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总不是婚前的斯万太太吧!”小普言中画中之人,连自己都感到错愕。现在的奥黛特和画中不辨性别的少妇相差甚远,她那时还没有通过着装、仪态和眼神把自己包装成一个贵妇人。不仅如此,画中人的姿态和其勾画出的具有挑逗性的阿拉伯图案,提醒我们她是埃尔斯蒂尔笔下的女子,他同早期的作画方法,提炼出对奥黛特压力最大的出身问题。这也是这幅画没有被奥黛特本人保留的原因之一。一个期待日后被证实的猜测:奥黛特曾经和埃尔斯蒂尔过从甚密,也许就是他的情妇之一。
肖像水彩画一事告一段落,接下来的几天,小普的时间被圣卢离开的准备工作占据,但是他心里一直想的是会见那群少女。圣卢这个小伙子,可能是目前为止普鲁斯特笔下最帅的男子,毕竟他一出场时是这样的画风——“这时,我看见在海滩与大陆的中间,一个小伙子走过,高个,瘦削,颈部外伸,高傲地扬着头,目光敏锐,皮肤和头发像吸收了所有的阳光一样金黄。他的衣料薄而发白,我从来就没有想到一位男子敢穿这样的料子。他那瘦削的身材更使人想起餐厅的凉爽以及外面的炎热和大好天气。他健步如飞。他的眼珠与大海同样颜色,一只单片眼镜总是从一侧眼睛上掉下来。”小普的外祖母也很喜爱这个青年,想在他离开之前送一份礼物。得知圣卢对普鲁东极为钦佩,于是购买了许多这位哲学家的亲笔书信给他。
圣卢对一样东西的喜欢就是普通人的喜欢,他喜形于色,但小普对喜欢的东西是极为别扭的。圣卢恭敬地看着这些书信,企图记住每一个字句,到了告辞的时候,外祖母说拿走吧,这就是送给你的礼物。圣卢极力控制自己的喜悦之情,但并未做到,一再感激外祖母,仍担心感激得不够。如果是突如其来的满足降临到小普身上,小普会觉得这份期待、这份满足瞬间变得索然无味。
圣卢是坐火车离开的,到东锡埃尔去服兵役。小普去火车站送别时,他的另一位伙伴布洛克也在场。圣卢原本与布洛克不睦,却在离开时邀请他们前去东锡埃尔看望他,小普心里一直想着少女们,因此布洛克执意要去看圣卢,也成为他与少女们朝夕相处这一愿望的绊脚石。此处再提一句圣卢走后寄给小普的信,写得极为暧昧,友谊之中有种难以言明的玫瑰色。而小普的反应,也没有让人失望,他说“与我自己凭空想象的他给我写的信基本上很相像。”
但不要忘了,小普现在的正主儿阿尔贝蒂娜还在,或说不是一个人,而是那群他心心念念想要结识的少女。圣卢走了几天后,小普终于在埃尔斯蒂尔举办的一次小小招待会上遇到了阿尔贝蒂娜。他一再将结识阿尔贝蒂娜的快乐推迟,最后终于实现了由埃尔斯蒂尔介绍,与她相识、交谈的目的。小普在这里看到的阿尔贝蒂娜,和她之前脑海中的她不一样,因为她只是少女中的一个,而这种和其他少女没有什么差异的感觉,颇让小普感到失望。小普注意到她有一颗美人痣,但是他游移不定的记忆带着这颗痣在阿尔贝蒂娜的面庞上漫游,一会儿放在这儿,一会儿放在那儿。
他带着游戏的心情审视眼前这位少女,这种飘忽是他在她与其他少女之间的飘忽,“我不单爱哪一个,我个个都爱。”还记不记得他曾这样说?此时的小普已经不像当初在巴黎那样,日日守在香榭丽舍大街,千方百计地去见希尔贝特,他自己心里已经清楚地知道,要守株待兔。
阿尔贝蒂娜在他心中经历过几次变形,最后才固定到了一个位置上。他静止不动地仔细查看,终于知道了那颗美人痣位于何处。就像凡德伊的《奏鸣曲》,在他记忆中这段乐谱也是飘忽不定的,直到有一天,他手中握着乐谱,才能找到这个段落,在记忆中将它固定在自己的位置上。此时他也将那颗飘忽的美人痣,固定到了阿尔贝蒂娜的脸颊上。他握住了这个少女。
此一节的三条线:过去——奥黛特的画像;现在——圣卢的离去、与阿尔贝蒂娜相识;未来——希望通过阿尔贝蒂娜结识她的女友。小普与阿尔贝蒂娜的相处是否顺利,他是否跟布洛克前往圣卢的营地?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