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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江阿姨，再见。”随着一声声礼貌的告别，热闹的办公室静下来。江礼端着柠檬水站在窗前，从落地玻璃窗望出去，不知什么时候下雪了，漫天纷纷扬扬。街道两边的路灯好像接龙一般，一盏盏次第亮起来，延伸向远方，看不到尽头，整个城市成了灯的海洋。

“风雨彩虹铿锵玫瑰......”手机铃声响起来，江礼懒洋洋地走过去，漫不经心地瞄了一眼，“江元峰”三个字在屏幕上跳动着，她有些怔然，犹豫着接还是不接。迟疑中，歌声戛然而止，她怅然若失。

江礼看了一眼各个办公桌上的玫瑰花，她知道今天是情人节，一整天，快递员来了很多趟，每次来都引起一片躁动。特别是梅欢的那束蓝色妖姬，更是让一众小年轻们惊叹。年轻人的节日，江礼摇摇头。

走出电梯，大堂人来人往。小保安打着招呼：“江阿姨，这么晚才下班呀。”江礼笑笑：“不算晚，耽搁了一下。”话落却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今年那人没送花过来。认识八年，从五年前开始，每年这一天，他都会送一束花给她，今年却没有收到他送的花。在办公室多呆的这片刻，难道是在期待？她不禁自嘲地笑了。不论是谁，那么多年没有结果，大约都会放弃了吧。这样也好，她不用再觉得内疚和歉意，她想。

自动门开了，她走出去，雪已经停了，天空亮开了，毕竟已经是春天啦。

“小妹，情人节快乐！”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来，随着这声音而来的，一束鲜艳的玫瑰花递到她面前。她一呆，抬头看过去，对上一双含笑的眼：“今天还加班？你们头儿也太不解风情了吧。”他调侃道。

江礼的眼睛一下子酸涩起来，接过花深嗅了一口，淡淡的幽香沁入心脾，也掩饰了她的失态，再开口时已是云淡风轻：“江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的？今天怎么想起过来了？”江元峰看着垂眼不敢看他的江礼，有些无奈，“我怕我不来这一次，永远也不会等到我想要的结果。”一边说话，一边伸出手轻揽过江礼，走向不远处的车子。江礼不自在地挪了一下，却换来更紧的压制，“我们先去吃饭，我都要饿死了。原本以为能够早点到，那晓得今天路上居然堵车，简直没道理。”

对江元峰，江礼的感情是复杂的。她不是不明白江元峰的心思，可是第一段婚姻带给她的，除了伤害就是恐惧，她无法再相信男人。离婚十多年，她孑然一身，不是不渴望被爱，她身边也不乏追求者，可是一想到第一次婚姻，她就关上了心门。

02

那年小七考进省城那所有名的中学，江礼送他去报名，认识了江元峰。他是小七的班主任，当知道她离异独自一人带着孩子，家又在很远的地方，在她因为工作或其他原因不能去接小七时，他就将小七带回他家，对小七的成长给予了无私的引导和帮助。

她向他表示感谢，他说：“咱们都姓江，老家是同一个地方，五百年前肯定是一家。我比你年长，就厚着脸皮添居你的兄长吧。”后来，他叫她“小妹”，她也默认了这个大哥。他们添加了微信，开始只聊小七的学习，小七的成长，慢慢也会聊一些各自的工作和生活，她知道他妻子病逝多年，有个儿子出国留学去了；知道他父母已经过世，家里就他一个人；知道他是省特级教师，优秀班主任，桃李遍天下。

这些年，她在事业上成绩斐然，可是除了小七和热爱的文字，她的感情生活是一片荒芜。小七考上大学去了外地以后，她更加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里。江元峰是她唯一交往的男人，虽然是因为小七认识的，可是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她在潜意识里将他当做了依靠，只是始终不敢放任自己去爱去接受。

是什么时候开始，江元峰对她有了不一样的感情呢？江礼闭着眼睛，心里翻腾着。五年前的情人节那天，他第一次给她快递过来一束鲜花，她有些不知所措，他在电话里轻描淡写“又不是玫瑰花，就是普通的问候而已。”后来每年这一天，他都会送她一束鲜花，不过他从没有送过玫瑰花。她也习惯了他的鲜花问候。

江元峰看着一言不发的江礼，心里竟然有些七上八下。都说少年情怀总是诗，中年心事浓如酒。妻子病逝后，他消沉了一段时间，后来精心培养儿子之余，把全部的心力和精神投入到教学中去，优秀教师，特级教师，优秀班主任……各类奖项拿了一大堆，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很充实很有意义，可是夜深人静时也会觉得孤独。

那年江礼带着小七来学校报名，资料显示，这是一个外地学生，在学校自招考试中，以第一名的成绩被录取。后来，他经常想起第一次见到江礼时的情景，娇小玲珑，柳眉杏眼，脸上的笑给人很温暖的感觉，对着小七温柔极了。他觉得命运真的很神奇，也很扯淡，在他猝不及防的时候，江礼闯进了他的心里，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对她上心的。也许是在他从小七口里听说的那些关于她过往的点点滴滴开始的罢。

江元峰第一次带小七回自己家里，看到他头部左前侧有一道很长的缝合过的印记，随口问了一句，小七却倔强地沉默着。后来小七跟着他的时间多了，他才从小七那里知道了那些不堪的过往。

小七说：“那个男人是个喝烂酒的人，喝醉了就回家打我打妈妈。有一次，他喝醉了回家，我蹲在客厅地上拼积木，他嫌弃我挡了他的路，抓起来就扔了出去，我的头磕在楼梯边，血流了一地。妈妈扑过来抱我，他跟着过来对妈妈拳打脚踢。那天，我们母子差点死在他手里。也许是为母则强吧，妈妈拼死护着我逃出来。那次我在医院躺了半个月，差点成了一个傻子。妈妈报了案，找了当地妇联，很坚决地离了婚。后来妈妈带着我离开了原来的单位，因为那个男人扬言要杀了我们。为了躲避他，妈妈带着我辗转走过很多地方，直到我十岁那年，那个男人在一次酒后斗殴杀了人锒铛入狱，妈妈才带着我在宜城安定下来。”

小七不愿称那个男人为父亲，说起他时口气很漠然，像是在说一个陌生人。他知道那孩子心理有阴影，有创伤，可是他却自始至终都很平静。他问小七是否恨那个人，小七说“不恨，有爱才会恨，我还没来得及学会爱，他就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妈妈说，每个人都会遇到一些不好的事情，不要抱怨。过去了就不要再回头去看，生活如此美好，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事情上。”在那时，他就知道，小七的母亲是个很了不起的女人，她一路艰辛，却自强自立，对生活充满希望，还教会了孩子爱的能力。

与江礼认识八年，他从来没听她说过一句丧气的话，她的脸上永远都挂着温暖的笑意。他见证了她拼命学习，与孩子一起成长的努力；见证了她积极工作，年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的高光；见证了她乐观生活，用温暖和爱，一点点拂去小七心上的创伤，让小七成长为一个阳光自信、开朗乐观的少年的艰辛。

也许就是这样的江礼，让他在不知不觉中沉迷进去。很多人说中年人早就没有了情情爱爱，他却想好好地爱这个吃尽苦头却又坚强独立的女人。

江元峰想起小七除夕那天打电话问候他，在例行地问了小七的学习情况后，他自以为不经意般问小七，是否愿意母亲有新的生活。小七在电话里笑起来，爽快地说：“我一直希望妈妈能遇到一个懂她对她好的人，她太孤单了。我对妈妈说过很多次，但是妈妈对男人的心防太重。大概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吧。”不等他说话，电话那边的小七又调皮地说：“江老师，您如果有想法，我支持。只是这条路任重道远哦。您加油哈。”他仿佛看到了小七冲他狡黠地眨眼。他恍然，小七已经大二了，早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了。

03

江礼沉默地带着江元峰回到家中，看着玫瑰花从中的那张红色卡片，“浪漫情人节”几个字样醒目地有些刺眼，中间是一个折叠的心形图案，下面还有一句话：“人生何处不迷雾，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她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也很清楚江元峰接下来要对她说的话。可是她真的准备好接受他了吗？

为江元峰倒了一杯水，江礼站到飘窗前，茫然看着窗外，街灯与天空的星星相辉映，即使是在夜晚，城市还是车水马龙，依然喧嚣沸腾。

江元峰静静地凝视着窗前出神的女子，他不是第一次来她家，只不过以前小七也在家，今天却只有他们两人。他看出了江礼的慌乱和不知所措，也清楚她的犹疑和矛盾。放下水杯走过去，他从身后环住她，握住江礼的手，不容她挣扎。他不是不能等，可是他也很清楚，如果他继续等下去，这个女人大约会永远把自己包裹起来，绝不会主动探出头来。今天到宜城，他就没想着让她再逃避，无论她怎样决定，他都希望能有一个明确的结果，而且必须是他想要的结果。

江礼浑身僵硬，她内心对男人的靠近很抗拒，可是她又有点贪恋这份温暖。江元峰感受到她的不自在和抗拒，却更紧地拥住了她。慢慢地说:“小妹，生活总要向前看，你不能因为一棵被虫子蛀空了的歪脖子树，就武断地认定这一片森林都是废材，更不能因为遇到了一个渣男，就断定这天下都没了好男人。我们认识不是一天，而是八年。我不相信你不知道我的心思，我也不相信你对我全无感情。我不敢标榜自己是很好的人，但我肯定自己不是坏人，这一点，你应该也清楚。”

江礼没有说话，江元峰也沉默下来，室内寂静无声，偶尔驶过的汽车灯光扫过，斑驳迷离。

过了好半晌，看江礼没有开口的意思，江元峰又说:“小妹，我们都不年轻了，如果以活一百岁来计算，我们已经走过了一半多一点。可是我们能不能活一百岁是个未知数，所以你看，我们的余生也许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漫长。你为什么不能勇敢一点，给我，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你总要试试才知道行还是不行。我不打算对你说什么甜言蜜语，你不会相信。我也不想空口承诺将来会如何如何，让时间来证明一切吧。现在我只想告诉你，我希望未来的生活里有你，我们互相陪伴着，一起走过未来剩下的人生之路。”

看江礼大有将沉默进行到底的意思，他又调侃道:“你如果永远缩在自己的龟壳里，把自己封闭起来，将来你离开这个世界时，想想自己活了一辈子，却没有经历过有人相伴看花开、有人携手逛街市的烟火日子，肯定要后悔白来这世间走了一趟！不过那会儿后悔也来不及了，岂不是亏死了！”

前半部分的话很正经，让江礼有些动容，听他说到后来，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想起他看不到，嘀咕了一句:“你才缩在龟壳里呢。”

江元峰笑起来，故作委屈般揶揄道:“我以为你今天打算修闭口禅了！从吃饭开始，你就不说话，看我一人唱独角戏，看我自说自话，然后在心里说这就是个傻帽。对不对？”

随着他的话，他明显感到怀里的人放松了身体，他悄悄松了口气，不动声色地继续说:“你看我们浪费了那么多年，是不是应该奋起直追，把浪费的时间给撵回来，真的损失不起了呀！”

江礼再也忍不住，一胳膊肘向他拐去，再听他继续胡说八道下去，不知道会从他嘴里跑出什么话来。

江元峰顺着她这一肘，拉着她一起跌进沙发里，扶她坐好，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小妹，我们结婚吧！余生，让我来照顾你，也请你多多关照我。我们彼此扶持，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江礼看着江元峰那双满满都是她的眼睛，那么认真，那么执着，她甚至看出了一点隐隐的忐忑。她一下子释然了，伸出双手环住江元峰的脖子，将头埋进他怀里，低柔却清晰地说：“好，我们结婚。大哥，余生，请你多关照。”