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老家的二妹,又要结婚了”。
久不见面的高中好友,来看我的时候,突然跟我说。
我有些诧异,和她认识十多年,只听说她有个弟弟,从来没有听说家里还有一个二妹。
她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一副不想多谈的语气,“哦,她从小送到别人家了”。
一时之间,我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大概能够想象得到其中的曲折原委。
无非就是家里想要男孩,又赶上上世纪90年代风声最紧的时候,第二胎又生了个女儿,为了迎接下一个可能是男孩的到来,放弃了中间的女儿。
这在农村非常常见,甚至可以这么说,身为第二个女儿,她能活下来,是幸运的。
在很多不被人知的时候,很多第二胎的女孩都被胎死腹中。
当然,是人为的。
“你二妹今年多大?”我经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道。
“19,今年年底满20。”
“哦。”
“上次结婚是什么时候?”
“17,具体我也不清楚,听我爸说,高中还没上完,就不愿意上了,要死要活地闹着和一个街上的混混结婚,谁知道,孩子生下来都2岁了,又闹着离婚,这不,刚消停不到3个月,又要结婚了!”
朋友的话中充满了鄙夷和叹息。
这是理所当然的。
在老家,像二妹这样不消停,不安分,做事不考虑后果,不为家人着想的人,一点都不值得同情,甚至说,人人当面戳脊梁骨都不过分。
这还是现代文明社会,搁在古代,估计要浸猪笼了。
即便她从小被送给了别家,但因为天生的血缘联系,她的行为让伦理上的家人,都觉得脸上无光,甚至没法抬头见人。
这种羞辱感跟学历、社会地位无关,是一种本能的反应。
没有人会将家里的不孝子当做荣耀,更不会到处宣扬。
02
我当然没有问那些诸如“17岁怎么领的结婚证”,“不到法定年龄怎么能结婚”诸如此类的问题。
这可能对于城市长大的人来说,不可思议,但在农村,却是司空见惯的。
我也是在农村长大的,虽然没有见过二妹,但能够理解她的处境。
因为我也是家里的老二,家里的第二个女孩。
我上面有一个姐姐,下面有一个弟弟。
我也曾有过差点被送人的经历。
当然这件事是听周围的邻居和亲人说的,我并没有记忆。
他们在同我说这件事情的时候,脸上一直带着微笑,跟邻里乡亲在一起打牌、闲聊时候的语气没什么区别,甚至带着调侃,仿佛这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罢了。
可我却听得惊心动魄的。
我至今记得姥姥的话,她和蔼可亲的摸着我的头,温声细语地对我说,“你命好,爸妈舍不得你……当时价钱都谈好了,那一家都要来抱你回去了,你妈舍不得……”
我不知道我命好不好,因为无从比较,我唯一知道的是,我从小到大都在战战兢兢和自我叛逆中挣扎。
后者在心里,前者在外在的环境中。
我打记事的时候,就有一个潜意识的自我认知,那就是我不重要,甚至是多余的。
我从来不敢跟弟弟抢东西,我知道,即便抢过来,最终也不会是我的;
一直到上大学之前,我几乎没有穿过新衣服,都是穿姐姐剩下来的,姐姐和弟弟穿的,却都是新的;
没敢要过零花钱,看着别人吃零食,总是眼巴巴地看着咽口水,后遗症就是,当我可以自己挣钱的时候,我把一大半的钱都花在吃上,即便是撑到走不动,依然填不满内心的饿和馋;
不用人教,从小就知道压制自己的欲望去讨好别人,仿佛自己的存在就是为了让别人满意,直到现在,我都有余光恐惧症,一旦见到别人变脸色,立马心里就忐忑;
这种从小养成的敏感和卑怯,让我感觉自己就是一条溺水生存的鱼,最高的要求也不过是活着。
长此以往,逆来顺受成为本能,别人打我,不到迫不得已绝不敢还手,吃了亏都不敢告状,就怕惹人不高兴,即便是发脾气,也要看看周围的环境,允不允许……
我爸爸在我小的时候,曾经当着我姐姐和弟弟的面,开玩笑地对我说,“老大老小是个宝,中间老二是根草”。
我知道他并非不疼我,只不过这种无心开出来的玩笑,更能说明我在他们心中的地位。
人心从来是偏的,不可能公平对待。
03
卑微的久了,叛逆和自我就会本能地反弹出来。
这种压制不住的叛逆和自我,一来是发泄压抑,二来是渴望得到周围关注。
在这一点,我和朋友那个19岁二婚的妹妹,以及所有被忽略的老二没什么区别。
只不过,二妹把这种反弹表现在明面上,而我表现在心里。
二妹再婚不一定是真的是因为爱,也不一定就像周围人评判的那样,属于不懂事。
天下的老二是懂事的,正是因为太懂事,反而被忽略到如同隐形人,总要折腾出点浪花,才觉得自己是生活在人世中的,是真正活着的。
二妹再不再婚,不重要。
重要的是,通过这件事,周围人,尤其是曾经抛弃自己的父母家人,关注了自己,不管这关注是正面还是负面的。
从内心的深处来讲,我是羡慕二妹的,她有胆子做出来。
我也想做些惊天动地的叛逆事来,不计后果,不择手段。
可我真的不敢。
我怕我的父母家人从此完全与我断绝关系,抛弃我。
本来就不重要,如果再被抛弃,那就是孤家寡人了!
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来说,从十四五岁,我就意识到了自己性格的缺陷,也从理智上告诉自己,一定要改掉。
可经过了十几年,我依然故我,这种从小养成的卑微仿佛印在自己的骨子里一样,让我在与人交流的过程中,条件反射似的把自己放在低人一等的位置。
我知道这样不对,知道自己应该更从容,可是就是做不到。
我从来都没有我姐姐理直气壮的底气,即便现在我做的并不比她差。
她可以在一个月挣3000块钱的情况下,买6800的衣服,可以信用卡欠了几万块钱,仍然觉得不是事儿,接着刷……
我从小活在巨大的不确定中,内心充满了不安全感,如果手里不留一点钱,不给自己找好退路,就会觉得忐忑不安。
这也许就是老大和老二的区别吧。
她的命运是自己的,我的命运是命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