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林
母亲姊妹三个,舅舅最大,于二十多年前就过世了,母亲最小,也在六年前离开了我们……大姨居中,再有一年就整整九十岁。
大姨和母亲是我见过的关系最亲密的一对姊妹。
由于灾荒之年缺少粮食,母亲小的时侯在山西的亲戚家里被寄养过,那位亲戚家里正好缺儿少女,就想把母亲占为己有。等灾荒过后,舅舅和大姨到那位亲戚家领妹妹,那位亲戚把我母亲藏了起来,对舅舅和大姨说我母亲到山西时在路上走丢了,舅舅和大姨当时就嚎啕大哭,但找不到妹妹,只好空手而归,兄妹俩走了一路,哭了一路……从此大姨的眼睛就落下了见风落泪的顽疾。
后来那个亲戚老死后,母亲才得以重归故里,我也常听母亲说起这段刻骨铭心的血泪史!也是说一回哭一回。
也许因为有这段伤心的经历,直至成年后大姨跟母亲的关系比一般的姊妹要好得多。
她们关系好,走动就变得频繁。
我是我们家的姊妹儿中排行最小的,经常跟着母亲串亲戚,便也顺便成了大姨家里的座上宾。
于是在我童年的记忆里,便有了很多在大姨家中的片段。
我小时侯不象现在这般木纳,还算聪明乖巧。
刚学会走路就学会了多种跟我的年龄相比显得超前的技能:推铁圈,缠盲子(打陀螺),因为小个子长的跟铁圈不相上下,在大人们的眼中就显得格外的蹒跚可爱。连大姨家的邻居们也觉的稀罕,视我为神奇。
这让大姨和姨夫感到很有面子。
大姨和姨夫不但对我母亲好,把我也当作他们家的掌上明珠,百般宠爱,甚致要好过表哥和表姐他们。于是表哥表姐为了在大姨那里邀功,便争抢着向我示好。
一次,表哥和表姐骑自行车到街上玩耍,两人争着带上我兜风,而且都想得到第一个带我的优先权,争执不下,最后决定用石头剪刀布的方式决定……结果轮上表姐带我时,由于骑车技术略逊表哥一筹,把我从自行车的前把上漏在地下。
我赶忙检查自己,一摸脑后有个部位异常突出,断定是被表姐从自行车上摔出来的大泡。回到家就跟大姨告表姐的状,大姨抱过我的头一检查,笑的眼泪都出来了。然后在我的后脑勺上拍了一下说,那不是泡,是你自个儿的‘夲露头’。
那时我还不清楚夲露头指的什么,跟着别人一起念着那首夲来是揶揄这种头形的小曲儿:
夲露头
夲露头
阴天下雨俺不愁
别人打着花花伞
俺用夲露遮住脸
……
在我的印象里,大姨家的被褥总是那样干净、绵软,雪白的床单上总飘着一股淡淡的幽香……
我却每每不争气,在家还好好儿的,一到大姨家,总会有尴尬的状况出现,睡觉时经常做那种憋着尿跟小伙伴们专心玩耍的梦,梦醒了,身下一片冰凉……每当遇到这种情况,我就都会懒在被窝里不起床,等大人们一走,我就自己动手穿衣服,再把尿湿的被褥悄悄卷起来。
这一招果然凑效,神不知鬼不觉,不用被大姨笑话时感到丢面子。晚上睡觉时,尿湿的被褥又是暖暖的、雪白的床单上照样发着淡淡的幽香……
长大了才知道,在那样雪白的被单上尿湿后是根夲不可能没有痕迹的。只是大姨碍于我小小的自尊心不被伤害,悄悄地换了一套新的而已。
只到现在,我还在感激着大姨对我小时候尿床一事的的纵容,没有揭穿我的小把戏,给足了我自作聪明的小面子。
如今大姨己是耄耋之年,表哥表姐们又是和精英一词沾点边儿的类型,走出校门后又投身到国家的各个岗位,常年不在大姨身边,姨夫也在三年前去世了,大姨在风烛残年却沦为空巢老人,很难不让人感到牵肠挂肚。
从另一个层面讲,在大姨身上也是最能让我感受到母亲的味道和对母亲怀念的寄托。怎么说也是亲姐妹,身体里流淌着相同的血液,散发着一样的温情……
可是,我忽然想起,我己经有很长时间没去看望大姨了,不禁感到十分的内疚!
我没有表姐表哥们那样幸运,将十年寒窗的所学化作技能,去报效国家,而是因在高考时准考证被人调包而名落孙山,无奈进入打工一族,或叫做自由职业者更体面一些。
我一直确信是这件事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于是我至今还耿耿于怀。
按说打工和公务员同样是为国家做贡献,但平心而论,在所有国人的眼里,两者的份量法码在各自心中是很难平衡的。
我反正因此而变得分外敏感。
每每在终结一段打工项目后准备回家时,总要买一身像样的行头来满足一下可怜的自尊心。即使不能荣归故里,也尽量仿佛衣锦还乡。
回家后第一件事是去选一样拿得出手的礼物去看望大姨。
我表姐是个大夫,原来在县医院上班,后来因医术高超被调到了省城,原单位还分有房子,水电暖应有尽有。
表姐到省城后,大姨跟表哥一家就搬了过来。进进出出的居民大都是在医院上班的职工以及家属,应该都是比较讲究的人,‘以礼相待’是这一类城里人的通病,谁家来什么人,拿什么礼物,就成了他们判断来人身份是否尊贵的一个依据。
我走进礼品店,店中的各种营养品琳琅满目,品种之多反倒让我无从选择。
店主是一位价真货实的资深美女,笑容可掬: 看病人还是……
老人,我大姨。
拿这个吧,她拿起一袋承德露露,这款礼品便宜又实惠,老少皆宜……
多少钱?
四十
我从她手中接过露露又放回原来的地方。到底是老江湖,美女店主一下就猜到了我的意图。
嫌它不上档次?那就这一款。还是承德的露露,不过包装比刚才的精美很多。 这款量足,价格也排场,一百二……
我接过礼品,付了钱,很气派地走出礼品店,自信十足地去看了大姨……
后来说起这件事,开小铺的女儿直言不讳:
都是面子在作怪,这款露露是比那款稍为贵一些,但至多也就六十元。
……
无语。
不可否认,女儿的话确实一针见血!
我不禁又想起一位做服装生意的朋友说过的一件事。
那年冬天他从省城进了一些皮衣,刚上架便有男顾客上门。西装革履,腋下一个黑皮夹油光闪亮。
皮衣多少钱?
四十
便宜没好货!男顾客扔下这句话,扬长而去。
我朋友赶紧给他的朋友打电话: 你不是也进了和我一样的皮衣么?有生意上门……你只管狠劲的要价。
后来他的朋友做成了这单生意,以一千四百元的价格成交……
事实证明,因为面子会颠覆了很多人的智商! 好在我是去看望从小疼过我的大姨,狂花了一点点钱,也算物有所值了。
其实在生活中,你大可实事求是,学会坦诚!把面子扔在一边儿,慢慢的你就会享受到因坦诚而带来的实惠!
没有包袱,轻装上阵,许多事情会因此而变得简单。
可这又谈何容易!面子文化也是根植于民族文化之林的一部分,早己根深蒂固,是很有背景的。
我们的儒家鼻祖孔圣人也遇到过因为面子而和食物失之交臂的尴尬。
春秋时期,是中国文化的一段灿烂的历史,各国间敞开国门,展开各种包括宗教、军事,历史等文化的交流,诸子百家闪亮登场,出現了百家争鸣的辉煌局面。
孔子带领众弟子曾经周游列国,受到各国贵族的热情款待于追捧。唯独秦国把他拒之门外。你想,他老人家的儒家学说,注重的是克己复礼,宣扬的是仁义礼智……而秦始皇那个匹夫正在运筹一统华夏的千秋霸业。他老人家的话自然是忠言逆耳。吃了闭门羹也就见怪不怪了。
在秦国不但没有受到热情款待,连热茶也没有喝上一口。一路上,饥渴难耐,正好有个果园出现,老人家为了表示对果农的尊重,亲自走进果园,想讨几个苹果与众弟子解渴。
守果园的是个男孩子,十一二岁模样,一脸的顽皮。孔子委婉的说明来意后,小男孩笑了:
好说,不过有个问题我想了很久也没弄明白,如果您能告诉我,不要说几个苹果,这个园子都任您受用!
老人家做了一辈子的学问,小到人与人之间的礼尚往来,大到国与国之间的友好邦交……料想一个黄口小儿能提出什么难题。
于是笑笑:
说来听听。
男孩继续卖关子: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放弃,两个苹果照样给您!
圣人也常有平常人的执拗,心说我还不信这个邪!尽管说来。答不上来,甘愿走人!
男孩:
问,同在一颗树上的苹果为啥有红的一面有青的一面?
孔子想,这还不简单?
太阳晒着的一面就是红的,日光晒不到的那面就是青的。
男孩:
如此说是太阳的原因了?
孔子:
然也!
男孩:那么问题来了,老农在菜园里种了两种蔬菜,第一种是白莱,一地的白菜同受日光照射,怎么就不见一颗红色的白菜!第二种是红萝卜,它们统统埋在土里,一点也见不着阳光,为啥也会变成红色呢?
这个……老人家一脸茫然。
也难怪,孔老圣人是做大学问的,那象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没事干,尽捉摸一些萝卜红了白菜绿了的事情!结果怎么样?讲故事的人说,孔子没有讨到苹果,灰溜溜地走了。
这个结局未免有点悲催,也很可笑。我觉得这实在是低估了我们孔圣人的智商和应变能力?你想老人家那么深的学问,那么广的阅历,什么场面没有见过?会尴尬到不为自己找回面子挽回尊严的地步?!
结果一定是这个样子(我猜想):
老人家(那时还年轻)一定是看看男孩,又看看树上的苹果,顽强地吞掉就要溢出的口水说:
尽问些幼稚的问题,小儿科,无聊!懒得理你!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果园……
面子是一种文化
面子是一种情感
面子在生活中无所不在
有的人只要面子不要里子,岂不知里子比面子更长久实用,面子只是表象,里子才是实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