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 罐
高德科
离开老家时,妻子执意要带回娘留下的陶罐,说是睹物思人,怀念质朴的老家和可敬的婆婆,我心头不禁热热的。
陶罐棕褐色偏小,极像母亲朴实瘦小的身形。小时农家日子清淡,但母亲却能将朴素的生活操持得有色有味。
浸盐风干日晒的生萝卜条、熟萝卜丝,莴笋段,洋姜片等经母亲一番伺弄后乖乖的进了陶罐罐。酱油大叔日夜腌泡着色打扮,椒大妈桂皮姨使它们香味生津。几天后,一盘怯生生伴葱花,泼油浇醋的萝卜咸菜、莴笋片就上了小炕桌。
抹(ma)着热乎乎烫舌的包谷珍,伴着似乎在比赛咯磳咯磳诱人的嚼萝卜菜脆响声,一家围在菜桌前,温馨的生活画面,驱走了日子的无味平淡。一盘菜很快见底了,我们兄弟眼巴巴望着那个神奇无边的瓦罐,看母亲揭开盖子,又变出一碟棕黄的笋片或紫黄的洋姜丝。片的薄厚长短,丝的粗细正合宜。我一直以为,母亲调拌或炒的菜除了色香味好外,刀功菜形养眼,惹人胃口,非一般巧妇赶得上。难怪那时队上给下乡干部派饭,总安排到我们家。
我们 爱吃的还有陶罐罐里酿的浆水菜,是自家的小芹菜和野地里剜的蔓菁菜。凉拌自不必说了,单是那浆水面片就让人欲罢不能。炎热的夏天,母亲在瓷盆里先和好硬面,反复揉到后擀啊擀,一案薄劲光的面就铺展在面前。炒好的韭菜散着香气,晾好的开水在大陶瓷盆里急等着。一刀一刀犁下的比柳叶儿宽的面下到锅里,滚两水就赶紧捞大瓷盆,烫面片遇凉开水薄劲而不蘇。把辣子角、蒜片、切好的浆水芹菜或蔓菁菜,用热油刺啦一泼,和着刚从罐罐舀出的冰凉浆水一搅,放上辣子油,一顿色香味俱全,爽口凉胃降暑的浆水面就成了。我们弟兄一般不狼吞虎咽三碗不放筷子。至今仍怀念坐在浓阴如盖的核桃树下,回味面片溜下喉咙和喝一口浆水汤的那种酸爽感觉。
小时候,这个瓦罐罐就像神奇的宝葫芦,没事打开看看总会有新的发现,它里面装着无穷的故事,它是母亲无字的诗行,字字珠玑。诗句是春夏母亲自家酿制的一罐新醋,嘴馋的我总要偷偷品几口;是秋季自家打碾的谷子小米,被母亲簸呀捡呀,装在灌子里的充盈笑脸;是冬天里滋补我虚弱身体的一罐羊杂碎汤至今还冒着热香……
陶罐上没有刻一个字,可能是耀州瓷里最普通的一个,却实实在在的为人派用场,像平凡而伟大的母亲,没文化却用她全部的心思经营着这个家,让自己的孩子有滋有味,幸福快乐地长大。
圆圆的瓦罐啊藏爱满满……
母亲没讲大道理,却用手把勤劳播撒,母亲不高大却用爱把儿女养大,母亲不抱怨贫穷却用情把岁月彩画。
如今母亲不在了,我的嘴异常的挑,不为山珍海味就好那夏天的一碗浆水面,冬天的稠包谷珍就咸菜、浆水菜。找遍大街小巷甚至农家山庄,从此再也找不到母亲的味道!
庆幸的是,妻子最近学会了做小芹菜浆水菜,用的仍是纪录着母亲味道的陶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