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失莫忘(第六章~第十章)

第六章:文昌(下)

凤九又做那个梦了。确切来说,自那日她从九重天回到青丘,夜夜都要梦见那个让她肝肠寸断的场景

是夜,她再次从那个噩梦中惊醒,已被折磨得再难忍受。她愤而跳下床,拿起石桌上的桃花醉猛灌了几口,想着梦里他那张面如死灰的脸,又想起那日太晨宫里他那张冷漠的脸,又气又委屈,终于放声大哭。她越哭越伤心,半个时辰都停不下来,惊动了迷谷。

迷谷跑进她的房间看她这副样子,吓得不知所措,心疼她又不知该如何哄她,只能笨嘴不停地说:“小殿下,别哭了……”这哪管用,凤九还是继续认真地哭着。

迷谷急了,脱口而出:“不管是谁欺负你,迷谷都帮你教训他!”

凤九突然不哭了,迷糊着一双红肿的眼看着他,问:“真的?”

迷谷这才想起,普天之下能让小殿下如此难过的,也只有太晨宫的那位了。他尴尬地笑了,硬着头皮说:“真……的……”

看着迷谷这幅表情,凤九忽然破涕为笑。迷谷还犯傻地望着她,她已经站了起来,朝外面走去。

迷谷连忙追上去,“小殿下,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凤九:“练剑!”

这一练就是一个通宵。用过早饭后,凤九放下碗筷,对迷谷说:“我去趟九重天。”

不过这一次,她既没有去太晨宫,也没有去洗梧宫,而是直奔司命的住处。

司命看到她非常吃惊,而她却很淡定,对司命说:“能否让我看一看运簿。”

司命困惑,问她:“谁的运簿?”

凤九:“帝君在凡间历劫的那一世运簿。”

司命惊道:“这……殿下为何突然想看这个?”

凤九犹豫了一会儿,只是问司命:“不可以吗?”

司命和凤九多年交情,见到她这幅非看不可的神情,怎忍拒绝她的要求?“好。只是帝君的那份运簿我早已封存多年,须耗时找一找,麻烦殿下稍候。”

凤九感激道:“多谢。”

司命进内殿寻那份运簿,凤九就坐在外殿安静等候。

也许是太安静,又也许是一人等着无聊,凤九的心跳没来由莫名加快。睡觉本是一件惬意的事,这几日对于她来说却是煎熬,梦里的场景是她在凡间时没有经历的,为何她会突然频频梦见?难道这一切都是当年真实发生过的?难道他当年就是在那样的绝望深渊中离开了凡尘?凤九太想知道答案了,但除了他本人,和那段人生有关联的,唯有司命这里的那份运簿。她怎可能去问他本人?就只能来拜托司命了。

司命将运簿递到凤九面前,凤九立马回过神来。她看着这份运簿,冰凉的泪水刹那间滑落脸颊,她不好意思,慌忙用袖子擦干净,对着紧张的司命递去一个勉强的笑,颤着手接过那份尘封多年的、属于他的运簿。

凤九深吸一口气,望了眼司命鼓励的眼神,终于将那份运簿打开。

往事随着运簿上的字迹,一幕幕重现在凤九的脑海里,她笑一会儿,又哭一会儿,沉浸在那段蜜糖中含着砒霜的回忆里。

司命早就走回内殿,好让凤九看得无所顾忌,但他一直如雕像般守在门口。忽然,外面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动,司命一惊,紧接着又是一阵噼里啪啦,他赶紧跑了过去。

只见凤九呆坐在地上,失魂落魄,运簿就躺在她的手边,还有不小心被碰碎在地的茶具。

司命最怕撞见凤九这个样子!他一着急,就用从前熟悉的称呼问她:“小殿下!你,你这是怎么啦?”

凤九听见他如声音,触电一般抬头,带着哭腔问他:“司命,你告诉我,这上面所有的内容都是你写的吗?”

司命一愣,答道:“也,也不全是……你也知道,当年帝君的气运出了巨大纰漏,”说着顺手拾起运簿,翻开看着,眼中突露惊讶,“这,这是……”

凤九急问:“你发现什么了?”

司命:“这一大段字不是我写的!当年收起它来时还未发现呀……”

凤九盯着运簿,颤声问:“哪一段字?”

司命:“就是最后这一段金色的字体,你瞧,我之前的笔迹都是黑色的……”司命还没说完,凤九就化身一道红光冲了出去。

司命来不及多想,紧随其后。

寒山真人见到凤九时,脸上的惊讶转瞬即逝。他对着凤九微行一礼,道:“女君果然还是寻老身来了。”

凤九知寒山真人在女娲娘娘座下数万年,守护神族姻缘,位份不高但辈分不低,也对他施了一礼,道:“看来真人已知凤九为何事而来。”

寒山真人:“在解答殿下的疑虑之前,敢问殿下,可否告知老身因何开始怀疑。”

凤九:“适才,我翻看了帝君在凡间历劫的运簿。”

寒山真人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道:“原来如此,那上面是唯一可能留有蛛丝马迹的地方,终是被女君发现了。”又突然对一直未说话的司命说:“想必星君手上的运簿,就是帝君历劫的那一份吧,可否让老身看看?”

司命有些为难,不假思索地看了眼凤九,凤九朝他点头示意,他才把运簿交到寒山真人手中。

寒山真人翻看运簿,片刻,笑道:“原来帝君在凡间做了一世帝王,得了这么个谥号。这不是星君你编的吧?”

司命干笑道:“非也,帝君在凡间的气运小仙根本把握不准。这谥号,该是天命所写。”

“正是天命。帝君在凡间的谥号叫文昌皇帝,”寒山真人突然看着凤九,正色道:“就是那文昌帝君的由来。”

凤九浑身一震,怔住了。

司命并未去瞧过三生石,因此听得不明就里,“文昌帝君?”

寒山真人:“文昌帝君乃三生石上,女君旁边的那个名字。”

司命惊呆了,嘴巴张得可以塞下一个鸡蛋,寒山真人继续自顾自的说到:“恐怕连帝君都不知道这文昌是何人。”

凤九闻声点头,问到:“这是……为何?”

寒山真人:“帝君下凡历劫后,产生了要与殿下相守一世的执念。这份执念太过于强大,终于在三生石上殿下名字旁边,刻上了自己的名字。但是,文昌其人可是帝君历劫时做的一世凡人,三生石集天地之灵气,岂能不知他尊崇的身份,便在文昌其后加上帝君二字。”

凤九感到揪心的疼,她知道他是爱自己的,却不知道他竟情深至此。

司命觉得这些信息量太大,一时有些消化不了,当他终于梳理清楚这些事情时,不由地替帝君和凤九高兴,雀跃道:“如此说来,那太好了,没想到小殿下旁边的名字就是……”

“老身何时说过殿下旁边的名字就是帝君?”司命还没说完,忽被寒山真人打断。寒山真人直视着凤九的眼睛,问她:“殿下可曾听见老身这样说过?”

司命又傻在原地了,凤九闭上双眼,许久复而睁开,坦然对上寒山真人的目光,缓缓道:“没有说过。三生石上,凤九旁边的名字是文昌帝君,并不是东华紫府少阳君。”

寒山真人闻言,看着凤九的目光又深了几许,严肃的脸上竟露出了些许欣慰之意。

司命不解,皱着眉问:“这是什么意思……”

凤九自嘲地笑了笑,眼中尽是无奈,说:“帝君的执念虽是强大,成全了我与他那一世的缘分,”忍不住咬了咬嘴唇,才继续说:“但只是与他在凡间历劫时的缘分,终究不是……”

司命此时已全然明白,语气由喜转为伤感,“小殿下……”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凤九了。

凤九深叹了口气,又对寒山真人道:“凤九还有一事不明。”

寒山真人:“殿下请问。”

凤九:“前几日,凤九曾触摸了三生石上文昌帝君的名字,之后被一团白光笼罩,虽我事后全然忘记,但从那天后,我就夜夜会做一个相同的梦。”

寒山真人:“殿下猜得不错。梦里的场景,就是三生石上对应的名字被刻出之时,也就是,帝君执念最强烈的时候。”

原来,他那时并没有恨自己,而是更渴望能与自己能相守。两行清泪滑落,凤九却笑了,“果真是这样……即使未能违逆天命,也足以。”

“不,纵然只在三生石上刻上文昌二字,也算是逆了天命。”寒山真人说到,“帝君为此付出了巨大代价。”

“九成法力!”司命脱口而出,“原来帝君莫名失去九成法力,是因为……”

违逆天命的惩罚竟如此惨痛,三人一时间都陷入了沉默。

过了许久,凤九终是没能忍住,凄然道:“为何……三生石上的名字被抹去,就再不能刻上了呢?”想到自己断尾的代价远不如东华失去九成法力那般严重,但即便如此,他也只能刻上文昌二字。在二人真正的人生中,他与她始终不能相守。否则,便会生灵涂炭,四海遭难。

天命,就真的如此不近人情吗?

“唉!殿下还是问了这个问题。”寒山真人叹气道:“道理其实很简单,这世上什么路都可以重走,唯有命数之道,只能向前,永远没有回头的机会。”

凤九心痛如绞,却也豁然明白,喃喃道:“是啊,折颜医术那么高,四海八荒无哪个神仙能比得上他。他也只能造出忘情水,却炼不出后悔药。命长的神仙也好,命短的人也罢……总有些事一旦作出选择,再也无法改变。”

“正是。”寒山真人说道:“不仅如此,神仙地位越高,就越没有任性妄为的权力,尤其是像帝君这样的身系四海八荒的神仙。”

凤九对着寒山真人郑重行礼,说:“真人放心,凤九已经全然明白。”

其实这样也挺好,凤九想着。至少,他与她在凡间两年的相知相许,成就了她命中注定的姻缘。至少,她不用再提心吊胆,害怕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至少,她可以坦坦荡荡地守护住他们那一世的缘份,和这一生的情感。

寒山真人看着凤九年轻的面孔上,竟透出这种好似历经沧桑的表情,终究心软,忍不住出声:“其实,三生石上既能出现文昌二字,未尝不是对帝君的妥协……”

可是,凤九并未听见他的这句话。她方才强颜欢笑,心中早已悲怆难忍。如今片刻都不想多呆,甚至忘了礼数,未与寒山真人和司命道别,已然动身回青丘去了。

眼见凤九离开,司命正欲跟着她,不料他的主子却突然现身。

东华看着寒山真人,道:“真人方才似乎有话未对女君说尽。”

寒山真人闻言一愣,才回答道:“小仙所言何意,帝君又怎会不知。”

东华轻笑一声,道:“你若早些说出来,她也不至于难过至此。”

寒山真人轻叹,说:“小仙此时想来,那句话还是不宜让女君听见。”

东华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说:“哦,为何?”

寒山真人:“有些事情,帝君您都未必承担得起,又何况是女君呢?”

东华却好像只听见了后面半句,“不错,有些事情,的确不需要她来承担。”

寒山真人:“小仙斗胆一问,如若有一天,帝君不得已,必须要在苍生和女君之间做出抉择,您会如何做?”

东华淡然道:“心不由己,又怎能真正放下?本帝君不信,苍生和她,不能兼顾。”

司命第一次听到帝君说出这样的话,竟然鼻子一酸。

寒山真人突然跪下,对着帝君大礼参拜,“帝君虽已退隐,但小仙心中,仍视帝君为天地共主。在这三生石上,能把自己名字抹去的神仙,您是唯一。而神仙下凡历劫的因缘,之于三生石,不过是镜花水月,从不作数。能把历劫那一世的名字刻上去的神仙,您又是唯一。天命之于帝君,实是未知之数。”

东华:“不必多礼,起来吧。”

司命想将寒山真人扶起,寒山真人摇头拒绝,自行站起来,又道:“前路漫漫,小仙斗胆请帝君……”忽然停顿,望了一眼之前凤九离去的方向,接着说:“与女君,万望珍重。”




第七章:羁绊    

凤九的梦终于变了,她先梦见自己与东华在树林里初次相遇,他救了自己。又梦见她在太晨宫做小狐狸时,与东华相伴的那段时光。之后,是凡间的那些年相依相伴的日日夜夜,最后他们一起回到了南天门,他告诉她,他下凡历劫,就是为了成全她一次,更是为了成全他自己……

凤九醒来时,仍是深夜,皓月当空,她缓步走出狐狸洞,只觉得灵台一片清明,她闭上双眼,用心去享受这份久违的宁静。

如今于他们二人来说,要说与过去唯一的不同,就是凤九心里多了一份底气。她希望聚少离多能尽快变成习惯。

微风拂面,夜晚的凉意袭来,凤九收起惆怅,走进洞躺回榻上,一夜无梦到天明。

第二天,凤九心情不错,效仿她姑姑巡视青丘,问候她的子民,回到狐狸洞时,发现迷谷不在洞内,正欲寻他,就看到他气喘吁吁跑了回来。

凤九奇道:“你这是去哪儿啦?”

“小,小殿下,”迷谷气未平顺,忙着继续说:“那,那个元懿公子,他又来了!”

“什么!”凤九顿时一个脑袋四个大。

迷谷也十分不悦,无奈道:“你这次用什么借口躲他呢?”

凤九飞升之后浑噩了这么多时日,早就忘了元懿其人的存在,未曾想到自己刚恢复元气,此人又来叨扰。她郑重地想了想,决定是该彻底拒绝干净了。

几日后,东华帝君、太子夜华一同被墨渊上神的弟子请至昆仑虚议事。

商议的事情看来有些紧急,与夜华、东华也没必要故作客套,于是墨渊上神开门见山:“近些日子,昆仑虚弟子依例巡视,于六界各处,均发现有一股相同的妖息出现。”

夜华:“不知是何种妖息?”

妖息,乃天地初开六界分明后,专与神族之神力对抗的一种的力量。妖息共有三种来源,其一源自修为极高妖尊自身释放。其二源自各类妖怪死后,尸身幻化而成。其三,源自上古时期,神族夺得六界统领之权后,千万在此战中身死魂灭的妖魔怨念形成,一般都藏于山川江海之底悄然孕育。

多少万年来,妖息的出现从未断绝过,但极少能构成实质灾难,无非就是给各族带去一点极其无聊的麻烦,委实不足挂齿。除非,来者是第三种妖息。

墨渊回答夜华方才的问题:“弟子们目前都是在各处仙山发现此妖息,并且,未曾同时发现有任何妖魔出没。”

东华随即开口:“如此说来,倒是多年未遇的恶灵怨念而成的妖息了,是有些麻烦。”

夜华接口道:“这种妖息一旦形成,便势必会漫延至六界各处,且修为不高的仙者,未必能将其净化。”

墨渊上神闻言点了点头,正欲开口,却听东华说:“你是打算把这次的妖息集齐后,一同进化吧?”

墨渊笑道:“不错,且喜你已恢复了法力。”

夜华:“我今日回去,就命天枢下界助昆仑虚弟子收集妖息。”

墨渊:“多谢。”

随后,三位尊神各自净化了一罐子妖息,发现无需耗损多少法力,自然放心不少。

就在东华与夜华向墨渊上神辞行,准备返回九重天之时,成玉元君竟陪同阿离小天孙出现在昆仑虚。

夜华自是惊讶,只见阿离向大伯和东华爷爷行礼后,一把拉着夜华的手,说:“父君,出了点急事,娘亲命成玉姐姐带着我来找你,要你赶紧回九重天。”

夜华一听是白浅有急事,来不及多问,拉着阿离就御风飞去,东华和成玉无言跟随其后。

一边飞着夜华才问阿离:“你知道是什么急事吗?”

阿离很认真地想了想,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前几日凤九姐姐态度明确地拒绝了你的堂弟元懿叔叔,然后元懿叔叔受了打击,喝醉了酒,回到北海不知怎地竟不小心发动了海泉之眼,淹了好多处地方。”

“啊?”夜华听闻此事不自觉回望了一眼身后的东华帝君,帝君此刻面无表情,就似没有听见他们父子的对话一般。

“北海水君此刻正领着元懿到天宫向天君请罪。”阿离继续说到,“凤九姐姐也来了,她想替元懿求情,到咱们宫里寻你帮忙,可刚好你不在,母亲就让成玉带着我来找你。”

凤九那日的态度斩钉截铁,告诉元懿自己与他绝无可能在一处,眼见元懿落寞颓然而去,她心里本就负疚,虽然元懿论辈份长她一辈,可其实年纪小她甚多,一听到他回北海后闯下这么个大祸,更是自责得无以复加。

况且,这件事虽算不得她的错,可她到底有间接责任,一旦传开,这青丘女君的名声也不好听。他们九尾狐一族,天生都是不愿亏欠别人的性子。于是,凤九打算赶在她阿爹到狐狸洞责骂她之前,能挽回一二。她已决定,大不了替元懿分担一部分天罚。

北海水君和元懿已被天君传唤,而她姑父夜华却迟迟不归,若不是被白浅拦着,她险些就独自一人去面见天君求情了。

正当白浅看着凤九在洗梧宫内来回踱步时,阿离终于跑了进来,一手拉着白浅,一手拉着凤九,说:“父君直接到大殿上去了,他让阿离来传话,让娘亲和姐姐也可以过去。”

不再耽搁,凤九和白浅相携身影轻动,顷刻间就飞至大殿外。正准备往里走时,凤九听到安静的殿内正有一个清冽的声音在说话,立即心头一颤。

那个声音说到:“既然太子殿下为元懿公子求情,那么本帝君也认为,可以省去那两道天雷的惩罚。”

凤九停下脚步,在犹豫是否要进去,她根本没想过帝君也会在殿上,管此等闲事也不像他的作风,而且,帝君出面干涉惩罚元懿之事,总让凤九觉得……尴尬。

白浅看凤九踌躇的样子,知她的顾虑,便拉着她的手候在殿外。他们九尾狐的耳力都极好,在外就能听清楚殿内的人都说了些什么。

天君因帝君竟然都开口为元懿求情,就开恩省去他的皮肉之苦,但命他下凡界,亲身参与灾后修缮的事宜,前提是必须封住法力。这种惩罚虽辛苦,但比起天雷,就是小巫见大巫。北海水君和元懿感激涕零,忙磕头谢恩。

凤九听到结果,放下心来,忽闻殿内传来声响:“恭送天君、帝君。”心头又是一紧,忙跟着白浅向走出来的二位尊神施礼。

天君已走了出去,那个紫色的身影却在凤九的跟前停了下来。凤九有些差异地抬起头,撞上那对波澜不惊的眸子,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只好朝着他浅浅一笑,以示对他的感谢。

东华看着她,觉得她仍有疏远之意,轻叹了一声,转身离开。凤九望着他的背影,有些纳闷,他刚才的那声叹气是何意思呢?

白浅揽过凤九,问她:“我还要进殿代你向北海水君致歉,虽然此事算不得你错,但他父子毕竟是夜华的二叔和堂弟,别落下心结,以后大家都不痛快。”

凤九点头,道:“我就不进去了。”

白浅:“你是回洗梧宫,还是……”

凤九想了想,说:“我直接回洗梧宫。”

白浅有些惊讶,凤九不常来九重天,好容易上来一趟,居然不去太晨宫溜达一圈?

凤九走在回洗梧宫的宫道上,身侧有一股舒适的清风相伴。一路花香芬芳,她知道这一路的桃树都是姑父为讨爱花的姑姑欢心,精心所栽的,每次行至这道上,她都会忍不住羡慕姑姑。

忽然,两侧清风变得更加强劲一些,落英随风似雪花飞舞,将她包围,意欲将她挽留。她忍不住驻足,朵朵花瓣落入她的掌心中,她再轻轻一吹,看着它们在次飘扬空中……凤九轻合双眼,沉醉其中,用心去感受风儿送与她的礼物……

看见在洗梧宫口等待自己的阿离,凤九心情大好,主动牵着小表弟的手,说:“走,今日姐姐给你下厨做好吃的!”

阿离欢呼雀跃,姐弟一起跨进宫门。宫外伴随了凤九一路的那股风忽然消失,紧接着一道紫光在瞬息间闪过。凤九莫名回头望,她微微一怔,想,不是错觉。

心中动容,她脸颊泛起微微红晕,娇艳欲滴,尤胜方才经过的一路芳菲。

当晚,司命又受托把几种新做的精巧零嘴送去太晨宫。

司命捧过零嘴时,惊喜地问凤九:“殿下你不生帝君的气啦?”

“我何时……”凤九这才意识到,东华居然以为自己仍为那天争论之事和他怄气。她意外得很,又觉得有趣,自己不也是误以为他会生气吗?

凤九今日有些担心东华会因元懿惹出的闹剧而不快,怕又遭到他数落,才犹豫着不去太晨宫见他。想到此,凤九不由得笑了,“我哪敢生他的气呀。”

太晨宫的主人接过食盒时,眼中笑意深沉。

而他的案头,堆满了厚厚的史册法典,其中记录的内容,均与那三生石密不可分。




第八章:妖息 

这一月多以来,凤九基本都在青丘闲暇无事。狐族一直奉行无为而治之道,凤九虽身为青丘女君,但与天族的诸位神君相比,实在轻松甚多。她最近勤于修炼剑术,好歹已经成为上仙,打架的功夫不能落后。

这日,凤九正在狐狸洞口练剑,仙障外传来动静,迷谷前去查探,看到来人时,顿觉如临大敌,那位元懿公子何苦又来?

不过这回,倒真是迷谷和凤九自作多情了。

迷谷将元懿领到狐狸洞外的凉亭。元懿见到凤九,立马深作一揖,道:“我此番是特意前来,向殿下道谢。”

“谢我?”凤九不解。   

元懿:“此番下凡对我来说不是受罪,而是收获。”

凤九:“此话何意?”

元懿:“我在凡间与一女子相知,已许下白首之约。如果不是殿下当初托太子为我求情,我不仅要受天雷之刑,还无法与她邂逅。殿下,难道我不该感激你吗?”

凤九一听心下大喜,特别为元懿高兴,道:“原来是这样!”又转身对迷谷说:“迷谷,快去湖里给我捞一颗最大最亮的夜明珠,我要送给元懿公子,恭喜他得遇良缘!”

“不敢当!”元懿连忙起身,拦住迷谷,转而对凤九说:“殿下,我还有一事相求,实在不能接受你的礼物。”   

凤九站起来,爽朗道:“何事?说吧。”

元懿的神色倒有些不好意思,“殿下也知,凡人修仙非常不易,若想早些修成正果,得需服下些神药相助……”

凤九恍然大悟,不由得笑出声,说:“原来这才是你的目的,你是想我领着你去十里桃林拜访折颜吧?”

元懿耳根子已经发红,“是……不过,我对殿下的感激是发自真心的。”

“我也没说是假的呀!”凤九走到元懿面前,像个姐姐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走,现在就去十里桃林!”   

凤九与元懿在去十里桃林的路上相聊甚欢,以前因为元懿对自己的心思,凤九与他相处时只觉得别扭,如今他已心有他属,二人相处起来比过去轻松坦荡,彼此都心下欢喜,能够成为朋友。

有凤九出面,折颜只是随口问了几句,就还算干脆把元懿需要的药给了她。元懿从未想过能如此轻松地完成此事,对凤九、折颜、白真乃至青丘的好感又比从前增添了许多。

凤九看元懿手里捧着药,面上有忍不住的笑意,不禁对他说道:“真想见见让你心仪的那个姑娘。”

元懿笑着说:“这有何难,你与我一同去凡间,就能见到她了呀。”

“下凡呀……”凤九听到“凡间”二字,忽然神思飘摇,她多年来不曾再次踏进凡世,却时常在梦里向往。   

元懿见她陷入思绪当中,便问:“怎么了,殿下不喜欢凡间吗?”

凤九回过神来,摇头说:“不,我很喜欢。”

元懿:“如此甚好。我现在就要下凡去送药与她,不知殿下可愿同去?我得让她对你当面磕头,当然,她若能成功修仙,以后我们还会正式登门道谢。”

“磕头道谢就不必了……”凤九心想,择日不如撞日,故地重游应觉欢喜,接着说:“就当与她交个朋友。”   

凤九和元懿现身于凡间沙地上,面朝北海。凡界的海与神界的一般无二,因其模样就是照着神界的复刻而成,只是,凡界的海水全凭神界各水宫里的海泉之眼才得以支撑。

元懿问凤九:“只站在海边,还未觉得你我如今已来到凡间了吧?”

凤九笑道:“不,凡间的海水,好像……味道更难闻些。”

“是吗?我怎么……”元懿正想说自己并未发现有何不同,却又察觉凤九说的似乎不错,“今日海水的味道的确有些怪。”   

就在此时,从二人身后的丛林中,传来异动之声。

二人惊觉回头,只见树枝摇动不止,树叶纷纷飘落,似被狂风吹过,可凤九和元懿分明感觉到周围根本没有风!紧接着,林中又出现“沙沙”的脚步声,愈来愈响,愈来愈近,诡异之极。二人不由紧张起来,相互靠近。

凤九小声道:“这里经常这样吗?”

元懿:“我也是第一次见。”

突然,十几只妖兽从林中窜出,将凤九和元懿团团围住后,朝凤九与元懿扑来,二人连忙在周身划出仙障抵挡。

凤九见状,道:“看来去见你未婚妻之前,得先打一架了。”心里暗自庆幸最近练剑比较勤快。

元懿:“好在只是一些凡间的妖怪。”

凤九:“你别轻敌,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元懿:“哪里不对劲?”

凤九:“凡间的寻常妖怪怎敢攻击神仙?你我并没有隐藏仙气。”

元懿语气有些发慌:“的确……”

凤九:“不用紧张。我在妖典上看过,无论哪种妖怪,想要取其性命,只需毁其心脏或脑袋!”说着手中划出平时练习时用的那把剑,继续说:“在凡间用法力必会遭到反噬,一定要速战速决!”

凤九正欲闯出仙障,却被元懿拉住,他又急又羞愧地说:“我忘记带剑了!”

凤九一听,未曾犹豫,就把手中的剑扔给元懿,道:“接着!”

元懿:“你把你的剑给了我,那你……”还没说完,就见到凤九霍然取下腰带,撕开其面上的那层锦缎,赫然是一把软剑。而剑尾的流苏上,绑着一串箭铃。这把剑藏于腰带之中,凤九已随身携带了千年,今日终于派上了用场。

不再耽误片刻,凤九与元懿一齐撤了仙障,飞身抢出,一人向前,一人向后,朝十几只妖兽刺去。

凤九的剑法根基是由白浅所教,虽然从前她爱偷懒时,白浅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每当传授时从不马虎,非常尽责。凤九聪明,剑法中精髓总能快速领悟。最近这些年,她练习得勤快多了,如今这些小妖自不是她的对手。她身轻如燕,飞至妖兽头上,一剑挥下,剑气立即将周围几个妖兽逼退三丈远。她眼疾手快,一剑就刺穿离她最近的一只的心脏。方才被逼开的妖兽又朝她袭来,这次她想试试砍脑袋是否有用,便一跃飞到一只身后,身未立稳手已在半空中挥舞,随即削去这只的头颅。两种方式都能轻松取下妖怪的性命,她放下心来,接下来的打斗,她如法炮制,一会儿功夫就将围住她的几只妖兽尽数杀死。

她转身看向元懿,心喜其他几只小妖也不足以伤到元懿。正欲在一旁休息,突然,地面泛出数股妖息,灌入了包围着元懿的那几只妖兽的身体中。凤九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元懿惊呼一声,手臂已出血,凤九立马划出仙障,飞身过去,将元懿拉入仙障之中。

“你没事吧?”凤九问。   

“没事……”他看了一眼被隔绝在仙障外四只妖兽,说:“方才,我突然产生幻象,妖兽竟变成了……我的未婚妻子。我根本反应不过来,就被妖兽击中。”   

凤九闻言心里一惊,思索片刻,沉声道:“这些妖的幻术原是只对凡人起效,不能奈何你我。可是,方才突然出现的妖息灌入它们的体内后,使其妖力大增,于是,你我也会看见幻象了。”

元懿脸色大变,不愿在凤九面前露出紧张,但双手已不禁握成拳头。

凤九见他如此,安慰道:“你年纪比我小这么多,害怕不必隐瞒,我不会笑你。”她突然站起身,继续道:“你自己化一个仙障,呆在里面不要出来,我去杀了剩下的妖兽!”

元懿惊到:“殿下……”

却见凤九取出一张帕子,用它遮住双眼,对元懿说:“我姑姑从前眼睛不好,因此创了一套闻声识得敌人方位的剑法。她教过我,虽然我只学了个皮毛,但好歹比你强。况且,你还可以在仙障内出声帮我。”

元懿在仙障内,看着凤九蒙眼与四只妖兽打斗,一颗心紧张得都要跳出来。他强自镇定,提示凤九妖兽的方位。

纠缠了近半个时辰,凤九终于杀死了三只妖兽,只剩最后一只。突然听见元懿朝她大喊:“殿下,小心眼睛!”

凤九还没反应过来,眼上的帕子已被撕碎,她下意识睁开眼睛,就看到那张冷峻的面孔,银色的长发,还有紫色的长袍……

就是这霎那间的犹豫,凤九的剑刺晚了些,虽然最终刺穿妖兽的心脏,可妖兽的一掌也打在了她的胸口上。

“殿下——”   

凤九在元懿的惊呼声中倒地,她怔怔地望着天空出神,好似不知道自己受了伤,更未察觉出自己身子逐渐变得透明。

元懿冲出仙障,还未跑到凤九身边,就见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忽然听见“哐当”一声,凤九方才倒下的地方,只剩下她的那把绑着箭铃的软剑。

元懿拖着受伤的身子返回十里桃林时,仍然惊魂未定。白真和折颜听闻凤九受了伤且不知所踪,双双使用追魂术,却在仙界探不到凤九的元神,便明白凤九的元神大有可能仍在凡间,二话不说,动身下凡去寻她。

临走前二人还交代元懿再上一次九重天,把此事告知白浅和东华帝君。

元懿极怕东华,从未单独拜见过他。元懿隐约奇怪此事为何也要让帝君知晓?但事关凤九安危,他无暇多想,从洗梧宫出来就直奔太晨宫。

“你说九儿在凡间被妖息所伤?!”

“是……是的”元懿紧张得哆嗦,“不知,不知她如今身在何处……”

东华:“如果妖息侵蚀了九儿的元神,那么……元神脆弱之时,会不自主到最喜欢的地方去。”

说到此处,东华猛然似想起了什么,又鬼使神差般地注意到元懿手中的那把剑,确切地说,是绑在那把剑上的箭铃。他一把扯下箭铃,将其紧紧握在手中。刹那间,大殿内已不见帝君身影。

元懿还在原地不知所措,他忽然心里一惊,方才帝君是怎么称呼青丘女君来着……

凤九蓦然睁开眼睛,有些发懵,过了一会儿,她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地上,好像有点冷,她坐起身来,忽觉胸口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她倒吸一口凉气,这才想起来之前发生了什么。

元懿、十里桃林、海边、小妖、妖息……脑中的画面最后定格在那张冷峻的脸上,凤九呆呆地摸着伤口,叹了口气,沉吟道:“唉,真差劲啊,居然输给了一个幻象变的冒牌货……”说完环顾四周,才发现周围漆黑一片,吓得立马在掌中变出一小团火光。

隐约看清了周围景物,凤九愣住了,她闭上眼睛复又睁开,霍然站起身。泪水悄然涌上眼眶,她发现,这里不是青丘,不是北海,而是小破屋,她和东华在凡间避难时的那间破屋子!

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元懿去哪里了,凤九怔怔地想着,莫非是自己已经死了?胸口的伤适时得抽痛了一下,她反应过来,死了是不会觉得痛的,如释重负地轻叹一声。

凤九盘膝而坐,准备自行运功疗伤,却发现一提起真气,内息就会不稳,似要游走乱窜,她忍不住猛烈得咳了一阵,郁闷道:“这么快就遭到反噬了……”不敢再运功,知道自己伤口没有流血,她安心许多,打算回十里桃林麻烦折颜。

可是,这间屋子乘载了她与东华在凡间最惊心动魄的回忆,如今想来只觉甜蜜,她哪舍得立马离开。凤九将身子靠在墙上,尽情怀念着,一人身处黑暗中也完全不害怕了。

不知过了过久,屋外飘起了小雨。凤九轻笑出声:“呵,真巧,那天也在下雨……帝君要是也在这里就好了……”

忽然,狂风大作,来势汹汹。凤九惊觉,霍然起身,她感受到了,这是那股伤她的妖息!

妖息莫名再次出现,从四周墙外涌窜进屋子里,凤九心里感到强烈的厌恶。

一想到妖息若在这里作祟,她就觉得恶心,绝不能让妖息玷污这间屋子!

凤九想到此,哪里还顾得上是否会遭到法力反噬。胸口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她却没感觉到一般,屏息凝神,暗自发功,已将法力聚于指尖。

凤九飞至高处,身形旋转,指尖仙力化身为无形的剑气。双指为剑,一齐挥下,作势凶猛,瞬间就把屋内的妖息逼退了出去。

凤九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一使用法力,竟要付出这么大代价。

刚逼退妖息,还未来得及高兴,她就觉得五内翻滚,胸口的伤似被利刃穿过,疼得她底呼一声,忽然脚下仙力一空,她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她晕晕沉沉,闻到了血的味道,伤口在出血,冷汗已经侵遍全身。忽然,她又感受到了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顿时慌了,她记得只有伤及到元神时,才会这么痛,当初被红莲业火打中时就是这般,那次要不是折颜及时赶到医治了她,她恐怕就要死在若水河畔了。

巨大的恐惧朝凤九袭来,她想不通,自己的法力明明不高,就算遭到反噬,也不至于会伤到元神,怎可能会严重至此呢。她一咬呀,心想哪能莫名其妙死在这儿,想要挣扎起身,欲往十里桃林,怎料根本没有气力。

凤九趴在地上,脑海里开始浮现出东华的面孔。尝尽生离,今番难道无一言就成永诀了吗?她的身子颤颤发抖,任泪水浸湿睫毛。

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屋外却透出了光亮,她想,天要亮了吗……

就在此时,门突然被重重地推开。

凤九蓦然抬头,愣住了。

她看到了那张令她魂牵梦绕的脸,还看到那个紫色身影朝她奔来。她痴痴地看着他,却在他快要奔至自己身旁时闭上了眼睛。

又是幻象!凤九心里恨恨地想。可恶的妖怪又出现了,变成她最牵挂之人的样子来伤她,实在是卑鄙!

就在凤九闭目等死的时候,却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人小心翼翼地扶了起来,肩膀被人紧紧地揽住了。

后来,她听到了有人焦急地唤着她,只有他才会这样唤她。

“九儿,九儿!”

这声音仿佛来自天际,凤九难以置信地睁开了眼睛,东华的脸近在咫尺。

他忧心如焚的样子清晰可见,身上的白檀香萦绕在周围。

眼泪夺眶而出,凤九扑进东华的怀里,越哭越凶,伴随着浓浓的委屈与思念,和积攒了许久的恐惧,一齐发泄了出来。

她臂上没有力气,却努力抱着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哽咽着叫他的名字:“东华……”

东华紧紧地搂着凤九,早已心疼自责得要命,柔声哄着她说:“我来了,九儿,我来了。”




第九章:黯殇

凤九伏在东华的怀里,神思昏倦,意识一时模糊一时清醒,胸口疼得厉害,但她已全然不怕,拥护着她的臂弯让她觉得温暖又安心。

东华将她伤口的血止住后,柔声对她说:“九儿,我得先帮你把体内的妖息净化,才能替你疗伤。净化的时候可能有点疼,千万忍住。”

凤九抬头看他,他的眼里透着心疼和不忍,神情是那般温柔。有他陪在她身边,再大的痛楚也不惧,凤九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东华将搂着她的一只手臂收紧了些,另一只手凝聚着法力,掌心离凤九的伤口一尺距离,忽然掌中出现蓝光,往凤九的伤口处源源不断地送去。

确实非常疼,凤九忍不住低呼一声,就感到揽着自己的手臂明显一颤,她连忙抬头,朝他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东华看着她的这个笑只觉得揪心,把手掌的力道放缓许多,却加深了法力,打算尽快净化她身体里的妖息。凤九的眉头不再皱得那么紧,果然更没那么疼了,发青的面色也逐渐好转。

突然,东华神色微动,一双眸子飞速扫视四周,蓦然长袖一挥,小屋的门瞬间被关上,紧接着一把抱起凤九站起来。他的一只手将她紧护在怀中,另一只手中却不知何时已握住了苍何剑。

凤九体内的妖息已被东华净化,她此时虽然还很虚弱,但灵台已经清明许多。她感受到有无数股暗流正在朝这间屋子涌来,忽然,屋门发出“啪啪”声响,似有什么人在敲门。渐渐地,不仅是门,屋子的四壁、窗、檐、顶都传来这种声响,竟似无数个不速之客一齐敲打。拍打之声越来越响,越来越频繁,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凤九感到胸口又渐渐发晕起来,不由地搂住了东华的腰。

东华立马低头对她说:“别怕!”

凤九心想他在这里,自己当然不会怕。正欲开口对他说,只觉得腰间一紧,东华已经抱着她凌空飞起。

苍何剑直指云霄,散发出强烈的剑光,屋顶瞬间被震塌,东华和凤九周围立时出现仙障,护着二人冲出屋子,腾空站立。二人低头望去,屋子也轰然倒塌,整个废墟之处,都被强大的墨蓝色妖息笼罩。

凤九只觉得胸口越来越闷,竟开始喘不上气来,脚下虚浮,眼前也是一片模糊,忍不住想唤东华,可身体突然软倒下去。

“九儿,怎么了!”东华大惊,紧紧地搂着她,看着她的面色,顿时反应过来,双目怒视着地下的那股妖息,明白是它促使凤九伤势加重。   

就在此时,废墟中的妖息忽然变作一道道巨流,向二人冲打过来!

苍何剑用力劈下,剑气如虹,瞬间就把袭来的妖息劈碎。可妖息并未散去,而是将东华和凤九包围住,紧接着地面剩下的妖息也纷纷围窜上来。

凤九一口鲜血喷在东华衣襟上。东华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加大了周身仙障的法力,大声地唤她:“九儿,睁开眼睛!看着我!”

凤九从未听过他如此害怕的语气,觉得特别心疼,她拼命睁开眼睛,尽力地笑了笑,对他说:“我没事。”

东华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如刀绞。知道片刻耽误不得,必须速战速决,带她回仙界救治。他望着包围住他们妖息,眼里已有浓浓的杀意。

东华将凤九护在仙障内,自己却身边却退去仙障。忽然,他手中的苍何剑泛起强烈的蓝光,伴随着巨大的法力,直射向妖息。这一次,东华不是要将它们击碎,而是要将它们直接净化。

墨蓝色的妖息屏障愈来愈透明,终于“哄”地一声粉粹瓦解,还未掉落在地上,就已灰飞烟灭。

东华抱着凤九,化成一道紫光,冲向九重天。

东华料到白真折颜找不到凤九,肯定会去找白浅商量。他担心凤九伤势,便也顾不上避嫌了。白真和折颜到洗梧宫时,夜华正在昆仑虚议事。二人顾不上喝一口茶,就把凤九的事情与白浅说了。白浅忧心忡忡,正思索着,却看到东华抱着凤九现身于此。

白浅立马把他们领进内室,让凤九躺下。凤九晕晕乎乎地睁开眼睛,看见已回到亲人身边,开心地朝大家笑了笑,之后昏睡过去。

白真:“她体内的妖息都净化干净了吗?”

“帝君已经净化了。”折颜着手帮凤九疗伤。     

众人都围在床榻边,直到折颜给他们递去一个放心的眼神,才准备到外殿去。白浅让白真和折颜先回青丘,凤九留在洗梧宫由她照顾,等痊愈再离开她才放心。

白真和折颜正欲出去,凤九悠悠地醒了过来,看着坐在床边的白浅,撒娇道:“姑姑……”

白浅叹道:“丫头啊,你怎么每次和东华帝君在一起都要受伤呢?”

“姑姑,”凤九撅起小嘴,“不关他的事,应该说每次都是他救我才对。”   

“好好,女生外向。”白浅说着捏了捏凤九的脸。   

凤九突然问:“帝君呢?”

其他人这才也发现东华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

“他没有受伤吧?”凤九急得要坐起身,白浅赶紧按住她道“没有没有,洗梧宫不比太晨宫,时常有人来找夜华议事,他呆在这儿不方便是不是?”   

凤九皱眉道:“我担心他遭到法力反噬。”说着就用祈求的眼神望着白真和折颜,“四叔,你最疼小九了,你帮我去太晨宫看看他好不好?”

白真和折颜一起笑了,口气无奈,“好!我要不去,你这丫头恐怕就自己去了。”

凤九乐呵呵地看着白真和折颜走出去,心满意足地躺下,在白浅的照顾下进入梦乡。

白真与折颜来到太晨宫,却未见到东华,仙枢告诉二人,帝君没有回宫。

原来,东华从洗梧宫出来,就径直去了昆仑虚。

凤九莫名被妖息所伤,而今日又围攻了他们,聚涌在凡间小屋的妖息数量之多,已出乎他的意料。没来由的,东华竟觉得无比心慌。

见太子夜华也在昆仑虚,东华并不惊讶,心想难怪刚才未在洗梧宫看到他。可是,夜华和墨渊见他突然到此,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奇怪,似有话对他说,却又难以开口。

东华心里已有疑虑,面上却是一贯的平静,“二位为何这幅神态,莫不是有难言之隐?”

墨渊正想回答,却突然微微一怔,问道:“帝君的脸色为何如此苍白?”

东华笑道:“你犹豫许久不是为了问我这个吧?”

墨渊思虑片刻,说:“进去内殿看看就知道了。”

半个时辰后,三人一起走了出来。

东华面无表情,语气也未有任何波澜,“追查了半天,现在才知晓,原来它们是冲着我来的。”

墨渊沉声道:“你打算怎么做?”

东华:“既然只有我能将它们彻底净化,又能托付于旁人吗?”

夜华突然开口对东华说:“抱歉。”

“无需道歉,这不过是……”东华还未说完,突然剧烈地咳了起来,他在来路上已开始忍耐,本以为可以撑到回太晨宫,看来这反噬的力道来得还是太快了些。   

墨渊和夜华已然大惊失色,看着东华越咳越凶,脸色也越来越白,到最后,居然吐出好几口血来。

“帝君!”墨渊和夜华欲扶住东华,却被他摇手拒绝。他渐渐停止咳嗽,擦干了嘴角的血迹,又自省调息了一会儿,才抬头看着二人。   

墨渊面色严肃:“你这是被自己的法力反噬了?”   

东华点了点头。

夜华:“为何要在凡间这般大肆使用法力?”

东华脸上的苦涩一闪即逝,看上去仍是那般云淡风轻。他答非所问:“原来它们突然聚集到凡间,就是为了逼我出手。也是,因为只有我,才能把自己伤得如此狼狈。”

夜华:“帝君可否告知……”

“太子殿下,”东华打断夜华,“青丘女君现在洗梧宫养伤,怕是会住上几日,你回去后,莫要告诉她本帝君被反噬而重伤的事。先告辞了。”   

未等夜华与墨渊应答,东华就走了出去,留下面带忧色的二人看着他背影,一时间陷入沉默。

良久,墨渊才道:“他被自己的法力反噬成重伤,若要再凭一己之力净化所有妖息,只怕……”

夜华:“大哥,真有这么严重吗?”

墨渊面露不忍,道:“按照昆仑虚弟子调查的妖息数量来看,极有可能。产生这股妖息的恶灵怨念,应是死于苍何剑下的不计其数的亡魂。”

夜华:“它们为何会突然一齐出现?”

墨渊:“帝君之前失去了九成法力,有近三千年之久。这些年,没有他法力的制衡,机会可谓是千载难逢。产生这么多妖息对付他一人,应该是孤注一掷了。”

夜华:“帝君……会怎么样……”

“不知晓。”墨渊摇头,叹道:“劫数将至,结局如何,都乃天命。”   

在回途中,东华经过了昆仑虚的山路,与小狐狸邂逅的树林,九重天的宫道,太晨宫的玉阶……

一路上,耳畔不停地想起一个早已铭心刻骨渗入到血液中的声音:

“你是何人?”   

“既然帝君救了凤九,那我是一定要报答你的。”   

“凤九喜欢你,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   

“你要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忘了这两年。”   

“我为了你,连尾巴都割了,在梦里,你总该还我了吧?”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壮丽的星空。”   

“怎么会,我这是记着你对我的好。”   

恍惚中,东华已然回到了太晨宫,吩咐一概不见任何人,当他回到寝殿,看到案头高高堆起的史册法典,有一瞬间的失神,这些书籍都是记载着有关三生石的内容,终于,他长袖一挥,这些书籍一齐重重摔下,愤怒地撞击着地面。




第十章:月圆

凤九在洗梧宫养了几日,已经可以下床走动。她的伤看起来凶险,但只要将侵蚀元神的妖息净化干净,再配上折颜的灵丹妙药,很快就无大碍了。

这日,白浅端着新熬的药走进凤九的房里,看到她正坐在床边发呆。

白浅:“又在想什么呢?”

“姑姑。”凤九对白浅露出灿烂的笑容,朝着她伸手,白浅莞尔,握着侄女的手,凤九就顺势拉着白浅坐在自己旁边。

“来,喝药!”白浅把药碗放到凤九手中,凤九立马乖乖地喝起来,白浅就在一旁温柔的看着她。

凤九喝完药,突然叹气:“唉……”

白浅揽着凤九,说:“好端端的,我的小九怎么又叹气呢?”

凤九摇摇头,犹豫片刻,又开口:“我是在想……”

“东华帝君。”白浅接道。

凤九点了点头。她与东华的情感,白浅是最清楚的。她们姑侄素来亲厚,加之白浅经历过与夜华的生死离别,越发地体谅凤九了。凤九只把文昌帝君是东华历劫的那一世凡人的事告诉了姑姑。白浅得知原来东华对小九也情深如此,心里很是震动,对东华的态度也柔和不少。

“姑姑,”凤九说:“姑父告诉我,帝君这几日闭门谢客,我担心他定是不想让人发现他受伤了。”

白浅:“你该去看望他才是。”

凤九:“可是,我怕他不愿见我。”

白浅:“即便如此,你难道能忍住不去吗?”

凤九听白浅这么说,立时觉得不好意思,她用略带不满的眼色看着姑姑,却发现姑姑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眼里有一丝戏谑之意。姑侄对视了好一会儿,突然都扑哧笑出了声。

“姑姑……”凤九靠在白浅肩上撒娇。

“傻丫头,”白浅的语气让凤九觉得欣慰,“寻常探望罢了,何必顾虑这么多?”

“姑姑说得是!”凤九爽朗地站起身来,与白浅携手走了出去。

白浅望着凤九飞向太晨宫的背影仍是忍不住有些惆怅,心想侄女的情路竟和自己当年一般坎坷。

“浅浅,”夜华从她身后走过来,搂住白浅的肩膀,望着太晨宫的方向,眼中掠过一丝担忧。

白浅:“怎么了?”

夜华收起眼底的担忧,道:“没什么。”

凤九离开洗梧宫时,从白浅那儿拿了两瓶桃花醉,她认为,青丘女君不应两手空空就来拜见东华帝君。可快飞到太晨宫时,她仍是担心东华不见她,无可奈何,她终于在时隔两千多年后,再次变成小狐狸溜进太晨宫。

殊不知,此刻司命星君正在太晨宫书房里整理帝君公务,凤九突然现身,着实把他吓着了。

“哎哟!我说女君殿下,你怎么……”司命本想说,凤九怎么还变成狐狸偷溜进来,全不顾及女君身份,但话未出口,已觉得不妥,忙改口道:“怎么还这般顽皮。”

凤九低下头,小声嘀咕道:“我来看帝君……”

司命随即明白过来,她是听闻帝君不见外客,才出此下策。司命叹道:“就算你偷偷进来,帝君也未必会……”

“司命。”东华的声音突然传入二人耳里,此时他正在寝殿,是用法力传音。凤九和司命都愣住了,心想着帝君可能恼了,却听见东华的声音再次传来,“你一人先出去,本帝君随后就到书房来。”

这话的意思分明是让凤九在书房等着他。二人听了都觉惊喜,司命马上放下手上的公文,与凤九告辞,离开了书房。

凤九把手中的桃花醉放在案上,正想着是坐下等帝君呢,还是站着等他,忽听见身后有人轻声唤她。

“九儿。”东华的声音很温柔。

凤九转身,看见他正微笑着注视自己,凤九激动地飞奔到他身前,面上带着明显的喜悦,东华看着她,眼里的笑意更加深沉。

“你的伤?”二人不约而同一起问对方,都是一怔。

凤九心里泛起甜蜜,害羞的低下头,说:“我都好了,你呢?”

东华没有回答,却牵住了她的手,给她把脉,再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才说:“的确是好得差不多了。”

凤九感动,也握紧他的双手,说:“我真的没事了。倒是你,是不是遭到法力反噬了,你法力这么强,我怕……”

“我也没事了。”东华笑着打断她,看着她的眼神不像撒谎,强调:“真的。”

“可你那日使用了巨大的法力,难道不会……”凤九仍是将信将疑。

“傻丫头,”东华道:“你看我现在的样子,不是好好的吗?”

凤九看东华脸色虽有些白,但精神很是不错,握着自己的手也是暖和的,终于放下心来,笑道:“我还以为你是伤重在疗伤呢。”

“我的确是在疗伤。”东华说:“但伤得不重。”

凤九听了心里又是一紧,皱眉道:“还未痊愈吧?所以你才不见任何人。”

“我不见他们是因为心烦。但是……”东华笑了,停顿了一会儿,又说:“但是你想见我,我就来了。”

凤九愣住了。

“你想见我,我就来了。”此话凤九听起来,已胜过世间万千情话。帝君极少说过好听的话哄她开心,所以这种不经意的开口,就更让她沦陷。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年在南天门前,帝君对她说:“我下凡历劫,就是为了成全你一次,更是为了成全我自己。”他突然就承认了对她的心意,让她猝不及防。这一次,也是一样。

凤九痴痴地望着他,东华的手抚摸上她的脸颊,压低了声音,好似在与她说悄悄话:“小狐狸,你这般的神情,还好只有本帝君有幸瞧见。若是让其他神仙瞧了去,你这青丘女君的威仪就要荡然无存了。”

凤九听闻顿时脸上出现一团红晕,又气又窘,正欲反驳他,忽然,身子不稳向前倾去,还未反应过来,已被他拉入的怀中。

凤九此时已全然忘记了思考。他的怀抱,他身上的白檀香,都让她沉醉。她僵住的身子很快变得柔软,不再开口说话,也伸出手反拥住他。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相拥了好一会儿,东华才松开她,忽然看见了案上的桃花醉,笑着问她:“怎么还带着酒?”

凤九:“这酒本来是青丘女君用来孝敬东华帝君的,可惜我事到临头没骨气了,担心正式拜见,你反倒不见我。于是仍选择变成小狐狸。”

“哈哈哈哈!”东华大笑,  “来,陪我喝几杯。”他拉着凤九的手,走到案边的榻上坐下,手中已经变出两只精致的小瓷杯。

桃花醉很快就被喝完,凤九已经有些微醉。她突然想到了那年,自己变成狐狸在太晨宫陪着他的日子,他那日喝醉了酒睡着了,自己就现出了原身,还偷亲了他。想到此,凤九的脸刷的一下又红了。

“你在想什么?”东华的眼中带着戏谑。

“没,没什么!”凤九窘迫。

东华突然一把将她拉进的怀里,道:“怎么,当年那头胆大的小狐狸到哪里去了?”

凤九瞪他,却看见他挑了挑眉。凤九没忍住,捧起他的脸,主动亲了上去。就在她正打算放开他的脸时,他的手臂却将她一把揽住,紧接着,他的唇畔就覆上了她的唇。

凤九清楚地感觉到,今日的东华有些反常,但她不愿去多想,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唯愿唇齿相依间,就此沉沦。

凤九从东华的怀中醒来时,他还在睡,此时此刻,凤九的脑袋却已经清醒大半,知道不该再呆在太晨宫。她其实也不想这么懂事,只是她记得,在迷迷糊糊入睡之前,东华突然对她说了一句:“对不起。”

那时她还醉着,没反应过来他为何要这么说。一旦清醒,她便立即全然明白了。

凤九看着他的睡颜,叹了口气,道:“我们走到今天,早已两心相知,实在无须再言任何抱歉。”说完站起,正欲转身离去,手却被身后那人紧紧握住。

“九儿,我们赏月去。”

没想到他已经醒了,凤九知道刚才那话肯定被他听了去,现在他是要挽留她。

心里有些五味杂陈,她缓缓地转过身,看着他眼睛,他也正注视着自己。凤九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们一起赏月,会被人瞧见的。”

东华:“那我们就离开太晨宫,离开九重天,换别处地方赏月。”

凤九:“换到哪里去?”

东华:“凡间,我们去凡间赏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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