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的国图人并不少,一如既往的敞亮。人们一如既往自顾自忙着自己的事,看书、做题、码字、发呆,就像所谓的年味儿没有读者卡也没有身份证,于是被挡在了门外,或者被一个个高架上堆得整整齐齐的书层层削弱了,再也没有过年的狂欢赐予的、一年一度的懈怠理由。
我开始整理上学期的笔记。上学期去北大蹭课,遇上一门简直能make my week的课——刘小龙教授的“浪漫主义时代的欧洲音乐”。教授不仅专业水平高,而且常说一些让我忍不住赶快记在本上的话。
“浪子是每个人经历的人生,寻找,最后回归。”讲维瓦尔第的《四季》和三段论的时候,他说。
“你不需要去迎合谁。” “把自己的方向委托于他人,会有很大的问题。”讲nationalism之前,他说。
“为什么要大声音?在内心里建立大气魄,才能关注到小东西。”看《塞尔维亚的理发师》那天,他说。
他还问过很多问题:“你有多长时间是给自我思考的?”
“你在哪?你想要得到什么?”
他对我们有很多希望:“希望大家有一天可以说:’我得到了我想要的音乐,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找到自己独立的热情去努力。”
我把每一堂课的笔记从纸质录入电脑,才一点点看到这些话,想起当时的触动,捡起那一学期。这门课让我重回西方音乐的怀抱,协奏曲、交响曲、歌剧等走了一圈,最后一节课落在了课名以外的流行音乐经典老歌上。
我想,在失恋时听柏辽兹的幻想,奔跑时听贝多芬的命运,谈情时听肖邦像是抚摸过细腻的皮肤,是非常酷的。但也只是我想。我听二十世纪的音乐兴奋而激动,沉迷阿沃帕特音乐里怪异又舒适的稀薄感一段时间,最终却还想、还会回到巴赫,规律而严谨。
每个人都有自己熟悉、喜欢的音乐。
这个世界上有人的世界是没有“流行歌曲”的,因为流行歌曲不会通过任何渠道进入他的耳朵。我知道,因为我曾是。但不从自己的世界走出来的人,看不到世界的全貌。人总是不愿改变,就像电影里的主角,总需要一个强烈的动机作为转变的拐点。我想要看到我朋友们听到的是什么样的声音,看到的是什么样的世界,所以决心走近流行。拿出认真钻研的态度,朋友们分享给我的曲子每首听很多遍。
当我开始习惯甚至喜欢曾经充耳不闻的声音,我突然陷入了深切的悲伤。
你有没有想过,你爱听的音乐里,藏着你,藏着你的性格、你的喜好和你的过往。而占到最大比重的并不是新鲜的,恰恰是你的过往。你以为你喜欢的,恰恰是你熟悉的。就好像我会在听到定音鼓的声音时一跃而起,在听到琴声时内心愉悦,我也难以说清我是因为什么喜欢它们,是我天生喜欢,还是因为我曾在其中投入过自我和时间,我熟悉它们,也熟悉它们带给我的快乐。曾经的记忆哪怕淡去,不再能主动调用,顽固的神经链条还会根深蒂固地潜藏着,在被触发的那一瞬间唤醒你沉睡的激情和欲望。
我很难过,我难以摆脱不甘甚至恐惧,我觉得自己就是巴甫洛夫的狗。你也是。而也许,不可避免,这就是事实。
要知道你的过往,往往只是巧合。当时学了那种乐器,就像当时爱了那个人,因为恰好合适,因为恰好出现。《不可承受的生命之轻》托马斯“非如此不可”的爱情不过也是六个巧合罢了,人生中哪有什么非如此不可呢?而恰恰是这些巧合的东西被我们当做事实熟悉了起来,融进我们的记忆和喜好,影响着我们的处事和抉择。我们隐隐之中把机缘巧合当作命中注定,而彻底改变了从这一刻起的自己。甚至,对此一无所知。
我很难相信人类的思维和行为这么没有理性可言,机缘巧合真的能在不断付出和时间的酿造下对我们的人生起决定性作用。但事实又确实如此。
我曾经最不屑太多人所言的爱不过是在爱自己的付出,爱到最后变成了习惯。我一边读着文献,学习从神经和基因层面对人类的理解和解释,一边痛苦地探寻着是否能有一丝让人真正与动物不同的存在。
可以安慰自己,你爱听的音乐里,藏着你,藏着你的性格、你的喜好和你的过往。而你的性格、你的喜好和你的过往就是你的一部分。
但我想,也许不该止步于此。
国图的光影已经换了方向,身边的姑娘还在做文综卷、改错、总结、画重点。我在码字,她带着耳机,也许这其中有些关联,我应该再轻柔些。但我更好奇,她在听什么歌?她有着怎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