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聂隐娘偷走并训练成杀手的尼姑，为何又把她送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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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年的电影呈现出这样一种趋势：思想越来越浅，故事越来越弱，人物越来越薄，性格越来越淡，但画面却越来越美，种种不足全靠噱头、炫技、流量明星凑。

今年《神探蒲松龄》所遭遇的滑铁卢，正由于这个原因，它算这种类型的代表作，都能让人腻烦到懒得吐槽。这代表的其实并非成大神探江郎才尽，而是商业时代的浮夸、浮躁。

不需要思想、艺术、好故事就能吸引眼球，大赚特赚的时代，谁还愿意下功夫打磨？

2015年的《刺客聂隐娘》尚可，但也不见得像某些人说的那么好，如今的电影奖也越来越让人看不懂，其实照样代表不了什么。所以我觉得这类改编，其实远不如原著那几百字更传奇、震撼，更具有内涵。

古代最早的侠，其实并无严格的分类，那看上去就像所有在街面上胡混的都是侠一样。所以就管他是打家劫舍、剖坟掘墓之辈，还是任性使气、偷香窃玉之流，都无妨，就连董卓这样的人在《三国志》中都可称之为侠。

他们最初的道德色彩无疑来自于司马迁的渲染，但真正要成为一个完美的道德系统，道德象征，那还是久后的事。

大约，这个系统是明清完善起来，到金庸才臻于大成的，这其中，梁启超、章太炎那些关心国家大事，寻找国家出路的人，当然也功不可没。他们都是曾把侠，重新赋义的。

一个坏到妇女们要卖首饰买酒庆祝其死的董卓，居然都曾是侠，这实在不合理，所以侠的规范实在应该，这以后世人对于侠们吃自己的饭管别人的事，杀身成仁、视死如归、重诺守信、慷慨轻财、快意恩仇、义薄云天等的界定，就大快人心。

但是侠在现实生活中，不容于法制，太超越人性，怎么说都是一种死亡的高歌，一种制造的美丽、浪漫和快感，所以聂隐娘的故事，就有了现代武侠所没有的现实性和真实性。

尽管她是虚构的人物。

唐代，是一个轻小说盛行的时代，聂隐娘的故事来自《唐传奇》，这个故事读过的人很多，大致是这个样子：

大将聂锋之女聂隐娘，在10岁时被一尼姑偷去，加以训练，剑术惊人，能悬崖上行走，如猿猴一般，能飞剑杀死虎豹、鹰隼、飞鸟之类，如探囊取物，能大白天闹市杀人，“人莫能见”。

她五年后被尼姑送回，与父母谈及经历，曾说学成之后，师父就命她杀人。她有一次去杀人，因为见到那人在与孩子玩耍，心怀不忍，是等他睡了才下的手，结果就被师父骂了一顿。

聂隐娘回家后，常常夜里失踪，早上回来，父母都不敢问。她后来遇到一个磨镜少年，一见钟情，立刻说此人可以做我丈夫，她父母也不敢不从。

聂锋去世后，聂隐娘被魏帅招去，做了大帅的刺客，但是她却在奉命刺杀陈许节度使刘昌裔时，被刘昌裔感召，做了刘昌裔的保护人。

此后魏帅派来的刺客，包括精精儿、空空儿等，都被聂隐娘或杀死，或击退。以刘昌裔死后，聂隐娘曾专门去京师灵前恸哭来看，她这种选择自然有很深层的原因。

聂隐娘最后消失不见。

真正说起来，聂隐娘其实并非侠客，而是刺客。但她这个虚构人物作为艺术典型，却有特殊的真实。刺客的真实，人性的真实，和唐朝的真实。

唐朝是一个尚侠的时代，连李白都曾以千里杀人不留行而自许、自豪，那时被描述的神乎其技的剑术，其实并不可一律视为小说家言。

因为那也是一个幻术纵横的时代，各种技术，包括剑术、绳技、攀云梯之类，都掺杂有幻术，大家总之都在用技巧去迷惑他人，寻求某种出头之路，完成某种“事业”。

其时的剑侠，并不同于一般的侠，他们是特殊的侠，适应时代需要，专为刺杀而生。这种侠一般独来独往，行踪诡秘，最符合刺客的性质。

但聂隐娘与这种独行的剑侠却又不同，因为她早先所处的是一个刺客集团，后来也应该归类于武行门客性质。也就是一个主人门下，专门负担刺杀保护任务的一员。

为什么要说聂隐娘早先属于刺客集团？这是因为她师父用不正当手段偷去的女孩不只她一个，那些女孩都经历了同样的培训，都要负担刺杀任务。这种刺杀任务既然是为了他人，且无论是何种对象，那当然就是为利，就是集团操作。

唐朝时代，这种为政治为金钱的刺客集团非常之多。

这种说法未免会有人反唇相讥，说聂隐娘是被尼姑送还了的。其实，这种质疑都是因为没有细读故事，不了解那个时代，和刺客特征的缘故。聂隐娘若非被师父送还，她也成不了冷酷杀手中的极品、异类，她实际是刺客集团的叛逆。

要了解这种刺客集团的残忍、冷酷，聂隐娘为什么会被师父送还，这还需要读一下另外的唐代侠客故事，比如《贾人妻》、《崔慎思》这类。

《贾人妻》中，落魄的王立遇到一位丧偶的美妇，两个人同居两年，有了一个儿子。

这美妇做生意，做家务都是一流，既是商场女英，也是贤妻良母，然而忽一天，她就飞檐走壁，带了一颗人头回来，自称大仇得报，将要离去。

可是飞走了的美妇，却很快又回，说要给儿子喂奶。王立起先以为是不舍，不料等她再次离去后，却发现儿子身首异处，已经死亡。

《崔慎思》不是唐代作品，但也是写唐代故事的，近于抄袭。其中的崔慎思，娶的也是一位美女，有了孩子，但这个女子却比贾人妻还神秘，她连名字都不肯说。

最后，这个女子做了同样的事，也是杀人之后又喂奶杀子，飘然而去。

诡秘性、飞行术、剑与杀人、断人之头，这都是刺客特征，但是刺客最大的特点，还是冷酷无情。

刺客的诡秘，是出于行事方便，安全考虑，真正的刺客，其实是讲不得友情、义气、道德的，即便是这类报私仇的女子，她们也有绝然的割舍。

爱是毒药，是负累，所以她们并不在乎爱情、丈夫、家庭。不能断己所爱，断人所爱，就做不了刺客，所以她们就会在离去之后复返，杀死自己的孩子，斩断最后的眷恋。

聂隐娘在杀人之时，因见到人家孩子绕膝就不忍下手，要躲在房梁上等夜深人静，那人睡去，这怎么适合做刺客？所以她师父就要骂她，就要告诉她，做刺客必须无情，你可以先断其所爱，把他儿子杀了。

刺客的无情，包括亲情、爱情、友情，一切情，他们不但要无情，还要无是非，无道德，但聂隐娘后面，却自己选择了一位丈夫，即便深受魏帅倚重，也不肯为知己者死。

她不但选择了代表正义的明主刘昌裔，甚至还能为刘昌裔恸哭。

这一切显然都说明聂隐娘是达不到刺客的至高境界的，她这种性格师父自然不会看不出，她就因此被送了回来。

然而，聂隐娘在文学史、刺客史上的光辉也即在于此。

她有人性，有理智，有情感，有自由，有自主，怎么也做不了单纯冷酷的杀人机器。她不是没有冷酷、残酷，因为她同样可以断人头，杀人于无形，以药化为水，毛发不存。但她也有正念、善念，能护人于万一，能爱，有生命的燃烧。

典型的刻画从来离不开典型环境，聂隐娘并非是单个的人，现代武侠并没有写出那种特殊环境下的森冷、残酷、冷酷、血腥、悲凉，并无那种断人所爱，断己所爱的深刻描画，我正是从这几点上，说她是刺客集团的叛逆，杀手中的极品、另类，现代武侠欠缺的品类。

所谓有其师必有其徒，那尼姑既然还能把聂隐娘送还，是不是说明她也无法做到人性的彻底泯灭？

那么这个集团首脑，同样不合格。

侠，永远是孤独的，刺客更是，或许，聂隐娘并非是隐没了吧？她们这类人所做的事，并不求人知。不求扬名立万，这也是刺客的一大特征。

文 | 九鸦

图 | 网络

首发于公众号：九鸦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