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吆~~~这是哪家的公子,长得如此俊俏,可是来看春娘我的吗?”
“去你的,春娘,你别不害臊了,看看你那一脸的褶子,都能当小公子的娘了,还好意思老牛吃嫩草。公子这么英俊潇洒,当然是要选我春桃了,是不是公子……哎,哎,公子,公子别走啊……呸……穷酸……”
十八巷!京都有名的春街!!没有之一!!!
这里冰清玉洁卖艺不卖身的花魁娘子有之、琴棋书画色艺双绝的头牌有之、迎来送往倚门卖笑的风尘娘子有之、八面玲珑身段不输女子的男伶有之……甚至专门伺候特殊口味客人的暗娼也有之,总之,只要你有钱,在十八巷里,你绝对能找到自己合适的人选。
此刻,十八巷里一群侍卫拥着四、五个公子徐徐而行。
“巡按大人,今儿可是三皇子宴请,三皇子听说大人精通音律,特地一掷千金请了十八巷头名花魁娘子出来,你可是艳福不浅啊!”一男子拍着三皇子马屁。
这男子尖嘴猴腮,一双老鼠眼时不时地转悠着,可别小看他,他可是三皇子最得力的幕僚——钱清是也——三皇子所有的损主意都出自此人之手!
钱清口中的三皇子,二十出头的模样,白缎长袍,细看,在领口、袖口及下摆处,隐约还有金线闪烁,只可惜,一双骄奢的桃花眼破坏了整体美感,偏他自己还不自觉,此刻正摇头晃脑,自命不凡地摔着扇子:“知我者,钱清也,王大人可是本皇子的贵客,本皇子自然应该以大礼相待才是!”
“对对对,还是巡按大人的面子大啊,我等拍马不及,今天有幸,得以跟着大人一睹花魁娘子的真容了,要知道,这花魁娘子,可不是我等想见就能见的……”随行的几人立刻表忠心,生怕说晚了,惹得三皇子不高兴。
“臣,谢过三皇子赏识。”巡按王若安不卑不亢地道了谢,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溜须拍马,也没有三皇子期待的感恩戴德。
这让三皇子扇扇子的手一顿,眉一皱,随即又恢复了刚才佞邪的模样。别人没注意,钱清可是门儿清——三皇子怒了!
要说这王若安也是个油盐不进的,真是个犟骨头!要不是他是御赐八府巡按,代天巡视,这次三皇子又有把柄在他手里,急着拉拢于他……哼!钱清眯了眯老鼠眼,在心里冷哼一声,但脸上还是笑的见牙不见眼。
“吆,我就说嘛,今儿一大早妈妈我这院子喜鹊喳喳叫,左眼皮是跳了又跳,我当是哪个贵人上门了,原来是三皇子啊……三皇子,您可把我们翩婷姑娘给害苦啦,您看也不来看我们翩婷,我们翩婷想您想得都害了病了,那小脸儿啊,瘦得都成锥子了,别说别人了,就是妈妈我也心疼得紧,这鱼翅燕窝,可没少往翩婷屋里送,可是翩婷她……”
一个嘴抹得跟吃了死耗子,脸蛋红得跟猴屁股一样的老鸨子,一见三皇子来,嘴里叭叭念着,人就飞身扑了过来,难为她那个水缸一般的吨位,还跑得飞快,一时间众人都觉得地动山摇,房梁也吓得直掉渣!
“滚滚滚滚滚,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什么德行,仔细惊着三皇子,你吃罪得起吗!”钱清见三皇子一脸见着屎的模样,不得已舍身为皇子,自己冲着老鸨子就迎了上去:
“快快快,叫翩婷姑娘出来接客,难不成还得我们三皇子亲自去请啊?!”钱清狐假虎威地吆喝。
“钱清,今儿就是来乐呵乐呵的,没那么多规矩,与民同乐嘛!”三皇子摇着扇子,假模假样地呵斥钱清,脸上却好不得意。
老鸨子迅速敛住身形,叫唤道:“是是是,钱公子说的是,老身这不是见着三皇子一时替我们翩婷情急嘛。
翩婷姑娘早就在屋里候着呢,快请快请。
龟奴,你这个该死的,没眼力见儿的东西,还不快将三皇子请进翩婷的暖心阁,好酒好菜好生儿伺候着,有什么闪失,老娘活扒了你的皮。
三皇子请请请。
翩婷啊,三皇子到啦,快出来迎客呀……”
暖心阁的门应声而开,一女子站在门内。
二八佳人,冰肌玉骨,双瞳剪水,朱唇皓齿,眼光流转之处,人人皆觉是在观己。众人皆倒抽一口冷气,独巡按大人瞠目结舌,一手指着翩婷,做癫痫状。
听闻众人的吸气声,三皇子嘴一咧,哼笑一声,抬眼看向巡按大人,故作不经意道:“怎么,巡按大人与翩婷,可是旧识?”
见三皇子如此问,巡按大人随即敛了情绪,低眉垂眼:“三皇子取笑了,臣只是见这娉婷姑娘天人之姿,一时情难自禁罢了。”
此刻翩婷也正望向巡按大人,见他这样说词,面不改色,只是抓着门的手却紧了紧,随即敛身行礼:“奴,见过三皇子,众位大人,里面请。”接着将众人让进暖心阁。
暖心阁里龟奴早就整治了一桌晚宴,众人分主次坐了,一时间杯盏交欢,你来我往,好不热闹。三杯两盏下肚,随行几人就露出色狼本性,纷纷对着作陪的娘子淫词浪语,动手动脚。
翩婷端坐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对面前的景色视而不见,专心抚琴。三皇子见状,伸手将她搂了过来:“翩婷,本皇子对你也算是用心了,你这吃的穿的用的,可都是我叫老鸨子弄得最上等的货色,就连我府中那些侍妾都没有这样的待遇,你说,你该怎么感谢本皇子啊?”
翩婷挣扎了一下,不及说词,一旁一手捏着娘子小手,一边摸着娘子大腿的钱清道:“那还用说,三皇子对翩婷姑娘可谓用心良苦,今天晚上,翩婷姑娘可要好生伺候三皇子,务必让三皇子称心才好啊!”说着,摸着大腿的手狠狠一捏,惹来娘子不依不饶地娇嗔。
三皇子笑着点头,扣住翩婷的腰肢,狠命往怀里一带,本以为可以美人在怀,却不料翩婷死命一推,他整个人扑倒在酒席上,顿时杯盘狼藉,众人身上多少都溅了污浊。
三皇子见翩婷驳了自己的面子,一时恼羞成怒,拍着桌子大喊:“贱人,本皇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气,竟敢在本皇子面前拿乔!来人呐,拖出去乱棍打死。”
“够了,三皇子不必再演戏了。”巡按大人终于忍不住出声。
“呦,没看出来,巡按大人还是个怜花之人呐,也是,这翩婷姑娘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就这么被活活打死了,也是可惜了……不过,王大人,你可别忘了,这儿,可是三皇子的封地,别说打死一个娼妓,就是你……哼哼,巡按大人,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啊……”钱清眯着老鼠眼歪着嘴道。
“钱清……”三皇子挥退随从,重新坐回主位上:“王大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只要你把那暗账还给本皇子,这翩婷……哦不,这柳叶莲,本皇子做主,就送给你了,如何?”
巡按大人不及回话,翩婷却敛身道:“奴,谢三皇子好意,只是奴身为官女子(皇上下旨抄家的罪臣之女,发卖为官妓),自被官家发卖那天起,就没了本名,非死不得踏出这十八巷,怕是要辜负三皇子的一番美意了。”
“哈哈哈哈,官女子又如何?只要本皇子高兴,别说一个官女子,就是天牢里的死囚,本皇子,也弄的来。了不得找个替死鬼罢了!如何?巡按大人?本皇子可是很有诚意的!”最后一句话,是问巡按大人的。
王若安没有回答,可是神情却迟疑了起来。
翩婷见状面色一焦,急扑过来喊:“不行,若安哥哥,三皇子贪墨治水官银,草菅人命,还害得我爹治水不利,连累我全家上下近百人,你不能答应他……”
随着翩婷的这声若安哥哥,王若安面色一僵,虎躯一震,随即又恢复原来的面无表情。
“放肆!”三皇子心知这一计又不成了,一巴掌将翩婷打倒在地:“来呀,给本皇子打,狠狠地打,本皇子要亲眼看着她被活活打死……”
话音刚落,几个侍卫扑将过来,冲着翩婷拳打脚踢,没三两下,翩婷就变成血人一个。
问讯而来的老鸨子尖叫着:“哎哟喂,我说三皇子啊,您可不能再打了呀,您这要是把翩婷姑娘给打死了,老身我可怎么活呀?我这暖香阁就指着娉婷姑娘给我挣银子呢。老身求求您啦,你就给翩婷留口活路吧,回头老身让翩婷好好伺候您……”
“滚一边去,这儿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打,给我往死里打!”三皇子一把推开老鸨子,恶狠狠地下令。眼光却一直盯着王若安看。
王若安双目圆瞪,两手在袖子里紧紧的攥着,紧到指甲都抠进了肉里也不自觉。
“若安哥哥……不……”一身伤痕的翩婷横趴在地上,勉力撑起自己,冲着准备向三皇子说话的王若安道:“如果若安哥哥还念你我往日情分,千万求哥哥替我爹洗刷冤屈,柳叶莲在此替爹爹谢过哥哥了。叶莲命短福薄,哥哥情义,叶莲只能辜负了……”
“快拦住她……”钱清在翩婷说这番话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儿,再看翩婷一脸决绝,立刻高声喝道。
可惜,晚了。
翩婷话音未尽,一把抽出侍卫的佩刀,横着切向自己的喉管。侍卫只来得及一脚将她踢出去。
伴随着血液横飞,翩婷跌落致众人面前,喉咙深处发出“咳咳……”几声,随即断了气息,只是那双如水睑眸始终不曾闭上,那眸中带着不甘、带着憎恨、带着些许安慰……
现在的翩婷,早没了之前那神女模样,蓬头垢面,满是血迹,裸露的额角,一个刺眼的“妓”字烙在上面,深可见骨……
见人死了,三皇子脸色大变,自知这一招又没能得逞,心下阴郁:“王若安,本皇子敬你是天子御赐八府巡按,你可别给脸不要脸,否则,这贱货就是你的下场!来人啊,把这个贱货拖出去,挂在城墙上曝尸三日,三日后尸体丢进乱葬岗喂狼!哼!”
三皇子再狠瞪王若安一眼,袖子一甩,率先走了出去,钱清拾起三皇子掉落在地上的扇子,紧随而出,临出门的时候,还不忘追上一句:“王大人,好自为之吧!”
王若安咬碎银牙,满嘴都是血腥,眼睁睁看着三皇子出了暖心阁,眼睁睁看着侍卫拖着翩婷的尸体走了出去,许久未曾移动半步。
三日后,圣旨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今,朕之三子,宁晨,草菅人命、贪墨治水官银、诬陷忠良、欺君罔上,特废其封地,圈禁皇陵。
另,追封原都水使者柳宗川为都水大将军,谥号康文,其女柳叶莲虽身陷囹圄,不忘报效皇恩,赐衣冠冢,立碑厚葬。柳家后人准许入天子学堂进学,以示天恩。
再,八府巡按王若安,代天巡视,查察吏治,下,能体恤民情,上,不负圣恩,官升一级,赏赐黄金百两,钦此!”
王若安叩首,起身,面无表情接过圣旨,打点了前来宣旨的大太监,转身入了后堂。
宗祠内,一块新的牌位摆在最显眼处,上书:
贤妻 柳叶莲之灵位
王若安双膝跪地,长叩不起:“莲妹妹……”
再起身时,潸然泪下……
五岁,我初见柳大人家的莲妹妹,彼时她躺在姆妈怀里,见我看她,咧嘴吐着泡泡,伸手揪住我的头发,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开,无奈,只得将这绺头发赠与妹妹。柳夫人戏言:“莲儿既得了你的头发,今生便是你的人了……”
十岁,我抓到了一只蝉,送与莲儿妹妹,莲儿妹妹捏着那只蝉,歪着头笑嘻嘻地道:“若安哥哥,你真好,莲儿长大了,要嫁与哥哥做娘子!”
二十弱冠,我央着爹娘去莲儿妹妹家求亲,熟料,未等爹娘点头,噩耗传来——柳大人治水不利,贪墨官银,腰斩于市,家产充公,三岁以上男子发配宁古塔给披甲人为奴,女子一律发卖官妓……
二十七岁,我再遇见莲妹妹。虽身陷囹圄,不掩莲之本色……妹妹,如今大仇得报,独你不在身旁……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