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大哥?”商乔幽在亭中站了起来,声音中带着意外的惊惶和窘迫。
简青躲避不及,只好无奈地站住,装作才看见她一般,笑道:“是商姑娘?天都黑透了,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我在这里乘凉。”商乔幽边说却边偷偷用手绢擦了擦眼角,见简青手中拿着托盘,走过来搭讪道:“简大哥,好些日子没见你了,在王府还适应吗?”
“差事做熟了,挺适应的。”简青听出她的声音有一丝异样,不仅局促还像是刚哭过一般,不禁暗中注意地朝她脸上看了一眼,夜色朦胧中只看到她目光晶莹,却不知是不是因为含了眼泪。简青不想和她走的太近,自然也不会多问什么,见状只佯做不知,没说话了。
商乔幽心思敏感细腻,瞬间就察觉到她对自己疏离的态度,心中的伤痛更甚,一时咬唇哀伤地望着她。黑暗中两人都没说话,简青却能感觉到她在盈盈望着自己,不禁在心中暗自后悔,干什么大路不走要走小路,刚要开口告辞,却听商乔幽幽幽地开口了。
“简大哥,你能陪我一会儿吗?”商乔幽可怜地望着她,声音中带着一丝乞求和期盼。她明知这样被人看见不好,但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其实简青不用细想,也能从这些日子的流言中知道她哭的原因,只是她知道商乔幽对她的情意,若现在自己留下来了,恐怕日后更加要纠结不清。且不说被人识破了女子身份会有很多麻烦,就算是一个下人和主子看上的人交往过密也不是什么好事。她看着商乔幽殷殷望着她的眼神,想了想,觉得有些话不能不说了。
“商姑娘,”她道:“我心里有些话本来早就应该跟你说的,但一直都没有说出口,今天既然碰上了,正好把这事说了。”
商乔幽闻言先是一愣,接着像是意会到什么般心中一喜,一颗心也紧张地怦怦直跳起来,攥着衣角期待地望着她。
简青见她如此,知道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心中反倒生出些歉疚,在黑暗中用舌头润了润嘴唇,有些不自然道:“商姑娘,你是主子身边的人,日后前途无限,我是奴才,我很感谢你这段日子对我的照顾,但以后我们还是不要有过多的交往为好,免得惹人闲话,这样对姑娘对我都好。”
简青说完平静地看她一眼,淡淡道:“茶房还有很多事要做,我先告辞了。”说着提步就走。
商乔幽本以为她是要对自己表明心意,没想到说的却是这样无情的话,这样巨大的心理落差让她的心仿佛塌了一块,白着脸呆呆地望着她,几乎无法思考。直到简青的身影快要淹没在转角的花丛后时,她突然紧走几步追了上来,带着哭腔道:“简大哥,你知道我从来没把你当做奴才,我也不是什么金尊玉贵的人,我只是想在我伤心的时候找个能陪我说话给我出个主意的人……”商乔幽想到临川王给她的使命,想到来到这王府的一切,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不自觉地就流了出来。
简青不明她无法宣之于口的心事,听见她这话心里莫名就有些烦躁,刚才提醒她的话都白说了!她转过身看着不胜娇弱的商乔幽,心里却连当初让她走时的那丝恻隐之心都没了。
相处多时,简青对商乔幽的性情绝对算不上陌生,她过于柔弱,一旦感知到身旁之物可供攀附,便会将其紧紧缠住,如果开了头,以后就会无休不止。
她警醒着自己,很平静地道:“商姑娘看得起我,才不当我是奴才,但我却不能不清楚自己的位置,我也没有能力为姑娘解忧。我还要赶回去做事,不打扰你乘凉了。”说完径直回了茶房。
商乔幽眼睁睁看着她走远,容颜一点点变得惨淡起来。她明明知道自己在王府处处受丽姬欺负,却狠心地不闻不问,明明看见她在哭,却可以这样淡漠。这一刻,她觉得丽夫人对她的羞辱她可以忍受,但简青对她的态度,却让她有一种难以排解的痛苦。
想到她在饭馆重遇简青时,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几个月来的细微变化,那时她的心里充满了雀跃欣喜,后来在府里暗中看见她伤了手时又满是心疼,可现在她只感觉到了苦涩。她欲罢不能的回忆着,不知是在折磨自己还是在麻木自己,不知不觉中大滴大滴的眼泪掉在地上。
只是谁也不知道这花园一角不引人注意的一幕却被另一人偷偷看了去,在简青离开的时候,灌木丛后面的王贵也悄悄离开了。自从被李顺打了那一顿之后,他几乎丢了半条命,后来好不容易找路子留了下来,却再也没轻易在简青面前露面,暗中窥伺了她这么久,现在总算被他逮住了,感情这商姑娘真跟她有一腿。
想起他受的无妄之灾和简青兄弟对他的羞辱,王贵直恨得磨牙,可现在他却得意地冷笑了:你简青不是说我无中生有污蔑你吗?那我就要让这无中生有变成铁证如山!
次日,简青正在茶房洗茶具,师傅从身后捅了捅她道:“来来,把这些送到栖霞亭去。”
栖霞亭?简青边往外走边思索着位置,景王今日兴致这么好?等端着东西到栖霞亭一看,才知道原来是临川王来府中做客,景王正和他在亭中闲谈。
简青将一应茶水糕点都摆好,默默地站在一角侍奉,只听临川王语含羡慕道:“六弟,要说享受我还真是不如你,这一亭之景就够我看半天了,在此闲坐,有风吹着,茶饮着,真够惬意的。”
江承允笑笑不答,江承焕笑看他一眼又道:“只是府上景色虽好,你也该多出去走走,别老闷在府上,当心闷坏了身子。”
江承允不以为意道:“我不比四哥要操劳国事需要东奔西走,还是在府里喝茶看书来得舒服自在。”说罢,掀开茶盏轻撇着浮沫。
江承焕闻言挑起眼角不动声色地微觑了他一眼,也拿起杯盏饮了一口,苦笑道:“你这样一说还真是,我每天被那些个公务弄的烦不胜烦,这天气一热烦躁的有时连饭都不想吃了,你看看,”他捋袖将手往江承允面前一伸,“我是不是瘦了?”
江承允目光在他白白净净丝毫没见过太阳的手臂上一扫,笑道:“还真是,四哥要注意身体,别把身子熬坏了。”
“唉,六弟,我真是想让人替我分担分担。”江承焕露出苦不堪言的神色来,“父皇的子嗣少,如今成年的皇子就只有你我兄弟二人了,要是父皇能让你替我分担一点就好了。”
“四哥你莫要拿我取笑了,”江承允失笑道:“我写写书临临帖还行,这家国之事太过操劳,我是万万担不起来的。”
江承焕留意着他的神色,见他一派乐天安命的派头,真像个大隐于市的闲散王爷一般,心中一个字都不信,面上却很亲热道:“六弟这是过谦了,从小读书你就比我聪颖,你忘了师傅每次在父皇面前夸的可都是你,让我好生羡慕呢。”
说起在宫里的事,江承允面色仍是散散淡淡的,笑道:“就是因为师傅第一次夸我时被父皇表扬了,所以不敢不努力,其实心里并不想那么辛苦,当时眼睛虽然在书上,心里想的都是书外面的事。”
江承焕听他这样一说就笑了,真像两个同忆儿时的兄弟一样,缓缓饮茶看景,忽然想起什么事般,很有兴致道:“听说你新作了一卷《齐民要术》?那可是指导农桑的好事啊。”
“四哥消息真是灵通。”江承允笑道:“以前去外面游走时,看见各地境况大不相同,有的地方百姓务农有术民富农实,有的地方土地贫瘠赋税难收,便请教了些有经验的农人写了些粗浅的东西,希望于民生有益,也只是前段日子写完的。”
“喔,这可是好东西,那你得送我一卷让我拿回去拜读。”江承焕很感兴趣地道。
“虽是拙作,四哥想要当然奉上。”江承允回头对随侍的人轻声道:“去书房拿来。”
江承焕悠闲地转眼四下看了看,想了想笑道:“尽和六弟聊了,差点儿忘了今天要来干什么来了,怎么不见丽沅,母后可是想要喝丽沅酿的酒了。”
江承允闻言吩咐道:“叫丽夫人过来,就说临川王来看她来了。”
简青看着两人在亭中低声谈笑,很快丽夫人就袅袅娜娜地过来了,先向江承允行礼,这才看向江承焕,道:“奴婢给临川王请安,娘娘可还好?”
“好着呢。”江承焕望着丽夫人眯眼笑道:“母后前几天还想起了你,说她身边的那些丫头一个个梳起头来笨手笨脚,没一个及得上你,想要找个机会让你进宫看看你呢。这不,还专门托我给你捎话,让你带些你酿的青梅酒去。”
他面上和煦,一双眼睛直直望着她,却压的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勉强笑道:“多谢王爷和娘娘对奴婢的厚爱,奴婢改日带着青梅酒去给娘娘请安。”
“行了。”江承焕亲自上前将她扶了起来,丽沅却似有些紧张,脸色一变略闪即逝。江承焕的宽袍大袖从她的手上拂开,就听他笑道:“怎么还称奴婢?你现在可是我六弟最疼爱的女人,别叫下人听见看笑话。”
听他说“最疼爱的人”丽夫人心里有些酸又有些苦,但面上却笑了笑,就听江承焕又打趣道:“我这可算是特意为你跑腿来了,你总要谢我一谢吧。”
丽沅打起精神,又恢复了素日张扬的个性,笑道:“王爷想要丽沅怎么谢?”
“那还用说,你的舞可是最出彩的,我今日可要一饱眼福。”
丽沅闻言望向江承允,谁知被江承焕看在眼里,取笑道:“怎么着,进了景王府当真眼里就只有景王了,连支舞都不肯为我跳了?”
见江承允只在一边笑笑,丽沅便对一旁的侍女道:“拿我的剑来。”
“哟,这是要舞剑呐。”江承焕兴致勃勃道。
很快侍女就将剑取了来,丽沅抽剑在手,对着二人行了个抱拳礼便摆开架势,一剑在手,柔媚的身形瞬间英姿挺拔起来,接着长剑一抖,已然舞了开来。简青在一旁看着她在宽敞的亭中婉转腾挪,一招一式柔中带刚翩若惊鸿,竟是真有不错的功夫底子,将亭中一众下人都看呆了。
一舞既毕,江承焕欣赏地鼓起掌来,赞叹道:“丽沅这一舞真是让人一见难忘啊!”转脸对江承允笑眯眯道:“六弟好福气。”
丽夫人一舞刚完气息未平,胸脯尚在一起一伏,听见这话偷眼瞥向江承允,见他也正在看着自己,不由俏脸一红,更加娇媚了。正要转身搁剑时,却突然脚下一崴,似是被裙子绊了一下。
眼看她就要摔在冷硬的青石板上,两人都相扶不及,离她最近的简青突然扔了手中的托盘,一把将她托住,小心道:“丽夫人,您没事吧?”
丽姬很长时间没跳舞,体力不如从前,此时在江承允面前失了仪态自感尴尬,抚了抚头发道:“没事。”忽又看了简青一眼笑道:“你做事挺麻利的嘛,叫什么名字?”
“谢丽夫人夸奖,”简青低着头道:“奴才是茶房的简青。”
丽姬闻言一双张扬的美目似笑非笑地打量了眼简青,还待再说什么,一旁的江承允关切道:“可摔着了?”
丽姬抬头对她笑笑:“不碍事。”
江承允见她的确无事,才转脸和江承焕寒暄,又让人去拿了酒,二人对酒畅谈又让丽沅抚琴作陪。不知不觉就日已过半,江承焕放下酒杯,看一看天色道:“在六弟的府中时间总是过得这么快,瞧着像是要下雨了。六弟,我该回去了。”
江承允闻言也抬眼看向亭外,天上阴云渐聚,吹来的风中带着一股风雨欲来的味道,已经变天了。他道:“四哥,不如在府中吃了午饭再走。”
“在你这里待上半日真是身心舒泰啊。”江承焕抚着膝盖抻直懒坐了半日的身子,像是抖擞精神要去应付接下来不堪其烦的事情似得,起身道:“只是我府中还有一大堆公事,还是趁着没下雨先赶回去吧。”说着下了亭子。
江承允跟随在后,将他一直送到府门口,等江承焕走后,一旁的丽沅轻轻上前抱住江承允的手臂,媚声道:“王爷,中午我在小厨房做银鱼金瓜盅,来我这里吃饭好不好?”她声音酥媚入骨,听的随侍的丫头侍从无不纷纷低下了头,她却毫不在意,娇声莺语地软语央求,终于让江承允点了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