的剧毒。
蝎蛛合体,剧毒蝎皇针!
“咻!”
伴随着一道金光,云九娘登时惊觉大喊。
“不!!”
“啊~”
远处传来一声惨叫,第五惆怅应声落地。
呼……风继续吹着,太阳又落山了。金轮沉入沙海,黑夜即将到来。漫天的火烧云,仿佛是日光的延续,又像是执拗的孩子,不肯让夜的黑幕挡住玩闹的兴致。
废墟前,云九娘低声笑着,既而仰天哈哈大笑。不知是在笑马维庸,还是在笑第五惆怅,或者还是在笑自己,亦或是,笑这命运捉弄的人生。
“木匠,别跟着我,我想出去走走。”
“马维庸和我的交易是,保护你,直到我的灵魂湮灭。”
“那我现在就想打死你。”
“可以,请出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