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上两期我们讲到，自律是艰苦而复杂的工作，需要拥有足够的勇气和判断力。今天我们就来聊聊自律的第四种原则——保持平衡。

B：保持平衡是什么意思？貌似和儒家的中庸之道有相通之处。

A：保持平衡意味着确立富有弹性的约束机制。以生气为例，我们生理或心理上受到侵犯，就会感到生气，要获得正常的生存，生气是一种必不可少的反击方式，从来不会生气的人注定终生遭受欺凌和压制，直至被摧毁和消灭。必要的生气，可以使我们更好地生存。但有时，我们也要适当约束情绪，正面冲突只会使处境更加不利。在这个复杂多变的世界里，想使人生顺遂，我们不但要有生气的能力，还要具备即便生气，也可以抑制其爆发的能力。我们要善于以不同的方式恰当表达生气的情绪，以及注意时机和场合。

B：哇噻，听起来好复杂啊！怪不得人们说，中年以后才能掌握如何生气的本领呢！

A：是的，不少人都在不同程度上，缺少灵活的情绪反馈系统。心理治疗可以帮助情绪反馈系统变得更加灵活。要使心智成熟，就须在彼此冲突的需要、目标、责任之间，取得微妙的平衡，这就要求我们不断地自我调整。

B：要怎样才能取得这样的平衡呢？

A：保持平衡的最高原则就是“放弃”。记得九岁那年，我学会了重要一课。那年夏天，我刚学会骑脚踏车，整天乐颠颠地骑车玩耍，我家附近有一个陡坡，下坡处有个急拐弯。那天早晨，我骑着脚踏车飞也似的向坡下冲去，那种风驰电掣的感觉带给我极大的快感。为了不减损这种快感，到了下面转弯处我也没有减速。结果，悲剧很快就发生了——几秒钟过后，我被抛到几英尺以外，四仰八叉地躺在树丛里，身上出现了多处伤口，崭新的自行车也撞到一棵树上。

B：哦，听起来实在是太糟糕了！

A：是的，九岁的我贪恋风驰电掣，不肯放弃一时的快感，来换取转弯时的平衡，最终让我体会到：失去平衡，远比放弃更为痛苦。不管是谁，经过人生旅途的急拐弯，都必须放弃某些快乐，放弃属于自己的一部分。

B：放弃人生的某些东西，一定会给心灵带来痛苦啊！

A：是的，但回避放弃，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永远停在原地，不让双脚踏上旅途。

B：这样一来，生命也就失去了多姿多彩的可能性。

A：是的。事实是，相当多的人都没有选择放弃，他们不想经受放弃的痛苦。

B：那些小的放弃，比如放弃速度，放弃发怒，还不会带来太大的痛苦。但要放弃固有的人格，根深蒂固的行为模式或意识形态甚至整个人生理念，就实在是太痛苦了。

A：的确如此。但是，一个人要想有所作为，在人生旅途上不断迈进，或早或晚，都要经历需要放弃的重大时刻。

B：这么说来，心理治疗也是一个放弃的过程吧？

A：是的，来访者常常要经受重大的改变，甚至多于一般人一生的改变。他们须在短时间内，放弃“过去的自我”。

B：放弃某种心爱的事物——至少是自身熟悉的事物，会让人痛苦，但只有适当放弃过去的自我才能使心智成熟，是这样吗？

A：是的，这是必经之路。

B：放弃那些曾经赖以生存，让人熟悉的模式，一定会怅然若失，甚至会感到抑郁吧？

A：是的，不过因放弃而感到抑郁，是自然而健康的现象。抑郁是一种显著的信号——想适应新的状况，就要做出重大改变。自律是一种自我完善的过程，其中必然经历放弃的痛苦，其剧烈的程度甚至如同面对死亡。但是，如同死亡的本质一样，旧的事物消失，新的事物才会诞生。

B：怪不得哲学家要说——“生命的意义恰恰在于死亡这一现实”。

A：是的，放弃自我是耗时长久，逐步适应的过程，需要经历各种各样的痛苦。

B：那么，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减少这种痛苦呢？

A：有一种极为重要的保持平衡的心理技巧，我称之为“兼容并包”，这是促进心智成熟不可或缺的工具。

B：“兼容并包”指的是什么呢？

A：“兼容并包”意味着既要肯定自我，以保持稳定，又要放弃自我，以腾出空间，接纳新的想法和观念，实现自我平衡。

B：正如生与死，好比是一枚硬币的两面。死亡的痛苦是诞生的痛苦，而诞生的痛苦也是死亡的痛苦。

A：是的，要建立更新的观念与理论，旧有的观念和理论就必须死去！

B：我还是想问，是否有可能完全避免心灵的痛苦，或者说，是否能把心灵的痛苦降至最低呢？

A：答案既是肯定的，也是否定的。说它是肯定的，是指：完全接受痛苦，在某种意义上，痛苦就不再存在。我们经由成长和自律，可以使心灵包容的能力不断增强。

B：就像在孩子眼里天大的难题，到了成人手里，就可能迎刃而解，痛苦不成为痛苦了，是吗？

A：是的，心智成熟的人，大多具有超出常人的爱，爱，能使他们感受到更多的快乐，更少的痛苦。

B：一个只关注自己的人，痛苦更多，是这样吧？

A：嗯，不过从另外一个方面说，答案也是否定的。心智成熟的人内心拥有强大的力量，能做出各种决定。然而，在全知全能的状态下做决定，远比一知半解的状态下，要经历更多的痛苦。

B：那些容易做出决策的人，并不意味着是最好的决策者。

A：是的，最好的决策者，愿意承受其决定所带来的痛苦，却毫不影响其做出决策的能力。一个人是否杰出和伟大，视其承受痛苦的能力而定。

B：假使人生的目标就是逃避痛苦，那么完全可以得过且过，不必寻找更高层次的精神和意识的进步。然而不经痛苦和折磨，就无法实现灵魂的超越，是吗？

A：是的，而且，即便达到很高的精神境界，彼时的痛苦之烈，可能也远远超过你的想象，让你最终无法承受。

B：既然如此，为什么人们还要追求自我精神的发展呢？

A：这个问题，说来话长，牵扯到对幸福本质的认知，我们会在接下来的对话中不断深入探讨。

B：好的，不管怎样，追求真相是值得的。

A：是的。关于平衡和放弃的本质，还要补充一句，为了放弃，首先必须拥有某种事物，你不可能放弃从未拥有的事物！

B：就像获胜前就想放弃胜利，完全无从谈起，是吧？

A：是的。同样，首先要确立自我，才能够放弃自我。为数众多的人，因为缺乏实践的欲望，害怕痛苦的感受，致使心灵无法成长。这些人希望通过表面化的模仿，比如闭关、修行，达到精神的更高境界，却没有意识到，长期以来，他们只是停留在幼稚的精神成长阶段。心智成熟无法通过走捷径，一步到位。

B：也就是说，自我还没确立，根本谈不上放弃自我，是吗？那只有从头做起，进行自律，才是唯一的捷径，就像普通人的成长，要经历不可或缺的青春期、青年期和中年期一样。

A：是的。说了这么多，我们来概括一下。自律，包含具有积极意义的四种人生原则，目标都是解决问题，而不是回避痛苦。这四种原则包括：推迟满足感、承担责任、尊重事实、保持平衡。四种原则相互影响，使用它们的力量和动力，完全取决于一个人心中蕴藏的爱。

B：爱是一切背后的动力？

A：是的，下次我们会就爱做深入的探讨。总之，冥想、瑜伽、心理治疗，都只有辅助作用，而不具有本质作用。真正的自律，还是我上面提到的四种原则。只要持之以恒地实践，任何人都能够使精神、心理和灵魂达到更高的层次。

B：嗯嗯，感觉备受鼓舞，我也要遵循这四种原则，不断精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