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天来得有些晚,就连路旁的那两棵杨柳也等得有些焦急。每每走过它们的身旁时,我总是低着头不敢看它们一眼,仿佛这一切都是我一手所造成的似的。其实在它们打盹儿的时候,我都会趁机乜斜它们两眼,可每当看到它们像被这个季节遗弃的生命时,心房都会剧烈的疼痛。本来我才是这个季节的流浪客,却连累了它们,我暗自揣测,它们就是因为被我偷看一眼,所以才久久抽不出那惹人喜爱的嫩芽。如果可以,我多想划开自己粗糙的肌肤,把滚热的血液涂抹在它们的伤口处,驱除冬日里的那些风霜。尽管我有这样的觉悟,但身上厚厚的衣服依然打消了我为春天而献身的想法。这样做,也许别人会笑我痴,也许屋外的风会更加凌冽,更加严寒。我也别无他法,只能跟随着杨柳的欲念而等待春日的第一个温暖日。
就算把自己抛弃在这个季节里又能如何,我还不是会迷失在杨柳的万种风情里。到那时,我只能徘徊在逼仄的小巷里,仰望杨柳春天的翠绿。那应该是细长的,像谁的长发,但我却始终想不起。或许是因为距离的伤痛太浓,或许是因为发香太淡。排除了一切自身原因外,我的身心顿感轻松。我抬起头,看到那两棵杨柳在躲在高墙内,像个害羞的姑娘一样遮掩着脸面。我从杨柳的看到腰,突然眼前就出现了那讨厌的砖墙,杨柳的脚在墙后,我看不到,多疑的我又开始浮想联翩,猜疑它们是不是从小就患了小儿麻痹症,为了自己不容侵犯的自尊心而故意把脚藏在了墙后。如果这样,岂不是侮辱了它们为树的尊严。我赶紧换了一种想法,可能它们的脚有残废,比如一大一小,是个瘸子,所以它们才固守着冬日的风情,拒绝这春天多情的抚慰。
想着想着,我突然感到自己的脚似乎残废了一样,我的心猛烈地跳动着,我害怕这种扭曲的想法会穿过杨柳裸露的肌肤,直接来到这个等待着阳光温暖的春天。站在原地的我为了否定了一切,便轻轻地挪着慵懒的脚步,当脚离开冰冷的地面时,我的腿一阵抽搐,等到我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的脚已经失去了知觉。我用力地甩动着脚,同时心中默念送给杨柳的祝语,希望它们能饶恕我的无知,须臾,脚慢慢的恢复了知觉。我满心欢喜,这样我就可以摆脱诅咒,重新踏着只属于春天的脚步。也许是失去了某种固有的节奏,所以杨柳才会至今裸露着身体,遭受世人的唾沫。他们认为,杨柳没有了葱郁的柳叶,就像脱光了衣服的女人,把所有的尊严都暴露在了世人的眼前。
我开始同情它们了,毫不避讳的审视着它们的美,那是另一种简单的美。我走到杨柳树下,踮着脚,用手轻轻地采摘这种美。我把它们放在手心,轻轻地揉成一丝丝和煦的阳光,阳光慢慢的扩散,然后照到杨柳树上。我顺着阳光看去,有些刺眼,我什么也没有看到。我羞愧不已,悔恨之前的邪恶想法。那刻,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可是却得不到相应的同情。于是,我被这个春天抛弃到了极寒之地,那里到处都是皑皑白雪,厚厚冰层。我不敢睁开眼,那些耀眼的白光像把利剑一样向我逼近,我颤抖的身体失去了世人引以为豪的仪态。我再也不能顾及已长眠在地的孔老夫子了,我猛然睁开眼,我惊愕的看着那把锋利的光剑既然已刺进了我的胸膛。我捂着伤口,但没有感觉到疼痛,我只是感到很冷,很冷。我的手快被冻僵了,我就只能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我转动着双眼,时间便像根针一样将我刺瞎。从此,我再也看不见阳光了,绝望之余,我挥起长鞭驱赶着冬眠的血液。它们原本应该是红色的,可是却变成了雪一样的颜色。我看到它们,它们不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于是我把它们往胸膛的那个伤口处驱赶。伤口再也承受不住,开始慢慢地裂开,一股股白色的血液喷射而出。我突然想起了那两棵还没开花的杨柳树,我又开始贪恋人世了。白色血液没有落在地上,而是慢慢地变成了我所熟悉的阳光。阳光慢慢地升温,冰山厚雪都慢慢地融化,连绵的群山只剩下两棵杨柳。我恍然大悟,原来我进入了杨柳的记忆。
数日后,我站在阳台上,伸着懒腰,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我抬起头,看到一个像月亮的太阳挂在天空上,正傻乎乎的看着我。我赶紧跑下楼,走到杨柳树下,竟发现杨柳已经抽出了嫩芽,我欢喜的绷着,一会儿轻轻地抚摸着,一会儿傻傻的凝望着。一个星期前,这里还是绵绵细雨的乐园,湿漉漉的地面印着一个个脚印。行人匆匆的走过,而我却站在杨柳树下沉思。那时,我多想春风能唤来调皮的雨燕,如果它们在,杨柳的心事也不会像婉约的诗词一样哀伤。如今,嫩芽已经泛滥成了一种春意,赤裸的枝条也多了几分绿色。我怀着惆怅的心都进墙内,看到杨柳树的枝干并不是我所想象的那样。我满脸愧色,遮掩着脸偷偷地从院中走出。
这时,我看见一位行人随手这段一根柳条,我本想制止,可为时已晚,喟然长叹一声。之后,只见行人把手中的柳条折为数段,然后抛向空中。那些伤痕累累的柳枝泛着春天的绿意,在春风的守护下而飘舞。我自嘲的笑了笑,原来这个季节不属于我,也不属于那些行人,而是属于那两棵在风中纷飞的杨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