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牛郎便牵着老牛、带着锄头出门去了。

院内窝棚里的鸡“咯咯”叫个不停，太阳也一点一点升了起来，屋内的女子终于还是起了床，烧了温水洗过脸，早餐就着几个馒头果腹，把屋里院外打扫个干净，又一屁股坐到了织布机前，她望了一眼床上还在熟睡的两个婴儿，那是她的两个孩子，都才刚满一岁。

女子穿着简朴，粗布麻衣，一双缝补过多次的布鞋搭在脚上，只头上用了一根竹簪绑住了长发。她面容清秀，却透着憔悴，那是多年营养不良造成的结果。她的眼睛很大，水亮的大眼睛里却透着一丝沧桑的浑浊。女子拉动织机，织机咕隆隆转动起来，她熟练地牵丝排线，织机上缓缓地出现一根根纤细透亮的布线，随着织机越转越快，女子的思绪飘动了起来，以往的回忆像翩舞的萤虫飞进了她的脑海里。

她叫小青，是一名织女，不是凡间男耕女织的农家生活里不招人待见的织女，而是天上专司云彩编造的织女，是天上的仙女。她干这行已经一千三百一十四年了，虽生活无忧无虑，可是日子也着实无趣得很，她有时觉得或许做个寻常的凡间女子也挺不错的。

一天傍晚，她忙完了所有的工作，她的六位好姐妹过来邀请她一起去凡间洗澡，她拗不过姐妹们的热情，只好答应她们一同去了。

她们飞下凡间，来到一片山林深处，那里有一处水潭，潭水清澈见底，四周花团锦簇，好一个人间仙境，她们这些仙女，见惯了天上金碧辉煌的宫殿庙宇，偶尔看看人间的美景，却别有一番风味。

仙女们褪下衣裳，跳进水中，欢快地玩乐起来。等到她们洗好了也玩累了，一个个都穿上衣裳飞走远去，这时，小青才发现自己的衣裳不见了，这可让她急坏了，姐妹们都已经飞远不见，她也不知道衣裳是被人拿去还是被风刮走了。

这时，一个略显木讷的青年男子，抱着一堆女子的衣物赶了过来，男子解释说这是他的老牛不小心给叼走的，他寻了好久才找到这儿来归还给她。小青连忙道谢，拿过衣物穿好，正准备飞走离去，才发现太阳落山、天门关闭了，她回不去了。

这时男子让小青到他家借宿一晚，等明儿天亮了再回去，小青只得答应，和那名男子回了家。她这才知道男子叫阿牛，是一名放牛郎，双亲早已离世，又跟哥嫂闹掰，一个人生活，每天放牛耕地，日子倒也怡然自在。

那一晚，阿牛给小青讲了很多人间的趣事，像是隔壁老王家的马跟驴交配生下了个四不像的骡子，像是县城里每年上元节都会放盛开在天上的烟花，还有各家各户在护城河里放花灯、猜灯谜。阿牛在讲、小青在听，阿牛一直在讲、小青就一直在听，结果他们一个讲了一晚、一个听了一晚。到了第二天，小青临走时，说下次还要再来听阿牛讲故事，还要亲自看一眼那些人间的奇玩趣事。

就这样，小青隔三差五就下凡来找阿牛玩，日子久了，小青渐渐喜欢上了阿牛：她喜欢阿牛认真做事的样子，阿牛牵着老黄牛在田野里耕地，她则坐在田埂上看着，一看就是一天；她喜欢阿牛关心自己的样子，每次她故意装作身体不适，阿牛就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不停地问她是哪里不舒服；她还喜欢阿牛耿直率真的性格，就好像阿牛会把他一切的认知、一切的感受统统告诉她一样，她喜欢这样的日子。

终于有一天，小青对阿牛说她愿意做他的妻子，她看着阿牛高兴得手舞足蹈的样子，自己也笑了起来。就这样，他们成了夫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可是好景不长，小青私自与凡人相恋的事情被王母娘娘知道了，娘娘派天兵天将捉她回去，她不肯离开，娘娘大怒，可终究念她当初做自己侍女时还深得自己的欢心，于是让她自己选择：是回天庭做仙女，还是下凡做一名普通的女子。小青毅然决定留在凡间，于是王母娘娘开了小青的仙籍、剔了小青的仙骨，把她打落凡间。

没了仙力的小青，除了身子虚弱之外，倒也没什么其他的感觉，和阿牛在一起自在的生活：白天阿牛去田间劳作，小青就在家收拾屋子，闲暇做些手工布艺、织些锦缎布匹，晚上两人去山坡上看星月、聊轶事。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年，便到了如今。

织机还在吱呀呀的叫着，小青收回思绪，望着满屋子的空寂与静谧，她有种说不出来的苦楚，当初她喜欢阿牛的憨厚老实，现如今她又发现自己愈发讨厌他的憨厚老实了，就如同当初她厌恶天上织女的工作，现如今却又在人间干起了织女的工作，这就是生活：也许她一开始喜欢的并不是阿牛的憨厚老实，她喜欢的只是突然之间出现在她人生里的那一丝新奇，就好像她看惯了天上金碧辉煌的宫殿，突然看到人间青山绿水充满生机的美景时，也会有着一时的欢喜吧！

现如今，她只是一个寻常的凡间女子，生活在一个小农之家，尽管丈夫还是一如既往地对她百般呵护，他们也有了彼此爱的结晶-他们的孩子，可是小青还是渐渐的对生活失去了兴趣，她开始厌倦这种一成不变的生活，开始讨厌这种单调乏味的日子，然后把这些厌恶都化成了对自己的悔恨，是的，她后悔了，不是后悔爱上了阿牛，而是后悔自己不顾一切地跟阿牛在一起。

吧嗒一声，织机停了下来，屋内突然静悄悄的，小青不知从哪儿拿出一只锦盒，她打开盒盖，里面放着一颗奶白色的丹药，那是她大姐不忍心看她一直在人间受苦偷偷下凡带给她的仙丹，只要吃下这颗仙丹，她就可以蜕凡为仙，重新飞升到天界去了。

小青望着那枚仙丹，又抬头望了一眼床上还躺着熟睡的两个婴儿，久久不语，半晌，才咬了咬牙下定决心，一口吞下仙丹，瞬间小青的脸色通红，身体发出金光，脚步缓缓离开地面，向着天边飞去，这时，躺着床上的两个小孩醒了过来，哇哇大哭个不停，小青看到了，又似乎心有不忍，眼泪落了下来，她在天上大叫，以后一定会下凡来看望他们。也不管两个小孩听没听见、听没听懂，她还是径直飞上了天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