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年少

        在外地,只要你遇到一个体面的涞源人,他十有八九在一中上过学。你问他是哪一届,老师都是谁,立刻就能找到共同的回忆。一中之于涞源,相当清华北大之于全国,是人们心中的知识圣地。

这是一所历史悠久的学校,原来它的大门是泰山宫的正门。古香古色的建筑,数十个的台阶表明涞源最高学府的雄伟庄重,也象征高不可攀。由于在庙宇的后面,所以又俗称东庙。那时候全县初中才招两个班,所以在东庙里上学是值得自豪的事,我的父母相识在此,我们一家四口均毕业于此,这是我名副其实的母校。

      我妈在一中教书,在我三四岁的模糊记忆里,东塔下她教我写字,教室前她教我骑小三轮车,操场上她看我玩耍。我穿一条红色运动裤,猴皮筋松了,跑着跑着往下掉,耳边总是有她的提醒:提裤子啊,提裤子!(真是的,她怎么也不给我换一条猴皮筋呢。)老师们喜欢逗我,一个李性男老师有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儿子,他抱着我,说这是老公公在抱儿媳妇。

那时候教室极为简陋,墙体松动,无聊的我就用棍子往教室里捅,和里面的学生展开拉锯战,等老师出来查看我早就跑的没影了。我弟弟更是顽劣,我妈在上课,他提着鞭子和懒老婆子一脚把门踹开,说,妈,我肚里饥!

后来,我和弟弟先后考进一中,开始住在后勤小院,我听的最多的事情是伙房被盗,或者发现假饭票。他们分析,一定是补习班的学生,为了复读铤而走险。这种事情不能张扬,窃贼至今都没抓着,也许他们根本不愿意去抓,他们宁愿相信窃贼是被逼无奈之举。因为当时高考太艰难,大家对于复读生抱有深切的同情。有姐弟俩经过八年高考抗战,也不知道最后考上了没有,反正那弟弟留着山羊胡子,走在深秋的校园里,已经有了仙风道骨的劲头。

学校没有下水,全部是旱厕所,上厕所需要走很远的路,还需要排队。后来我们搬到家属区,挨着一个教物理的男老师,墙壁不隔音,我晚上总是听到暖壶灌水的声音,因为学校统一供应开水,他没必要自己烧水,经过仔细分析我才明白,他把暖壶当尿壶用,然后我看到他打开水时顺便把尿倒到水房下水口,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夏天涞源舒服,冬天却很寒冷,需要在教室里生炉子。学生们除了学习,还要抬煤,生炉子,打扫卫生。炉子在教室最后面,对前排的学生来说,有个炉子只是个精神安慰,取暖基本靠抖。除了冷,还有饿。晚自习时,后排的学生就用炉子烤白天吃剩下的馒头,趁老师不注意拧着小口吃。前排的不敢过去,急的直咳嗽。冷成这样,我们仍然要晨跑,铃声响起,匆忙穿衣洗脸,在晨光中迅速集合,洗脸不小心打湿的头发冻住了,它们在刺骨的北风里随着步子哗哗作响,跑着跑着,天就亮了。

学校的礼堂兼食堂是一个古建筑改造的,学生们排队从窗口打了饭,就地蹲着吃。一般俩馒头,一两糊糊,一份菜的配置。一天一块钱就够了。就是这每天一块钱,很多家庭都觉得是不能承受之重。除了伙食费,高中有学杂费,交钱时候总有愁眉苦脸的家长陪着愁眉苦脸的孩子在老师办公室外徘徊。

有的学生家远在涞源的深山里,家长走了一天一夜才来到一中给孩子送钱。他们眼睛通红,用干枯毛糙的手解开布包,把里面的毛票子钢镚子统统抓出来,郑重的交到孩子手上,叮咛几句,枯瘦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泰山宫的门洞里。少年为赋新诗强说愁的滋味在父母破败的衣衫,深刻的皱纹中轻如鸿毛。这些如同强心剂一般打在这些青春的躯体上,使得他们目不斜视,口不多言,坚定的走在学习的大道上。早恋,逛沙河,打游戏,这些离他们太远,他们只有考上了才可能有资格享受青春,挥霍时光。而考不上,回家直接晋升为家庭的顶梁柱,承袭父辈的辛苦,又得将希望寄托在他们的孩子身上。正是因为这样强大的心理动因,一中的升学率总是不错,考上清华北大的都不少见。

很遗憾的是有些天赋很高的学生,尤其是一些优秀的女孩子,大部分上了中师或者中专,早早的结束了学业。如果不是想早早端上一碗公家的饭,减轻家里的负担,她们应该可以走的更远。

如今寒门难出贵子,在当时却是贵子易出寒门。一代又一代的涞源人用从土里刨出来的钱,供养他们的孩子在一中通过高考的独木桥,实现逆袭,完成阶层的转变。这些从一中走出去的数以百计的学子,凭着在一中炼就的金刚铁骨,秉承着吃苦耐劳,百折不挠的精神,在社会发展的大浪中显示英雄本色。翻开一中校友录,多少优秀的校友,取得了多么骄人的成绩。

几度风雨骤, 几度雪飞春,几度芳草绿 ,几度霜叶红,那些曾经在一中出现过的羞怯的,清瘦的,坚毅的,智慧的少年们,如今你们都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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