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喀什的朋友们都对我说,来喀什,如果不去周边的塔什库尔干县,你会后悔一辈子。那里有石头城,有卡拉库里湖,有中巴边界的红其拉甫口岸,还有中国唯一的塔吉克族,他们高鼻深目,漂亮极了......我真的害怕后悔,星期天一大早就跑去边防支队办去那里的边防证。没想到排队的人山人海,我恐怕要等几个小时,在可能的后悔和等待之间,我选择了前者,留点空白给下一次或者下几次的新疆之行吧。
周日在喀什最好的安排是去逛大巴扎,在东门桥附近,一个星期只有一次。很多人把“巴扎”翻译成“集市”,其实对于当地的少数民族来说,“巴扎”的外沿远远大于集市。当然,它首先是十里八乡的人们售卖各种商品的地方,但同时可能是久不相见的朋友见面聊天的地方,是表演各种娱乐活动的地方。我想,对于曾经散落居于各个绿洲地、很难见到彼此的少数民族来说,巴扎就是他们在精神和文化层面上的绿洲吧。
我到东门桥是上午十一点,对于生活在新疆时间里的维族人来说,这时不过才九点钟,巴扎的幕布刚刚展开了一个角,大部分人还在布置整理商品和摊位。在东门桥市场里面,有很多说着流利汉语、举着计算器报价的精明商人,他们卖各种各样的旅游纪念品:小到只有手指肚大的葫芦,大到一米来长上雕精美花纹的巨型葫芦;林林总总让人直流口水的干果;被微缩很多倍的新疆各种小乐器,它们可以发出丁当可爱的声音;艳丽的新疆地毯和喀什本地的喀得莱斯绸;所谓货真价实的英吉沙手工刀......我走在那里,恨不得把整个市场里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搬回家去。
我在市场里面待得时间很短,这里是完全针对于游客的购物区,它不是一个原汁原味的巴扎。我被此起彼伏的愤怒叫驴声引导着,走到市场外面很远的一处开阔地。这里才是本地人的巴扎,路边小地摊上卖各种光怪陆离的商品:菜刀镰刀斧头;铝打成的白闪闪的器血;红铜做的洗手壶排得整整齐齐;卖大力丸和各种补药的;很多我不认识的植物种子......
马路对面卖的东西更加稀罕,套马或者套驴所用的鞍辔和种种零星配件:手指粗的扭成一股股的马鞭,鞍辔上大大小小的铜铃......还有太多我根本叫不出名字的东西。我象无意中闯入奇幻国度的异乡人,又好奇又不得要领地看着。
一个七八岁俊朗的小男孩透过大大小小竖挂下来的绳子看着我,他的身后是披着白头巾上面扣着花帽的老奶奶,这一老一少安静坐在阳光下的画面美极了。我听说维族人不喜欢被游客举着相机拍来拍去,这一路我都极度克制着想拍人物的冲动。但这张画面在宁静中透出温暖,我实在太被触动了。于是冲孩子微笑着,小心地用相机对着他。我怕他扭过身去,怕他突然变得表情僵硬,但是太妙了,他一直保持着那样自然阳光的微笑,静静地看着我。他似乎很开心被拍照,忽然掀了小鸭舌帽,换了种装束继续让我拍。我拍完后让他看照出的效果,他对着奶奶大喊着什么,兴奋地让奶奶也来看,开心极了。
为这孩子拍照的经历给了我一点信心,我发现在大巴扎上碰到的人们更加淳朴,而我在喀什老城转时,总有一些孩子在我面前摆出各种矫饰的动作让我拍照,我拍完之后他们竟然用手指搓着给钱的动作,或者用僵硬的汉语说着:“一块钱一块钱”,追我一路。有过几次这样的经历后,我心情坏透了,再也不愿意拍我那么喜欢拍的孩子。是不是巴扎上的人们来自于外乡外县,他们还没有被一个过度旅游化的城市里的空气熏染?
这一路,我对驴和驴车一直怀着强烈的好奇,从库车开始,总看到小驴车在马路上与出租车和大巴并行,大摇大摆得得而走,那场景非常有趣。在不远处,黑压压拴着一大片驴,几乎有上百头,黑色灰色大的小的,密密麻麻排过去。它们身后都套着平板车。这些驴车是来赶巴扎的人们的,卸下货物后,驴们终于可以休息一下。
巴扎上的老朋友们久不相见了,他们聊天问候;那么巴扎对于驴们来说,是不是也是个难得的聚会呢?它们是不是要用驴吼才能表达出兴奋的心情呢?我那一刻听到了最壮观的驴的大合唱,一头叫完,另一头又伸长了脖子,或者不同地方几头齐吼。真了不得,这就是曾经吓退了没见过世面的黔之虎的驴吼,地动山摇,极其震憾。忽然看见两头排在一起的驴打架,它们飞起前蹄,踢得尘土飞扬。拖着笨重的木板车也可以打得如此顽强,真让人佩服驴的精神。
我发短信告诉一个朋友我正在巴扎上看驴以及驴们在打架,他说:“它们用这样的方式向远道而来的驴友致敬呢。”
一个坐在驴车上拖着鼻涕的小男孩追着我,让我给他照像,他骑着驴照,在驴身边照,身体勾着驴车照。每照完一张都要看一下效果,然后呵呵地傻笑。一个如此爱驴的小家伙让我喜欢,离开时,我送给他一只口香糖。没想到他又拖来一个和他一样灰头土脸的小男孩,让我给他们照坐在驴车上的合影。我的口香糖又少了一个。
我转到另一面,那里卖各种布匹和丝绸。在这里又碰到我前一天在喀什博物馆遇到的加拿大老先生。他可以讲流利的法语,那天我们在博物馆聊了很久。没想到今天在这里又遇见了。这是我在喀什晃了这么多天碰到的第一个熟人。穿得一身轻便的他穿梭在大巴扎里,极其兴奋,他的眼睛象阳光下的铜器一样,闪闪发光。他掏出一本LP,问我这是不是就是书中所说的“Sunday Market”得到我的确认后,他很开心地和我说Salut(再见)了。
大巴扎布匹市场里铺天盖地的布都铺在地上,卖布的人就躺在布堆里,有人来就谈生意,没人来就和旁边的人聊天,这样慵懒的做买卖方式真让我喜欢。他们取一种布的时候,光着脚在五颜六色的布幅里跳来跳去,那一刻,真仿佛踩在铺着七彩布的舞台上的表演者,看得我发呆。
另一个角落,卖缀着无数闪光亮片的纱面料,我叫不出名字。我发现维族女人,不论老少,都极喜欢穿这种缀着闪光亮片的纱裙。她们走在明晃晃的太阳下,就象一条条闪闪发光的美人鱼,扭着或细或粗的腰。而我比较怕这些闪亮的美人鱼们,因为喀什的太阳光实在太强了,鱼们身上的灿灿闪光更让我的眼睛受不了。
喀什大巴扎实在是太丰富了,新奇的商品,扰攘的市声,跳动的空气。哪怕是一天,我都没有办法把每个角落细细地看完。走了几个小时,眼睛累了,心里满了,尽兴了,我就回去了。
(待续)
(本文图片为法语朱老师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