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歲月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01
最漫长的黑夜终于来了,明明喜欢又不喜欢的。
明明是北川本地人,住在我附近的小区。不过这件事是从周叔那里知道的,她是周叔的大学学姐,但她并不比周叔年纪大。我经常以此嘲笑周叔,说他是留级包子,实际上是明明上学早,又在小学跳了级。
此时,她坐在桌前,开着笔记本,手指飞快地在键盘跳舞,一个个黑色的字符渐次在屏幕上显现。这个黑夜,不太安静。窗外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宣告着这个黑夜的不凡,她停下打字,走到窗前,也许是有了黑夜这个天然幕布的缘故,灯光打在玻璃上,映出她有些清瘦的轮廓,她知道这绝对不是大四的馈赠。视线移进黑暗,透过斑驳的树影看到毫不间歇的火光,居民们像是争着比谁家的鞭炮又长又响,丝毫没有把“保护环境减少燃放烟花炮竹”这项准则放在心上。
大约到蔡明老师和潘长江老师演的小品时,炮竹声渐渐消失下去,不知是因为小品太具吸引力,还是养精蓄锐准备零点的新一番攻势。“明明,快过来,小品快开始了。”爷爷在客厅喊她,作为铁杆粉丝一定不想孙女错过。“好,我写完这一段论文就去。”她应了一声,给正在写的段落做个了结。
“喂?你在哪?我在你家楼下。”不合时宜的男声占据了短暂的安静,她转过头往窗外乱扫,看不到声音的主人,也许就在不远处的花池旁边,也有可能在停车场周围。
“几号楼啊?什么?180?我怎么知道哪个是180哪个是150.。”
“你快点下来吧,我好不容易从江东区那边过来。”
“你说呢?我不就是想在今年最后一天见你一面吗。”
她能想象地出姑娘在电话那端的心情和说的话,一定惊喜又意外,倔强地问着对方为什么要来,其实心里开心到冒着泡泡。
明明和我一样是水瓶座,当然也和周叔一样。今年她的生日正好赶上除夕夜,这样的巧合十几年才可能出现一次。她听着窗外的对话渐渐远去,应该是两个人见面了吧,想到这开始有些郁闷,周思源不仅不闻不问她今天特别的生日,甚至一条信息都不发。“哦,既然他都不关心我,我也没必要主动联系他咯,毕竟我是这么酷!”明明在心里胡思乱想,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
正准备保存文档去看小品时,QQ特别关心提示她,周叔QQ空间有一条新动态,我习惯性地点开,手机运转了两秒,显示出这条动态。
这一年的除夕对于我来说过的不太安稳,即将到来的艺考和高考压得我只能画完学习,学完画画,如果没有这些,我怕是早就出门去找周叔和明明约一下了。
靠近深夜的时候,我合上试题汇编,拿起手机刷空间动态。划了几下,我看到周叔在十几分钟前发了一条动态:
“不愿祝你生日快乐,因为你的生日不只是想让你快乐。20岁生日,给不了你太多感动,只有最晚的祝福,希望足够特别,也想让你能永远记住@许明明”,下方配了一张口红的照片,应该是她想要好久的款。
时间凝固了几秒,我揉揉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屏幕,没想到周叔有这么矫情的操作。不得不承认,周叔这条说说发的是挺走心的,有些像小说里那种暖心的桥段。我返回,重新打开QQ空间,原来这条说说真真实实的存在着。
句子最后紧跟着一个emoji表情,是个桃红色的心形,心形周围的三圈波纹,像蜻蜓停在水面上泛起的涟漪,悄悄地,无声无息地,一圈一圈地慢慢减淡,留下一道似有似无的波纹。
我想,要是明明看到了,一定会高兴好久吧。
02
我习惯叫他周叔,并不代表他于我而言是叔叔辈的。他算是我一个认识很多年的人,尽管一直都是我刚进小学他毕业,我刚升初中他毕业,我刚考高中他毕业,如此一直在循环着我入学他毕业的循环。
北川的九月,可以很好地推翻“七月流火,九月授衣”这句古话,那是一个称得上炎热的九月,明明穿着热裤T恤都想学犬科动物吐舌头。天空湛蓝,少云,刚洒过水的路面依旧散发着热浪,一阵风吹来,倒像是吹进了身体,在心腹间徘徊游走,久久不散。蝉声聒噪,蚊虫狂欢。这个时候最怕夜幕降临,让蚊虫饱餐一顿。
记得就是在这样的一个九月,明明不知是哪根神经搭错了,突然想学画油画修身养性,她理直气壮地跟舍友说,“从现在起我要做一个文艺的少女,一日三餐学习画画。”舍友听后频频点头,表示支持她的想法,如果画画能磨一磨明明豪爽的性子也是好的,虽然她们始终相信明明只是三分钟热度,一时兴起。
在所有人以为她只是随口说说的时候,明明真的找到了自己学校美术学院一个教授的工作室,亲自拜访讨教绘画技法,最后学画画这个事居然真的被她实现了。
下午下课后,明明吃过晚饭就跑去工作室守着蚊香画画。教授带的研一师姐坐到她旁边说:“一会王老师要带咱学校大三的一个班级要来画室,给他们补一节课。”
“哇,正好让我这个金融的感受一下一屋子美术生的艺术氛围。”明明倒是很乐意。
大约七点多,老师带着“传说中”的大三学生进了工作室。她抬头扫了一眼每个人的脸,但只在周叔脸上停留数秒。直觉告诉她,这个人一看就是毛病很多脾气很差,要别人供着,而且不成熟思维幼稚。可能这就是社会的味道吧,不敢惹不敢惹。她顺便告诉自己,就算他日后还要来工作室做作业,也不会搭理他,向恶势力不敬而远之。
舍友总会跟她抱怨,是不是不在那个时候遇见那个人,就不会有日后的牵绊。她口口声声地说是的。实际上,越是尽力躲避一个人,也许越容易相逢。
换一种说法就是,命里注定遇见的,逃也逃不开。
她不信命,这种玄幻的东西明明从来就不听,但有时候好像不信也得信。
真正第一次认识是在国庆假期结束后,闷热的天气终于开始向秋天迈进了。不知怎么,久违的凉意并没有使她太快活,她不争气地感冒了,被迫裹上从家里翻箱倒柜找出的冬季校服,本想带来当工作服,结果意料之外的有用,明明戴上口罩,蜷缩在椅子上画画。
余光瞥见周叔拿着刷好的板子从门外走进来,经过她身后的时候并没有径直走进里屋的阴干房,而是绕到她旁边,低头看着吸鼻涕的明明。
“你……”
“我?”喂,学弟,这种俗套的搭讪方式是不可能撩到学姐的。明明疑惑地擦着鼻涕抬头看他。
“你是本地的?”半天他挤出这么一句。
“对啊。”明明并没有当回事,本地考本地大学的还是不少的。
“咱俩应该是一个高中的。”
“你是北川二中的?”
“对!”明显看得出他眼睛亮了一下,“你是哪一届的!”
“2006届,我今年大四了。”
“你还是学姐啊,”他有些意外,“真的看不出来,我还以为你是学妹呢。”
“我肯定比你小,我就19岁,”明明感觉周叔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相处,“不过,学姐是板上钉钉的了。”
“哈哈哈,好,学姐学姐,”他说,“你是北川二中的,你家肯定是江北区的了。”
“嗯,我家在盛世龙庭一区。”
“不会吧!你就在我隔壁小区!”他乐了,“我家在二区。”转身像个孩子一样跑进放漆板的阴干房,立刻把这个巧合分享给他的同学。
看着他的反应,明明竟只想到一句话:有缘千里来相会。
此后的半个月,周叔和同学总会来工作室上这个实验课。开始和他慢慢熟起来后,倒变成了无话不说。有时他不在时,和他的同学聊起他,从生日到感情,甚至会说起,他曾经几次被出轨的经历。
“周思源高三的时候去北京学专业,谈的女朋友学音乐,集训回来发现女朋友劈腿了。”周叔的同学磨着板子,漫不经心地说。
“所以他应该很怕异地吧。”她猜测。“可能是,总觉得只要分开,对方就会逃走。”
“‘小别胜新婚’在他身上好像不成立。”明明的手一抖,颜料不小心戳到不该戳的地方了,慌忙找纸擦掉,发现越改越乱,越擦画越脏,索性不改了,将错就错。
随着和周叔越来越熟,明明第一次意识到,好像喜欢上周叔是他们就要结课去写生时。她突然心里觉得很难受,害怕和周叔就此分别,好像以后很难见到了一样。
想起下个月就要去实习,明明有些消极。尽管周叔一个月后就回来,但也很难在学校里碰面了。她没有想到在工作室里的一个普通又短暂的见面就是最后一面。
好像有点晚了。
可能这就是喜欢吧,没有缘由,日久生情。
是那种,已经融入生活里的喜欢。是那种,想起他就会很开心,努力去累积好每一个明天希望变成未来。是那种,只要他在就很踏实的喜欢。
一直以来自己一个人度日,甚至觉得单身很好,谈恋爱劳神有伤身。但是遇见他之后,突然就想恋爱了,就不想一个人了。
但明明不确定他是对的,她不敢开口。只会很没骨气地跟朋友念叨他的事,还有和他的交集。
03
北川的冬天是响晴的,山头上落山薄薄的细雪。连同初雪一起来的,还有明明的好友——庄忱。她电话通知明明会提前回北川,而且要吃最好吃的饭,扬言不管体重飙升,先榨干她的腰包再说。明明斟酌了一下,带她去一家百吃不厌的花甲店。
点了两份招牌花甲和两杯扎啤,边吃边聊分开的几个月发生的事情,聊着聊着就谈到了周叔。
门外吹进来的风轻轻刮过耳畔,明明沉默。良久,放下筷子,伸手招呼服务员,“29号桌,加五瓶啤酒。”
“许明明,你干什么,你疯啦,这还有两杯扎啤,再来五瓶喝不了。”庄忱慌张去拦。
“怕什么,有我呢,你喝不了我帮你。”明明起开一瓶纯生,豪爽地对嘴吹。没喝几口就呛地咳嗽,是逞能的报应。
“你耍什么疯?你不是从来不喝酒,滴酒不沾吗?”她见状抢过明明手中的酒瓶,“你酒量根本不行,别逞强了。”
“让我喝。”话中都带着哀求。
“为什么?”
“我只有醉了,才敢给他打电话啊。”明明眨了眨眼,怕眼泪掉下来,一仰脖干了抢来的啤酒,感觉胃里一阵火辣辣地烧疼。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一向敢爱敢恨的许明明原来也会为一句告白而难以开口,她倒是明白了跟她告白的人的心情。她想了想,还是掏出手机,熟练地拨出倒背如流的号码。
响了几声,电话那头有了声音,“喂?”
“我喜欢你。”明明直说。
“你是?”周叔显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可能并不记得明明的手机号码。因为他的手机号是明明从他空间偷偷翻出来的,一度视为珍宝收藏着。
“我喜欢你,想见你,想念你。”
“……”一阵沉默,周叔也许听出了她是谁。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她低下头,又重复了一遍。
“我喜欢你。”一遍又一遍。
电话里片刻的沉默让明明没有勇气再继续重复下去,在轻轻说完最后一遍后,把刚买的手机丢进扎啤杯子。
看着手机由通话状态变成黑屏,庄忱慌了,赶紧把手机捞出来,“明明,你醉了。”
“我没醉。”她清醒依旧。“我是害怕听到自己不想听到的结局,我已经没有勇气了。”明明挠挠头皮,几颗细小的头屑像窗外的雪花落在黑色大衣上。透过手机的黑屏,隐约地看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快要溢出来一样,好像滑出来,砸到地上,会变成摔碎的宝石。
“你第一次对别人告白。”庄忱的肯定句中带着疑问。
“第一次。”明明顿了顿,又笑了笑,“很害怕。”她埋下头,失声痛哭。甚至有些后悔,想自己是不是有些冲动。不开口表白这件事,是她坚守了很久的一个准则,无论发生什么都不愿打破,“庄忱,他会是对的吗。”
“……我不知道。”庄忱夹花甲的手抖了一下,花甲肉掉回了汤里,给出了一个未知的答案。
明明很明白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道理。
但从他们互相招惹对方的那一天开始,他们就开始在这段感情上盖房子,盖的越高,炸的越惨,废墟越狼狈。明明不清楚房子的地基有没有打牢,不知道框架知否构造好,甚至不确定这套施工方案是对的。
“嗡嗡”震动提示庄忱手机收到一条消息。她划开锁屏迟迟没有反应,眼球都看不出有几毫米的移动,几秒后,她飞速地打出一行字,回复那条消息。
北川的冬天,听说是响晴的,偶尔有些薄雪,落在小山头上。她哭累了,干掉溺死我手机的那杯扎啤。快要见底的时候,小店的门被推开了。雪随着风卷进屋里,明明感觉有些冷,缩了缩穿着打底裤的腿,把闲着的手揣到大衣兜里,习惯性地拢拢衣服。
“许明明。”熟悉的声音。她用余光看到站在身边的人穿的鞋,发现周叔居然来了。
“你何必这样。”他又说。
“我何必要憋在心里?”她学会了跟他顶嘴,不知是借着酒精,还是一旦说出口,就顾不上那么多。要知道她终究还是一个别扭的水瓶座,想要什么会去争取但都不说,自顾地憋在心里,明知别人不懂,就是不愿开口。就算是在心里憋到像一个快要撑破的气球,轻轻一戳就会爆炸,也依然会坚守这个道义。
因为喜欢,更加难以开口。
“有比我更好的,绝对相信我。”
“我不需要。”
“我不好,我很差。”
“我不这样认为。”
“......我前女友劈腿,我缓不过来,而且你也快毕业了,会遇上比我更好的。”
“我给你时间。”她抬起头看着周叔的眼睛,咬着嘴上的死皮。
“我现在谁也不相信。”他有点着急。
“我管你相不相信我,可老子他×的就是喜欢你!”接近于吼一样喊出这番话。他一愣,看着明明的眼泪吧嗒吧嗒地从眼皮里滚出来。他不语,揽住我的头轻轻抱住明明。花甲味和周叔羽绒服上的颜料味混在一起,刺激地眼泪在衣服上晕开一片。
她也算是个固执的人吧,这些年无论别人怎么劝,最后还是都遵从了自己内心的感受,即便是后来发现错了,也并不觉得悔恨。因为是自己内心想要去做的事情,所以输了,心甘也情愿。虽然自己也很不确定是不是现在身边的人就是对的,但还是总想着,也许呢,万一呢。她在坚持对的人这条路上耗了很多年,留不住,也等不到,所以宁可去争取。
就算对方会爱自己,在61分,在25小时,在星期八,在13月。
04
几个月多的学习油画生活悄悄画上句号。人总是这样,不喜欢手里拥有的,却惦记着无法触及的。她告别了周叔,就像想把时间拉回刚来学习的不久前。
快要离开的前一天,明明和周叔约好,在学校大门口见一面。她知道,运气不好的话,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
对于不喜欢自己的人来说,开口告白,就是告别。
她在花池台子上来会溜达,低着头一步一步数着自己的步子。不知数到一千步,他会不会来。大约到九百多步的时候,明明忽然抬头,正巧和不远处走来的周叔对上视线。
又是巧合。
寒暄一阵子后,谈了几句关于毕业实习的话题,碍于告白,和他之间的交流不如之前那样无所顾忌。这就是冲动的代价。
快要分开的时候,他突然问明明,“你还喜欢我吗?”
“......”在我的剧本里,没有关于这句的回答,她沉默。“要好久吧。”她别过头,没敢看着周叔的眼睛。
“什么好久?”他没听懂。
“喜欢一个人。”
几分钟后,他说,“我知道了。快去吃饭吧,晚了就吃不到热的了。”
“嗯。”终于要告别了,明明挤出一个笑,转过身往回走,没有回头,像极了逃命的兔子。她不知道周叔会不会在看着她的背影,还是和她一样转身再也不回头。真希望时间可以永远定格在最初相遇的那一刻。
明明不敢回头,生怕回头会更舍不得离开,或者是跑过去,告诉他:带我走,到远方。此地,土俱是泪。
不久之后,明明踏上了离开北川去隔壁城市的火车,开始不短不长的实习生活。
踏上火车的那一瞬,深深地意识到自己要离开这个熟悉的城市,她回过头,睁大眼睛,想要用力地记住每一寸物象,任凭他们在眼中自然的消失。
“前面的,快点走,赶紧去找自己的座。”后面的乘客催促她。
她还是祈祷着,盯着天桥的出口,如果下一秒周叔会出现,明明一定会拼命地挤出去。
记住太困难,忘记亦如此。
等到最后一点消失殆尽之后,天桥出口依然没有周叔的影子。明明坐到座位上,火车开动,窗外的景色由慢变快地开始运动起来,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与周叔的对话框,敲出六个字:发车了,北川回见。
干瘪生涩的对话框没有弹出任何消息,他的电话号码还在明明的印象里,他的名字还在明明的脑海里。她试着用一万种方法忘了周叔,可发现自己总会有第一万零一次想起他。
05
最好的相遇,是久别重逢。最好的经历,是曾经或此刻。这世间最美好的事,也许是曾经错过的人,在经历颠沛流离之后还能再次相逢。
一觉醒来,明明掐掐自己脸颊上的赘肉,确定自己是在现实。回想起昨夜的事情,有些不太真实。她点开和周叔的对话,再次确认是不是真实发生过。
最后告诉自己,周叔如约而至。
“如约而至”是个多么美好的词,等的辛苦,却不被辜负。
生活里突然多了一个人,不但没有觉得局促,反而变得充实。睡前有人道晚安,比在日记里写下一大段话要催眠的多。工作前有人可嘱托,约好三小时之后再说话,就会更拼命地去完成任务。网购时可以仗着为自己没有身高优势,理所当然地挑增高太多的鞋子。甚至开始数着自己不多的生活费,努力再做几份工,去给他买一个打火机做生日礼物。
明明像充满电的电动车一样,比以前跑地更迅速了。
我一直觉得,性子活泼的明明和我有一点出奇地像,我们都不会因为自己过于想要的东西去开口。
从小到大,她几乎没开口说过自己想要的东西,别人征求意见的时候,怕别人为难,习惯说了随便。旁人做菜时,说随便,结果做了不爱吃的菜;朋友想要给我买书,说随便,结果的到了不喜欢的书。也许她也想给一个肯定的答案,就像她爱吃桔子,橙子不行,桔子汁不行,桔子软糖也不行,桔子汽水不行;就像明明爱他,长得像他不行,脾气像他不行,总之不是他就不行。
如今,自己的固执有了结果,总算不是被辜负。
06
12月31日,明明借着假期回到北川,她买了一本五年日记,可以连续记录五年的生活。日记开头,可以给五年后的自己留言,她在草纸上打了个草稿,誊到扉页。她很希望,在明年的今日,能和周思源一起度过。也很希望,他最终就是她坚持的那个对的人。
但有时候,对事情不该抱有太大的希望,因为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正如这天跨年,明明等到开始倒计时也没有等到周叔回复她的信息。元旦他这么忙吗,她窝在床上,什么都不想做,一遍一遍刷新着聊天列表,生怕网速不好不能及时收到他的信息。但刷新成功的小标识不懈地刺醒她,看着他从4g变成WiFi,时间一点一点逼近零点,明明越来越慌,心头像几百只蚂蚁列队迁徙。
对于一个思维奔逸又敏感的水瓶女来说,这个不回消息的小举动,无疑是冷战的讯号。直到23点59分,明明忍不住给他发了一条消息:我的新年愿望是,你的新年愿望里也有我,小火苗灭了还可以再攒,友谊的船翻了还可以再有,可我的世界只有一个你。
腾讯真是心机,开发出小火苗和友谊的小船标示,包括明明在内,都不希望这种代表着亲密的小标识消失掉。日历显示新的一年,周叔依然是WiFi在线。
此后的很多天,周叔再也没有回复过她的信息。在书上看到过这样一句话:“过了春分日,白昼开始变长,夜色带着阴暗慢慢撤离。因为天总是亮的,所以谎言会被揭穿,真相浮出水面,命中注定相爱的人会遇见彼此。直到秋分那一天,全球昼夜平分,各十二小时,没有相遇的人会重新回到萍水相逢的那一刻。”明明和周叔是在秋分前遇见,只怕在秋分日的预兆下,相交一点,此后渐行渐远,这辈子都不会再撞到一起。可她还是骗着自己,装作什么都不明白的样子,每晚执著地跟他念叨当天发生的事情,还有不变的晚安。
新年后不久,家里有人去世了。明明本来就不亢奋的精神进入了低迷。在新的一年开始前,许下满满的愿望,期待着或多或少有一个会实现,可现实是,不但一个也没有实现,反而走向谷底。
像村上春树所说:人不是慢慢变老的,而是一瞬间变老的。
她学会了半夜偷偷跑出门,学会了泡酒吧,学会了去网吧包夜打英雄联盟。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完了,一败涂地。
连同周叔。
她关掉了QQ和网络,断绝和任何人的联系,除了庄忱没有人知道她在哪。在孤身一人的日子里失败,就像在冬天被泼了一盆凉水。
“许明明,你用得着这样吗。”感觉被什么人从酒桌上拽起来,她回回神,看出来拽着她的是消失很多天的周叔。
“我没意思,我特无聊,你走啊,走远点啊。”她借着酒劲对他喊,指着出口让他出去。
“别闹了。”
“闹的是你!”一听他这句话,反而勾起了沉积很久的火气,像开了闸一样对他吼,“我真是有病,天天装作没事一样给你发晚安,睡前牵挂着你是不是又熬夜。你知不知道,你消失的那一天,刚给你拍下你的21岁生日礼物。我知道你喜欢美剧,就觉得和平之歌你一定会喜欢,我没在意贵不贵,几乎用完了存了很久的钱。我为了什么?我就知道我没有好运,遇见一个对的人。”说到最后,自己都泄了气,一屁股坐会沙发上,头枕着靠背望着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环境,眼泪不争气地溢出来。
一整晚,明明跟周叔面对面坐在酒吧聊到快要破晓,从小学到高中,酒喝空了再点。对于走心的人而言,每一次伤害,都是刻进肉里的痛。酒醒后,我记不得都聊过什么,只记得从酒吧出来时,他看着明明说:“如果最终的结局是分离,我宁可从未遇见,或是尽早推开。”
“可是你推开了对的,可能再也没有运气遇见下一个对的了。”明明回答。
周叔摸出打火机,熟练地点了一根烟,吸了一口,吐出青丝状的烟圈。鞋与地面摩擦着,看得出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猜不到他在想什么,“我不想再来一段短暂的感情。”
“我也不想。”短暂的感情就像烟花,绚丽一瞬,散开在深邃的夜里消失不见。“但我不会因为一时犹豫,而后悔终生。”
明明看着他,他看着远处不黑不亮的天空,良久,他把烟丢到地上,用鞋尖踩灭,“或许,你是对的。”他伸手摘下明明围巾上粘着的头发,说出这样一句,“我明白了,我也不喜欢后悔。”
明明不知道他所说的对,是指说她的话,还是她这个人。在周叔说完最后一句时,她感觉有些熟悉,并不因为从前听过很多诸如此类的话,也许是由于她等待这样一个和自己共同认可一句话的人,太久了。总在心里回答给自己,终于盼到有别人,告诉她她想要的答案。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在所有诗句里我最喜欢这一句,感觉没有比这更好的感觉了。前19年她们素不相识,如今短暂的相遇,却像分离已久终于相见的人一般。明明在茫茫人海里浮沉这么多年,原来就是为了遇见周叔。
07
她叫许明明,是一个水瓶座。
今年生日恰好除夕的她,并不很快乐。明知周叔除夕这天会在爷爷家,明知他爷爷家和自己家就在同一个小区。就是看不到他的影子,甚至接不到他的一条消息。
或者是他忘记了今天?
还是他根本没有把自己放在心上。
明明很纠结,想了很久还是无解。
我有个说不清好坏的习惯,就是习惯性地把周围人的故事编写成文字。有些朋友甚至都在电脑里占有了一个专属的文件夹,而属于周叔的,一篇也没有。我经常嘲笑他,除了那些俗套的劈腿经历,一点值得铭记的故事都没有,但我还是有无数次特别想写一篇关于他的故事,就好像我的故事集里缺少他一个就不太完整。
年后的几天,我有机会和明明见了一面,是她主动和我约见的,以前总是听说她,如今终于见到了真人。听明明讲了她和周叔的故事,我觉得我可以完成我一直以来的这个愿望了。这个故事和以往不同,没有太多的轰轰烈烈和刻骨铭心,倒是有些像泡过两次的茶,不浓不淡的清香。
新年的气氛里不愿学习,我决定动手完成这篇寡淡的故事。
记得朱生豪写给宋清如的情书中有这样一句话:我不很快乐,因为你不很爱我。但所谓不很快乐者,并不等于不快乐,正如不很爱我不等于不爱我一样。
我时不时会有那种感觉,这碗不浓不淡的茶,是不是就代表周叔不很爱明明。
论文一写就写到离零点敲钟不远,爷爷召唤明明去看他最喜欢的小品,她点击保存键,准备离开卧室时,QQ特别关心提示她,周叔QQ空间有一条新动态,她熟练地点开,手机运转了两秒,显示出这条动态:
“20岁生日,终于奔二了。我想了无数种方式,让你在难忘的20岁难忘我,所以才有了现在这个不折不扣的坏主意,但我称之为惊喜。我不想在零点给你发说说,尽管我没睡;我不想给你定时在05:20,不是不爱你;我不想选在23:59,怕不够及时。”
“听说,打一拳再揉揉会比直接揉揉更温柔。所以先冷着你像是我不在乎你忘了你的生日,再发一条恰到好处的惊喜。你生命的前19年我来不及参与,我只希望你20岁后的人生我能奉陪到底。”
“这世间,有人予你万般欢喜,有人加给你痛苦,我只想做一个温和的伴侣。不做骄傲昂贵的铁观音,不做清凉刺激的汽水,只做一壶清淡的久茶。”
“不愿祝你生日快乐,因为你的生日不只是想让你快乐。20岁生日,给不了你太多感动,只有最晚的祝福,希望足够特别,也想让你能永远记住@许明明”,下方配了一张口红照片,是她想要好久的款。
良久,她不自知地笑了笑,一股暖意在心头蔓延开。也许,这大概就是我喜欢的、简单的、诚实的、对的感情。
时间跳到零点敲钟前,明明穿上羽绒服,围好围巾,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爸妈,便急匆匆地出门,一路小跑到周叔家的楼下,慌乱地摸出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时间还是以23开头,长舒一口气,稳稳地拨通她倒背如流的号码,几秒后电话通了。
“周叔,我在你家楼下,你快下来。”寒气像是杀进身体,在皮层下游走,明明跺着脚取暖,不忘仰头看着周叔家亮着的窗。
“你来干嘛?”
“你说呢?我不就是想在今年最后一天见你一面吗。”
电话那头没了声音,隐约透过无线电波听到那头的《难忘今宵》和断断续续的说话声,片刻后被寂静取代。楼道里慢慢开始有人提着鞭炮出来,都在寻着合适燃放的好地方。天很黑,楼道口的声控灯继续工作着,借着不太亮的白炽灯光,明明看到挤出来的周叔。恍惚间,视线中掺入了以前看过的一个短漫画,周叔的身影和漫画的影像重叠,她晃晃头回到现实,戴着口罩的周叔已经走到她面前,冷风掠起他扣在额头上的刘海,轻轻地和眉尖摩擦着,他眉眼间带着笑意,生的恰到好处的双眼皮和卧蚕弯成如钩的月亮。
“圆你心愿。”他说。
伏特加特有劲,但不解渴;白开水解渴,但有些无味。明明只是希望,能把和他这一壶茶,品到最后。
故事写到这,我忽然想起明明说的那篇短漫画中的那句:我不愿成为炙烤的烈日,不愿成为夏天的暴雨,我只愿成为一阵穿堂而过的,最温柔的风。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桥上看你。”他不愿成为那风景,也不愿成为那人。也许只是想成为,支撑起她的那座桥。
08
北川炎热的初秋,明明守着蚊香画画,一旁研一的学姐说,晚上会有一个大三的班级来工作室补一节课。
“哇,正好让我这个金融的感受一下一屋子美术生的艺术氛围。”明明听后挺兴奋。
“哈哈,我们美术生其实很普通啦,”学姐说,“话说刚刚你说到哪了?是来学油画的原因么?”
“嗯嗯对,我突然想来学油画,主要是因为以前喜欢的一个男生。”
“前任?”学姐问,有些好奇。
“算是吧,我挺喜欢他的,但他说,他喜欢会画画的姑娘,而不是我们这种和数字符号接触的女生。”她调颜料的手停住几秒,在绿色里面戳进一笔红,“我们就像这补色,没有多么互补,放在一起还会越调越脏。”
“但我要是在蓝色里加这么一笔,不但不会脏,反而会变成高级的紫色。”明明想了想,又说。
其实,世界这么大,如果有人对你的爱不屑一顾,那肯定也会有人小心珍藏。
【写在最后】
关于明明和周叔,其实这一篇文章并没有说完他们的故事。在不久不久后,想要出一篇关于他们的长篇,把这杯清茶,品的久一些才足够尽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