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和母亲都是人民教师,他们的学生,天南地北,五湖四海,有的居住在国外。
父母都是六十年代师范学校毕业。父亲擅长吹笛子,拉二胡,国画山水画,母亲唱起沂蒙小调清灵婉转,弹起钢琴有如行云流水。
父亲教过初中物理、化学,他的教案,写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字体不是正楷,而是稍稍有些斜体,一眼就能看出父亲这个人有些浪漫,不走常规的性格。父亲作的物理电路图美观清晰,思路完整,我上初中时常常拿着他的教案,翻阅、借鉴、欣赏,在心里敬佩不已。
母亲则与父亲相反,特别正统,甚至是呆板。无论穿衣戴帽,说话办事,还是在工作上,严肃认真,一丝不苟。
母亲文科突出,政治、语文是她的强项。母亲的教案没有图,整齐划一、高高地摆在家里的书桌上。母亲的字苍劲有力,完全是正楷,很少用草书,教案重点处用红笔划出波浪线。她的性格也是如此,做人端端正正,做事勤勤恳恳。
从我记事起,父母上班从来都是提前到校,匆匆忙忙,下班时每人抱着一摞作业本,吃过饭就在昏暗的灯光下,破旧的书桌上批改作业,直到深夜。
父亲要强,母亲更要强。在学校是教学能手,都在担任班主任工作,在教学业务上谁都不肯落后。他们经常外出学习进修,把我们孤零零地丟在家里。
说起来也许老套,但上世纪八十年代时的老师确实如此。
那时候班主任老师经常家访,倒不是学生的学习问题,而是有的家长不让孩子上学,特别是女孩子,因为家里穷。学校有规定,父亲也不想让他的一个学生辍学掉队,就一趟一趟,苦口婆心地给家长做工作,讲道理,实在是交不起学费,父亲先给垫上。
母亲总是把她的学生带到家里来,辅导作业,留下吃饭,给剪头,还给他们篦下头上长的小生物。所以我家每个月的月底,粮缸都是空空的。
由于父母每天都是备课、上课,休息日忙着进修、家访,我们姐弟几个都很独立。小学时就是自己洗衣服,做饭,收拾屋子,大的管着小的。
小时候父母的工资都特别少,给乡下奶奶一点,再资助几个学生一点,爸爸还是个见书就走不动道的人,每个月都要买上一本,我家的生活捉襟见肘。妈妈没时间给我们做棉鞋,就给我们买棉胶鞋(小时候叫棉wulou),不暖和不透气,我们的脚都有冻疮。冬天快到了,妈妈每天批改完作业,在灯下给我们做棉衣服,一直陆续要熬二十多天的通宵,才能把几个孩子的棉衣棉裤准备好。
父亲教完初中教高中,教学四十余载,桃李满天下。让我尤为敬佩他老人家的是,他能教高中物理化学,评为全县教学能手,而且还能教高中语文,写出的文章洋洋洒洒,下笔千言,多篇发表在报纸和杂志上。
父亲有十年时间,任教高三重点文科班的语文课程。
我那时在父亲任教的学校读初一,有时利用体育课偷偷地跑到高中部,离得很远就能听到父亲洪宽响亮的嗓音:“同学们,读这篇文章,头脑中就要浮现出下大雪时,雪花纷纷扬扬,像白色的蝴蝶成群结伴地从天而降……”父亲抑扬顿挫,口若悬河。我趴在窗户边偷看,他拿着语文书,从黑板前走到教室后边,眼镜后边的双眼放着亮光,精神抖擞,腰板挺直,带着学生放飞想像,让他们的思绪自由飞翔。那些学生,眼睛都追随着父亲,听的痴痴呆呆的……
母亲后来调到我们县的职业高中,担任音体美班的班主任。这个班的学生都是大龄青年,是县教育局为了配备教学资源,专门为农村小学增加师资力量,从农村招来的只有初中文凭的学生。他们大多都在地里干了几年农活,因为热爱学习,通过考试才被录取的。但他们底子薄,而且已经是二十多岁,学习起来特别吃力。
母亲这时成了她所有学生的母亲。学习上,母亲教他们认识简谱,学习弹琴指法,帮助学生练习发声。那时母亲教学时用的是脚踏琴,每天除了上课,业余时间都是在脚踏琴边度过的。学生都很好学,三三两两地不离母亲身边,不是问这就是问那。
有一段时间母亲住在学校,因为她的学生有偷偷谈恋爱的现象,这是学校三令五申、绝对禁止的。母亲找学生谈心,谈前途,到家里摸清学生生活状况,不厌其烦地开导,那时的母亲,累得黑瘦黑瘦,一阵风就能吹倒。
母亲要是回到家里,就有学生追到家里,又哭又笑,和母亲说着她的父母,说着哪个男同学又追她了。唉,那时母亲忙的极少管我们,我有时看到她的学生来,生气地摔笤帚。
父亲母亲教学这么多年,都有职业病。由于常年站立,母亲的腿静脉曲张,父亲吃多了粉笔灰,得了哮喘。两个人讲课声音极大,都有慢性咽炎。那时我考学,竟不愿意当老师。觉得他们干了一辈子,清清水水,工资没有国营企业多,还整天整日的操心劳肺。
父亲母亲却异常热爱此项工作,以他们的学生为荣。教学一辈子,教出的学生有校长,有县委书记,还有科技工程师,布满了各行各业。这些学生每年都会利用节假日到我们家来探望,慰问老夫妻俩。虽不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但也敬重得很。
说起他们清贫,父亲常常晃着花白的头说:“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没有老师,哪有今天这么多的有能力的人。现在尊师重教,臭老九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母亲则严肃认真地说:“作为一名人民教师,我一辈子感到光荣。”确实是,母亲的微信名用的都是王老师。
受父母的熏陶和影响,现在我的姐姐和弟弟都是光荣的人民教师。大姐是孩子王,教学业务出色,有耐心有涵养。弟弟已是教授,带着研究生。小姨舅妈也都是教师,兢兢业业地工作在教书育人的岗位上。
父母都是教师,我自豪。溢于言表。此时,我向辛勤的园丁们深深地鞠上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