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麗塔》(Lolite)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Vladimir Nabokov)
如果你因為震驚而啞口無言,請等待驚訝的情緒消退,語言能力自然會恢復。如果你因為結巴而有口難言,請參見:語言障礙。但如果你說不出話來是因為不善言辭,言語總在你最需要的時候棄你於不顧,那就讓《洛麗塔》的敘事者亨伯特陪伴你,因為他正是世上最口若懸河的人。
照理說,這位亨伯特應該要羞愧得說不出話來,因為他為了不正當的私慾利用一位小女孩,然而當他在獄中等待一場決定命運的審判時,文字卻成了他最好的朋友,應該說他迫不及待想開口說話,因為如今成了階下囚,他再也不必隱藏他壓抑多年的可鄙自我,至少能盡情如痴如狂地描述他所愛的人與事。
而其中一項正是語言。對亨伯特而言,文字是一項玩物:他熱愛各種隱喻和雙關,這些是他抒發幽默的渠道,但同時也是一種引誘的工具,而引誘對象正是讀者。在開場第一段,他以誘惑語調將小女孩的名字拆解成三個誘人音節:“洛,麗,塔”,這時他對洛麗塔的描述便已經蠱惑我們,一如這個女孩撩撥著他一般。我們想知道更多這個“使人惱火的淘氣女孩”的事,因為我們想聽亨伯特形容她時所使用的語言。我們被這份狂想迷惑,被雙重的勾引撩撥,如果我們想譴責亨伯特,怎能不先譴責自己呢?這正是納博科夫的狡猾遊戲的而一路讀到小說尾聲,亨伯特敘述強暴、謀殺、戀童癖和亂倫的自白彷彿“粘在上面的些許骨髓,有血,有美麗的綠得發亮的蒼蠅”,我們早已目眩神迷,見證了納博科夫將齷齪化為絕美藝術的本事。
你和亨伯特之間的差別是什麼呢?你目瞪口呆,無話可說,而這個法國人則博學多聞,充滿文學氣息,除了偏好小女孩,也偏好精準用字,而你們的不同就在於這個能言善道的罪犯明白自己有發言的權利。請效法亨伯特,沉浸在他的優雅節奏中——只要別效法他那些見不得光的行徑就行。將文字(而非像洛麗塔這類小魔女)視為你的玩物,成為你私下及公開的樂趣泉源。仿效他的魅力,而非他魅惑少女的本領;只要“舌尖從上腭向下移動三次,到第三次再輕輕貼在牙齒上”,你焦慮的唇舌就能重獲發言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