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我就知道,父母的感情并不好!
听妈妈说,他们是娃娃亲结合的。外婆走的早,是妈妈一直照顾两个舅舅和两个姨妈。
而父亲,却是我两个奶奶唯一的一个儿子。亲奶奶生了姑姑和我父亲之后,因病去世了!后奶奶不生育,她把所有养老的希望都寄托在了父亲身上,对姑姑却格外苛刻。听姑姑说,父亲都十几岁了,不想走路的时候,后奶奶还会把他背来背去。
不想,她还没活到需要养老的年龄,也早早去世了!初中毕业的父亲就被送去当兵。假如不是因为进了林彪的部队,父亲现在一定是飞黄腾达了!可惜,生活没有如果,父亲29岁,从部队回到了家,和28岁的母亲结了婚。
性格和背景,让他们在以后的生活里战争不断!
在我的记忆里,对于妈妈,就是无缘无故、无尽的唠叨和埋怨。强势的她,面对软弱的父亲和捉襟见肘的生活,想努力改变又无能为力,她把希望寄托在父亲身上,可父亲偏偏是那种安于种二亩地,盖一院房的人!不同的观念,不同的性格,让他们摩擦不断。妈妈每天都会烦躁的唠叨,会因为一点点小事儿吵上半天。甚至迁怒于我们姊妹三个。
记得有天晚上,干了一天农活的妈妈,很晚才到家做饭。匆忙中,找不到生火的火柴。她喊姐姐拿火柴。等姐姐拿来的时候,妈妈看到她手里的火棍,像被点着的炮竹,破口大骂起来。姐姐委屈的辩解,你刚才就是说的火棍。妈妈暴跳如雷,生生用火棍戳姐姐。父亲看到这情形,摔下手里的活,“这日子过不成了”!然后愤然离去,把自己锁在喂牛的小房子里,睡了好几天,任凭谁喊都不出来。母亲就在外面骂,甚至骂到八辈子先人。
妈妈虽然只有小学文化,思想却很超前,在那普遍落后的村子,显得格格不入。她支持我们三个上学,只要我们能考上,就是砸锅卖铁也要让我们上。那几年,改革开放不久,虽然都包干到户了,可是,粮食依然紧张。更不用说,我们三个都要拿粮食换饭票,中间的折损了!这让我们原本贫穷的家庭雪上加霜。每个周末回家,我都能听到父亲的埋怨:上,上,上,到时候学没上成,房子也塌了,一家人住哪里去?然后,再讽刺妈妈,喊她大学生妈妈。尤其是在村子里相继有同龄的孩子出去打工开始挣钱的时候,父母的矛盾更是与日俱增,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以致于他们谁也不理谁,行同路人。
那时候的我,就暗暗下决心,长大绝不会像妈妈这样唠叨。也不会要他们这样的婚姻。我觉得我后来隐忍的性格,与小时候的经历有很大的关系。
等我们都长大,我和姐姐相继考上学,走出来。贪玩的哥哥复读了两年,还是没有参加中招考试,开始了打工生涯后,我们的家,才结束了入不敷出的境况。
这时,父母也老了!
好像在一夜之间,他们的头发白了,背也驼了。我们想接他们来县城居住,可是,他们怎么也放不下那几亩地。家里,就剩下了父亲和母亲相依为命了!
我惊讶的发现,他们的关系好多了!
每次回家,我们买好菜,茶饭还不错的母亲都会高兴的做上一大桌子菜。饭菜端上来之后,母亲会先让父亲坐上位,递上筷子,嗔怪的说:“给,让好吃嘴先吃”!父亲也不介意,接过筷子,欣然地大口大口的吃起来。父亲的胃口一向很好,肥胖的他和显瘦的妈妈,行成了显明的对比。
一次,母亲身体不舒服,我接她来县城看病,顺便住上几天。每天晚上,母亲都会给父亲打电话,像热恋的年轻人一样,说了好多无用的话,问的絮絮叨叨,就连细枝末节都要问清楚。吃饭了吗?吃的什么菜?家里的鸡今天下了几个蛋?两个人竟然能聊上好久。
母亲发病的时候,正是寒冬,那一年的雪下的格外大,快没到了膝盖。我们正在医院张落,突然,父亲到了,雪从头到脚,简直像个雪人。他喘着粗气,来不及拍掉身上的雪,从裤腰里翻出了一沓钱,里三层外三层的用塑料包着。“拿着,给她治病,没有了我再想办法!”我哪里能接他的钱,可是看到父亲一脸的期待,好像有了这个钱,妈妈就一定有救了一样。我默默地接过钱,我知道,即使我不花,对父亲来说也是个希望。
县城医院治不了,建议我们转到市里。在市医院住到腊月,春节临近的时候,医生委婉的告诉我们,可以回家过个团圆年。
那天,我们送母亲回家,远远的,就看到父亲,孤寂的站在村子路口,向路边张望。寒风下的父亲,是那样苍老,也那样期待。他虽然已经明白这次母亲回来,意味着什么。可是,他还是那么热切的希望着!
接下来,父亲让我们都回去忙各自的,他照顾母亲。拗不过父亲的倔强,我们回去上班。
一有时间,我们就回家看母亲。那天,单位没事,我刚走到熟悉的小院,就看到母亲正坐在院子的藤椅里晒太阳。而父亲,正俯着身子,给母亲按脚。我知道,因为病重,母亲的脚一直浮肿,甚至走不了路。冬日的阳光撒在他们身上,母亲的脸虽然蜡黄,却没有一丝痛苦。她安详的闭着眼睛,嘴唇微微张开,那嘴角,分明带着微笑。突然,母亲睁开了眼睛,怜惜的看着父亲:“你歇歇吧,我现在好多了!”正是母亲这一睁眼,看到一直在院门站着的我,连忙招呼我进来。父亲,又忙不迭的进了厨房,拿出一袋酸奶。我连忙接过来,温热的!送到母亲嘴边,母亲突然流泪了:我这一病,真连累了你父亲。他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没有吃过一顿囫囵饭,真是遭罪啊!
看着依然在忙碌的父亲,我也泪流满面。
终于,在刚过完春节,将要到惊蛰的时候,母亲离我们去了!
我们都沉浸在失去母亲的悲痛中,谁也没有注意到父亲!
安顿好母亲的后事,父亲嗓子哑了半个月。开始,都以为他是劳累的,歇歇就好了。可是,经常莫名其妙摔倒,让我们有了不好的感觉。到医院一检查,肺癌晚期,甚至连动手术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不知道,早已有病的父亲,是如何拖着病躯照顾母亲的!后悔和自责有什么用?我们,甚至连后悔和自责的权利都没有了!
十个月后,我们又送走了父亲。
他们两个,吵闹了一辈子,也习惯了一辈子;抱怨了一辈子,也陪伴了一辈子。甚至最后离开都要双双作伴!
每当再回老家,看到他们并排的遗像,合拢的坟头,我都在想,父母的爱情到底是什么样的?这种爱情,没有浪漫,反而历经沧桑,却最长久!
人们常说的深情不如久伴,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愿地下的父母,能一起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