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坪的第一个周末,我们九个支教老师吃过早饭后准备去山脚的沙洲河野炊。大家戏称自己是“西坪九饿狗”。肖老师昨天和我班的王孙缘约定好早晨在路中等我们,去他家拿炊具,并带我们去河边。在“西坪沃尔玛”(校长家开的小超市)买了矿泉水水并合影后便出发了。
是我们经常在傍晚散步的那条路,出发时太阳已上了枝头。我远远走在前面,到了沙洲十八弯的最高处遇到了王孙缘和他的伙伴。他们俩一路跑下了坡,我们几个老师慢慢在后面移步,担心地在后面喊:“慢点儿,别摔了!” 这段下山的路还在修建之中,大块的碎石堆在路边,水泥路上面全是细碎的泥沙,稍不小心脚下就会打滑。他们俩全然不听,还嫌我们太慢。其实我们的担心是多余的,他们来来回回上学,早已习惯这样的路程。下山的路比较轻松,在前些天只是在高处望见的村庄不一会儿便到了眼前。因为修路,不得不溯小溪而上至沙洲村,三根圆木搭在垒起的石头上便成了溪上的简易小桥。两个小孩快速跑过去,原本以为很容易,后来我们几个女老师都是趴在原木上过去的。
过了溪流发现,仍然还是需要沿着河而上,水流在或大或小的石子上缓流,于是脱了鞋,一脚踩在卵石上,秋天的山泉水特别冰凉,阳光投下水流,泛起斑驳的光影,石头上长出的水草流动,更加幽碧动人。河滩上的石头在这样的晴天则是烫脚的,一脚踩在水中的卵石上,一脚踩在岸上的岩石上,感受脚底的不同温度,竟让我停了很久。山谷里有各色美丽的蝴蝶、色泽美丽的蜻蜓和昆虫,他们自顾自飞舞,并没有因为我们的到来而隐藏在旁边的树枝上。路旁有几种新认识的花种,翅果菊一丛丛开在路旁,醉鱼草也探出了粉红的头。
山脚的农村和山顶已经没有什么区别,硬化路弯弯曲曲向前延伸,年代久远的木房和新建的楼房并存,国家的扶贫已深入大山中,为这里的贫困户建好了非常现代的居民房。王孙缘山脚的这个家便是租用的国家的,他不想让老师们进家里,赶在我们到之前将野炊用的炊具拿出家门。我想进去看看时,他急着关门,说:“我一个人住这里,里面很乱,不要进去嘛。”我借上厕所之由进去看了一下。房屋应是新修的毛坯房,还没有完全装修好,家电都很齐全,只是东西都杂乱堆放,没有收拾家的习惯。
走到一个农户家门口,看见两棵丹桂,于是摘下几簇放在口袋里,希望能把秋天的香气带在身上。
王孙缘带着我们到了一侧峭壁的碧潭边,他把渔网往岸边一扔,便跳进了水中,一会儿便攀爬上了对岸长满青苔的石壁上。顺着一棵倒垂下来的树干往上爬,灵活的很。他坐在树根上,十分得意地踩着整棵树晃动。我想开口说点担心的话,也只是在心里说了,知道是多余的。我痴痴地望着,他突然一松手跳进水中,白色的水花四溅,不一会儿,小小的黑黑的头凫出水面,湿漉漉的脸咧着嘴笑,双手朝前一划,脚一蹬,便往前游走了。他乐此不疲地攀爬上更高的地方又跳下水中,仿佛生命的欢愉便是松手的一瞬。想起上课时要他思考问题,逼迫他背书时的样子,和现在判若两人。
山里的孩子自有他们的娱乐,精力旺盛,体力充沛,他们这个阶段更愿行动,不愿思考。没有能让自己安静下来的力量。当我在看他们时,脑海中不时浮现的是我童年和伙伴玩耍时的画面,那么也是农村长大的我,成长中最需要的又是什么?开学时,热情满满想要把城市中的那一套班级文化建设运用于我所带的六年级中,在没做之前好像又有些迟疑了,这样做合适吗?如果只是把班风班训贴在墙上,当做一种摆设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前几天准备了几首适合他们年龄的励志的歌曲,希望能当做班歌,这也是我尝试的第一步,本以为唱歌他们会很喜欢,他们却说音乐课没有学过歌,对于这件事,大家的反应非常平淡。女生很配合选了自己喜欢的歌曲,几个男生很不乐意,王孙缘问:“学这个干什么?”康兴杰说:“你选的歌都不好听,不知道怎么选。”康义林说:“可以唱自己喜欢的歌吗?我想唱抖音里面的歌。”(这个学生觉得读书没用,当主播能挣很多钱)我坚持只能从这几首歌中选,好久才投票确定了《我的未来不是梦》,这是他们几个男生商量着一起选的歌曲,因为男生有五个,女生只有四个,所以少数服从多数,于是就定了下来。我让他们把歌词写在自己的本子上,之后几天并没有教唱这首歌,也没有任何学生提出想学的要求。这九个孩子已经成为同学几年了,仍然是松松垮垮,没有团队合作的能力和凝聚力。对于他们来说,教室只是一个上课的地方,并没有想要爱护公物和保持卫生的意识。或许要先把组织大家一起将教室布置成期待的样子,才能对班级有归属感吧?现在做任何事之前,都会犹豫的,因为不知道是不是合适,虽说做事前要三思,有时候好像有了这份犹豫,连做的信心也没有了。
沉思中,我默默走到河流上游,一个无人之处,坐在溪中裸露的石块上,看远处的白云枕在群山的翠绿之上,山谷中成对的蝴蝶在翩跹追逐。溪水流过浅的河滩冲击着乱石,发出喧闹的声响;流到深处的水潭,则发不出声音。想起[人的感情一旦深厚,就会显得淡薄]。
等我回去找他们时,支教老师们已经用石头搭起了简易的小灶,在路边拾了细小的干柴点火。我们只带了一包面条、两桶方便面、几根玉米棒子和一包火锅底料。锅里的水是上游盛的干净的溪水,好久面条才煮熟,大家一人分了一双筷子,就着大锅吃了起来。两个学生有点儿不好意思,喊了几次才过来。王孙缘来时在家里带了两瓶啤酒,我以为是给老师喝的,我当时没制止他。这时他吃着便把啤酒盖开了,和他的小伙伴一人一瓶。我问他:“在家里也喝酒吗?”他点点头。“和爸妈在一起也喝,他们让你喝?”他沉默不语。这时,旁边的小伙伴说:“和我叔叔在一起时,我会喝酒。”在场的老师没有一个阻止他们喝酒,沉默代表着同意学生可以在老师面前喝酒。我知道这时我的劝阻也没有用,老师和家长不在,他们也会偷着喝,因为他们成长的环境就这样。可我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少喝点,别醉了。”
收拾完河边的垃圾,便走回程。在午后两点,爬沙洲十八弯,身体已经非常疲惫,感官也已钝化了。眼里看不进任何风景,耳里听不见什么声音,只有自己大口的喘息声。虽然觉得累,觉得这样的山路还是要多走几次才好,劳其筋骨,磨其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