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杯盏中盛着的是黑褐色的药,苦味氤氲在空气之中,仿佛连窗外的飞雪也染上了中药的气息。粘稠的深色药汤浑浊到看不见底,像是未知的井,言静静地看着这一杯药。
他端详着它。一模一样的场景他曾经历过无数次,他饮下过不知多少杯这样的药汤。那时候还未生出半分猜疑,他总是谈笑着就将这药一饮而尽。那是因为他知道身边有墨陪着,墨是最化解药的苦涩的酸甜糖果。
可如今,物是人在,人心何测。言不愿再随意猜测,却也不敢妄加信任。他第一次没有立刻将杯接到手中去,他只是微微侧首向墨的方向看去。
墨见主子没了动静,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对上言流露思寻的眼。
墨的眸如其名一样,漆黑,深不见底。言看不透。他想起来自己似乎也对这药汤作过“不见底”的评价,却发觉用在墨身上也恰当得很。墨是不是一杯,隐藏得很好的毒药呢?他的外表太厚重,遮住他的本性和接近的目的,它的气息蒙蔽了自己的双眼和判断,最终迷失幻境,在伪装的蜜糖中死去。
言不可遏制地闭了闭眼,压下他的顾虑和焦躁。再看他琉璃般的眸瞳,墨无来由地读到一丝疲倦。
言笑了。他说,我该相信你吗。
但是他声若细蚊,似是呢喃的轻语,或是未尽的梦话。墨没有听清,所以又重复了一遍:“主人?”
呵。怎么如今这端地恭敬起来了,还叫我“主人”?多生疏的词啊,墨,你说着不觉得别扭吗?
修长的玉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杯沿,言道:“夜弦?”
墨倏地睁大了眼。眸中的惊愕骤然流露出来,好在他眸光此刻下敛并未全部让言看了去。只是他那一刻微颤一下的手,让言心底有了些定夺。
看着僵住不语的墨,言眸光闪了闪,他接着问道:“你觉得我应当继续喝你拿上来的药吗?”
“...属下这就去将它——”
话还未说完,手中杯盏便猛地被人夺走,言伸手捏住那杯口,仰头直接将那药汤灌入腹中。一部分黑褐色的药汁顺着言的下颔流下,划过雪白的脖颈,流入他的里衣之中,染脏了一小片衣襟。
“言!”墨不可抑制地低声怒吼道,拍地而起直接双手揪住言的脖领,几乎将他整个人从床背上腾空拽起,力气之大,让一口气灌下一大杯药的言猛咳几声。墨的眼神凶厉,像是不敢相信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一切。
“怎么,连主子都不喊了,直接喊我的名了?”言抬手抹了抹嘴角溢出的药汁,毫不在意的冷言开口道。
“你急什么,就差今日这一味药了,总不能让你前功尽弃,还不定要受你背后那人怎样的惩罚。”
“瞧我对你多好啊,是不是很感动啊夜弦。”言眸光寒凉,丝毫不惧地对上墨要吃人般的眼。“这就急了?想杀人灭口了?放心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如你所愿去死的——”
“还是说你怕我是假喝,实际上没有把你的药喝进去?”
言的兴致出奇的高。他调笑着说:“毕竟是你亲手为我煎的药,我怎么敢辜负你一片好心啊?”
说完又是一阵猛咳。言重重落回到床榻上。他一掌打掉墨伸出来想要为他缓口气的手,厌恶道:“起开。”
“我...不喜欢您这样称呼我。”
言平静道:“还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吗?你自己还信吗?”
“您就这样不相信我。”
“啊,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呢?”言撑起身来,从衣中掏出一张小小的纸条。是墨多么熟悉的折叠方式。言指尖微微用力,将那信团成一团,轻声道:“上面写了是什么还需要我来告诉你吗?”他随手将它扔在地上,阴影中再也找不到它所在的位置。
“走吧。”言疲惫道,他重新在床榻上坐好,伸手整理自己的被褥。“药也吃了,今后也不用再给我煎了。等着毒发不就好了。”他淡漠道。
“回你的偏房去吧。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
木门被玄衣的人离开时掩好,暂时屏蔽了门外的风雪。
轻轻拾起落在地上的杯盏,发冠中抽出一根细细的银针,挑起杯壁上没有流尽的一滴小小的黑褐色液体。
针尖骤然变了色。
言垂眸不语,随即轻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脊背不住的颤抖。
视野变得模糊并朦胧。他踉跄地走到窗边将帘拉上,又吹灭屋内燃起的烛火,就好像让自己包围在黑暗之中,营造黑夜的假象。
言在欺骗自己。事实上也算不上“欺骗”这么一说了。
针和杯盏随意的被丢弃到地上,再不被那白衣的少年所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